孙润武和孙胜明一个在省长途运输一场跟车学徒,一个在市运输公司跟车学徒。
喻晋阳把晋祥,弄到了公司电工班学徒,曲延寿和王星信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工作,眼看就要到阴历大年,两人回家心切,也就无心再找新工作。收拾收拾背上行李,乘上东去的列车,带上来大西北这几个月的辛苦,踏上了归途。
他们居住了几个月的大同街十二号,是喻晋阳领着乡亲们,首次来x市安家落户的地方。在这里,有他们的欢笑,有苦恼,还有对钱的渴望。
高兴时,酒肉穿肠过,拉着闲呱,憧憬着未来,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的人,言犹未尽,听的人,满怀信心,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和谐豁达,不为一句话不得体而动粗。
苦恼时,酒无好酒,肉无好肉,恨天怨地,恨老天不长眼,好事为什么不光顾他们。怨大地不厚道,你为什么不生金,帮帮这些挖沙掏石风来雨去,冰天雪地辛苦劳作的人。人心浮躁,一言不合,瞪眼扒皮,话不投机半句多。
昔日的欢笑烦恼,随着人去屋空,像一阵风,来的是那么突然,去的又是那么匆忙。
空荡荡的院落,失去了人气,低矮的土坯房,听不见欢声笑语,诺大的土坯四合院又恢复了死一样的静。
风吹窗棂响,不见人来往,几时君再来,举杯问吴刚。
人走了,各奔东西。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省一建公司外场的施工全停了。
木工、钢筋工、油漆工、水暖电工,都回到室内工作,准备来年开春建筑工地开工所需要的材料。机关干部上午学习,下午按各自分管的工作,有事办事,无事的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建筑行业基本上进入了冬休。
喻晋阳自从到了x时,先头只是埋头挖沙石,后来进了公司机关,忙着自己的本职工作,还要操心乡亲们的吃住起居。说起来他骑车办公事,在城里溜达了几趟,那也是办事捎带着,对这座古城还不知其一。就连城中心,从西门到东关大街,这条市区的主马路,都没有抽出时间光顾,更别说那些大商店,还有那些市区街头小吃。
乡亲们按着自己的活法,走着自己的路,人散曲终,喻晋阳也不再咸吃萝卜辣操心了。单位的事也不多,这一闲下来,还真不知干点什么。老呆在办公室里喝茶聊天,没滋没味道,话多了吧伤人,不随和着说吧,人家说你不入流,真是里外难做人。
百无聊赖,喻晋阳推出自行车,脑子空空,眼扫两边,不知去那里。
出了公司办公大院,刺骨寒风刮的人缩起脖子,脸上的肌肉一会儿就冻得发僵,说话嘴都不听使唤。喻晋阳撩胯骑上车子,顶着风沙,吹着口哨,一路骑行,鬼使神差的来到张璞领他吃羊肉泡馍的水井巷。
水井巷,位于市中心西门,民国时期,当地有人在城垣南端开凿了一洞,并把水引入了城,把这水洞称为‘水眼头’。抗战时期,为方便人员防控疏散,民众从‘水眼头’开通一条自南向北的街道,街道两旁建起店铺,摆摊设点,招商揽客,解放后改叫水井巷。
到了巷口,晋阳捏闸跳下,推着自行车,顺着巷口往里走,一路走一路看,巷两边的平房,卖杂货五金、成衣布料、针头线脑、毛皮制品、五谷杂粮,开饭馆,卖湟鱼,街面上还有一堆一堆的羊头牛肚,五花八门。
吆喝声,叫卖声,还有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婉转抒情,晋阳听不懂得青海花儿。
晋阳这个高兴劲儿啊,嗨嗨,这比俺老家的大集可热闹多了,不错,实在的不错,他顺势往里走,突然在一门头上,写着‘清真拉面’的饭馆门前站住。他扶着自行车,目不转睛,笑眯眯不可思议的盯着案板前的面匠师傅,熟练地从和好的面团上随便拽下一块,在手中倒腾起来,一扯一拽,一拽一扯,拽拽扯扯,扯扯拽拽,几个来回下来,手中的面就像魔术般的,变成一把线样粗细匀称的面条来。
随着一声‘走’,面匠师傅胳膊潇洒的一甩,手中的拉面就飞到了沸水锅里,打几个旋沉底,眨眼又滚上水面,这时用筷子一挑,刚好一碗。舀上一勺牛骨熬得老汤,搁上几片熟牛肉,捏一小撮香菜,浇上几滴油泼辣子,加上些酱油醋,你心中向往的一碗色、香、味俱佳的牛肉拉面,香喷喷的扑面而来。
看傻了的喻晋阳,猛的听伙计喊了一嗓子“姑舅,唕进来吃撒,昝卓抓了卓,(兄弟,进来吃吧,站着干什么)。伙计说的什么,晋阳一个字没听懂,不知是好赖话,吓得他扭头推着自行车落荒而逃。
伙计看晋阳那狼狈相,嘴里‘嗷嗷嗷’的连吼几声,捂着肚子大笑,转身又招待客人去了。
喻晋阳出了巷口,迎面就是x市人民电影院。
西门口的人民电影院,是一九五五年开建,经过三个月的跃进式建设,成为市区街头较早的建筑物。
当年十二月一日,从兰州湟光电影院调来美制‘辛泼莱克斯’座机,放映了x市人民电影院第一部电影——苏联彩色故事片《培养勇敢精神》,使当地的x市居民第一次享受的欣赏、了解外国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国家的风土人情。
