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在家的时候,家里家外的事儿都是妈出去跑,可现在要她这个女孩子托人卖猪,愁得杰娥一夜没睡。
天一亮,杰娥早早的跑到兽医家,央唧了半天,兽医才不情愿的到家里看了一眼,撇着嘴摇头说:“好子,不是我不帮你,乡屠宰场不足百斤的肥猪是不收的,你看你家的猪,连八十斤都够呛有,简直就是个大猪崽子,这事儿我真的帮不了你,养一阵再说吧。”兽医说完,转身就要走。
杰娥一听兽医这么一说,急的她两手抱住兽医的胳膊,哭着央求说:“曲叔叔,你就帮帮俺的忙吧,我实在养不住俺家的猪,它太能蹦圈了,这又不让私人宰,可难死俺了。俺妈临走的时候对我说,要是猪养不住,就叫我找你帮忙给送到乡里,等她回来再答你的人情,还说只有你才能把俺家的猪送下去,曲叔叔,你就帮帮俺吧。”
曲兽医被杰娥央唧的实在推脱不掉,无奈的答应道:“好吧,我就送乡屠宰场试试吧,人家就是不收,好子,可不是我不帮你,曲叔也实在没法子了。”
一会儿曲兽医从外面领了几个人进院,七手八脚的忙乎,一阵猪叫,曲兽医把猪推走了。
曲兽医找到供销社主任,又是递烟,又是陪笑脸,好说歹说总算答应收下。
那时的毛皮猪肉是两毛五一斤,毛猪评上好等级的三毛一斤,就杰娥家的大猪崽子,看面子给评了个三等,一斤两毛六分五,七十七斤半的毛猪卖了二十块五毛四。奖励了两斤猪肉购买票,要是不要猪肉票,当时也可以换成布票、肥皂票、粮票,家境不太好的,哪还舍得吃肉?把肉票都换成了家里急需的其他票了。
杰娥接过钱和肉票,懂事的抽出两块钱,千谢万谢的硬塞给曲兽医,弄得兽医哭笑不得,哪里肯要?转身笑着走了。
猪卖了,杰娥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再不用为猪跳圈发愁。本来猪养到八九十斤,要是猪食跟上,再上心点喂养,这种体重的猪,会一天一个样,很快就催肥了。
可这么大的猪也是最能吃的时候,家里要是余粮不多,猪喂养到超过百十斤,就赶紧送到乡屠宰场卖掉。村里要是谁家送了个一百六七十斤的猪,评了个一等,卖了个高价,那村里了不得了,大伙能说道好几天,伸出拇指,称羡不已。
不知不觉颜轩走了快一个月,平常的庄户人家,别说一个月,就是年复一年,也觉不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可对杰娥姐弟三个,就像度日如年,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眼巴巴地盼着妈回来。吃完夜饭,躺在炕上的杰娥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身叫上杰敏、杰恒,对两个弟弟说:“哎,你们俩想不想吃螃蟹,要是想吃,跟着姐走。”
这小兄弟俩听说有螃蟹吃,高兴地围住杰娥催问道:“姐,螃蟹在哪呀?你快去煮啊,可馋死俺了,快点呀。”
杰娥把俩兄弟推开身边,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俩要是不怕馋死,那就留在家里,想吃,就快跟着我到河里抓蟹子去,要是去晚了,那可就叫别人抓没了,到时候连个蟹子腿儿也捞不着。”
杰敏听说吃河蟹,还要自己去抓,嘴里嘟囔着,撇着嘴说:“那破河蟹,有什么好吃的,真没意思。”嘴里这么说着,可到河里玩水,他还是挺兴奋的。
村里还真没有吃河蟹、淡水鱼的习惯,说是淡水的鱼虾蟹子土腥味重,吃不来,主要是生活在海边,破鱼烂虾便宜得很,显不得吃淡水的。就是水库抽水抗旱水位低,捞出的大鲢鱼、草鱼、鲤鱼、鲫鱼,除非极个别的家里去挑上一、两条尝一尝,别人连问都不问,最后村里说,谁家想要随便拿,还是没人要,没法,大队把鱼拉到树园子里喂果树,可惜了这些鲜鱼了。
杰娥领上两个兄弟,提了个小桶,拿着手电,来到了村东头的碾河。碾河自从在上游的昆嵛山,修建了一座龙泉大水库,每年的雨季,太大的洪水很少。
除非水库水位漫涨,开闸放水,平时碾河的水都不算太大,河床变窄,有时只是河心有五六米宽的水流,缓缓的流淌。水浅清澈见底,鱼虾蟹子在水中漫游。
姐弟三个挽着裤腿,赤脚踩在松软的河水沙床上,杰敏拿着手电,两边是姐弟俩,顺着光线,眼睛紧盯着河水,慢慢地向前移动。
突然杰恒大喊一声“蟹子”,黑夜里这一声喊,吓得杰敏一哆嗦,手电筒差点掉到水里,急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呵斥着“在哪?”。
杰恒悄声说:“哥、姐别动,你们往我的脚前看,那不是个大蟹子吗?”