晋阳来到电影院门口,看到一群,围住小小的售票窗口挤来挤去,为买到一张入场影票,前推后拥,费好大劲挤到窗口,又被人流拥了出来。晋阳真想买张影票看场电影,看这架势,想往前挤又没那胆,挤得不好,挨顿打,话又听不懂,有嘴说不清,想想不上算那不上算,还是走吧。
骑上自行车,顺街东行,走出不远,晋阳看到路南一栋二层新楼,门头写着和平餐厅,听说这里的招牌面食,是外脆内酥,咬一口香喷喷的椭圆形薄酥饼,晋阳想尝尝,可不到营业的点儿,门落锁不见人,嗨,等有机会再品尝吧。
喻晋阳骑车向前不远,就是x市最繁华的大十字,大十字东南角,是市内最大的百货商店,身南紧挨着是刘胡兰商店,身东是解放巷,新建的剧场以此巷命名为解放剧场。东北角是新华书店,西南角是邮政局,西北角是检察院。
这里是x市古城最繁华地段,也是标志性建筑的总汇。
喻晋阳看着大十字四角的建筑,好像都是近一两年新建的,除了西北角的检察院,门庭冷落,进出的人流不多,那三个场所人来人往,出出进进,热闹得很。
他把自行车停靠在新华书店门口,推开书店的弹簧大门,进入大厅,一排排的书架上,分类摆着人文、自然、历史、工具书、教科书等等科目。喻晋阳目不暇接,伸手翻翻这本,放下又拿起一本,转了一圈,他哪见过这么大的书店,书目种类之多,看的晋阳直咋舌。最后买了一本字典,就像个不舍的孩子一样,一步一回头,被人群拥着推出了书店。
虽然是隆冬季节,寒风刺骨,乡下人大包小包,手提肩扛,怀抱挑担,有买有卖的,还是蜂拥进城。
X市是个多民族的城市,人群中穿戴着各色服装,佩戴着具有民族风情的首饰,他们的衣着看起来脏点儿,其实都是好布料。
再看那当地乡下农民汉子,长年累月在高强紫外线的照射下,风沙吹去了脸上的光彩,黝黑的脸膛,好像永远都没洗干净。
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好好的一张俊俏脸蛋,颧骨处有柿饼大小,红扑扑的透出几条鲜艳欲滴,想要渗出皮肤的血丝丝,活像当地树上结的花青果实,城里人都把她们戏称为花青脸蛋儿。
出了书店,喻晋阳穿过马路,看着人流中的城乡男女,百思不得其解,脸蛋暗红的叫人想不透怎么都是这摸样。
他随着人群,进了大十字百货商店,抬眼一看,好家伙,这商店能有俺老家供销社二三十个大,上下两层转了一遍,惊的掉了下巴,心说,省会城市的商店就是大呀。
商店里虽然大部分商品,都是凭票购买,算不上玲琅满目,但货架上摆的卖的,还算是丰富,看的晋阳眼花缭乱,什么都想买,又不知买什么,到头来还是不舍兜里的那点钱。
他一狠心,两眼不旁顾,顺着人流,挤出了商店南面的西门,擦了把汗,四下一看,妈呀,转向了,辨不出了东南西北,急的他闭上眼睛,晃晃脑袋,睁开眼,还是不辨方向。
天呐,我的自行车在哪里,我可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路啊,心里骂着,你这破商店,你大就大呗,弄这么多的门干什么,转来转去的也不知是从那道门进来,更不知是从哪道门出来的,不转向才见鬼了。
晋阳越是着急辨方向,就越糊涂,问了几个人,多数指得方位是一致的,有些人是乱指一通,可能也是跟晋阳一样,转晕了方向,按自己认准的东西南北,回答着问路人。
傻了,喻晋阳彻底的傻了,靠在商店的门框上,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心里嘀咕着,这怎么可能,才早上九、十点钟,太阳怎么能在北边出来呢?晕,晕的无语,晕的无助,真是晕的不知东西南北了。
一位大娘看到晋阳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迷茫的两眼显露出焦躁,一付六神无主的样子,就试探的问:“小伙子,你、你是不是转不过方向了?”
喻晋阳狐疑的看了大娘一眼,心想她怎么能看出我转向了呢?见人家好心的问,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大娘见又是一个不辨方向的,她可知道人转了向,那难受的滋味。转头亲热又老练的对晋阳说:“尕娃,我头几次来这商店,不是从进来的门再出去,而是出了其他的门,那一准转向。没法子,我就又回到里面,摸索着找到进来的门,还别说,出去了,方向跟着就转过来了。嘿嘿,也有不好使的时候,要是那样,我就跟着人群走,自己随意地转,走着走着,转呀转的,不知不觉的方向什么时候转过来了自己都不知道。哎呀,这昏头昏脑的人,转头把方向给辨过来,就像拨开乌云见了太阳,心里那个清凉,啧啧,不转向的人,他八辈儿也体会不到,那家伙,那是相当的舒服,那感觉,就是送俺一盆东北大苞米茬子,俺都不换。哈哈哈,小伙子,我说的这两条道,你选哪一条就随你了,我老婆子可要回家喽。”大娘还言犹未尽的对晋阳笑了笑,想再说点什么,而后又摇了摇头,笑呵呵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