杰娥也看到了,紧喊一句:“大兄弟,手电别乱动,照住蟹子,蟹子就不跑了,你俩不要往前,我来抓它。”说着,杰娥慢慢靠近,一只手伸进水里,迅速的抓住蟹子的两头,猛的提起,甩进小水桶,蟹子在水桶里哗啦哗啦的乱爬。
还别说,河水里的蟹子,一见强光就一动不动,要是光线离开,它会眨眼就不见了。
杰娥姐弟仨个走出离村不算太远,也就一里多路吧,就抓了十几个蟹子,桶小,抓的蟹子已有个大半桶,一不注意,蟹子就爬出来掉到水里跑掉了,姐弟也不抓了,返身顺着河套往家里走。
他们来回没碰上几个人摸鱼抓蟹子的,有那么三两个人,也是没事儿在河水里溜达着找乐子,把这淡水的鱼和蟹子,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回家生上火,把蟹子洗了两遍,倒进锅里,一会儿飘出河蟹的鲜香,姐弟三个吃的津津有味,忘却了烦恼,嘴嚼着蟹腿儿,另有一番滋味儿。
两个月过去了,颜轩是夏收夏种完了走的,眼看又要秋收秋种,还不见妈的影子,杰娥急的直跺脚。
有的人家已开始刨地瓜、掰苞米、收豆子了,杰娥盼不来妈,只好自己推上小推车,到地里刨地瓜,刨的浅了,地瓜扎在地里,刨的深了,大镢扎在土里拉不动,看她刨出来的一截半块的地瓜,真是可惜了东西,叫人心疼。
杰敏放了秋假,姐弟两个推着小车往地里送粪,大人小推车两边装着满满两大车篓粪,一块地几车就把粪送够了。他俩小推车两边是两个小粪篓,要推十好几趟。
杰娥推着小车,杰敏在车头上栓根绳子,在前面拉。杰娥个头不高,力气小,搭在脖子上的车袢长,就挽几道,她比小推车的架梁也就高出半个头吧,根本看不到前面的路。
车轱辘要是碰上个不大的石头一颠,她就推着小车扭来扭去,稍微把持不住,车翻了,姐弟俩,一边用双手把散出的粪往粪篓里捧,一边流着眼泪哭,天哪,爹妈不在跟前,谁来帮他们一把呀。
姐弟三个把推到地里的粪,尽量扬撒的均匀些,杰娥用大镢刨地,杰敏和杰恒用小镢刨。人家庄稼人刨出的地是平展展的,把刨出的土坷垃捣碎,可这孩子们刨出的地是高低不平,土坷垃浮在上面,还把他们累得够呛,两个弟弟刨一会儿累的躺在地里,杰娥怎么叫喊怎么哄着,打死不干了。
“你们看看,刨的都是什么地,这不是糊弄局儿吗?种庄稼这活,你糊弄它一时,它就糊弄你一季,都快拉倒吧,该干么干么去,这哪是种庄稼呀,简直就是小孩儿玩娃娃嘭,胡闹加胡闹吗。”来人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说完就冷着脸子,从地头重新刨起地来。
姐弟三个回头一看,是她们大姨的二闺女女婿喻福海。
喻福海是个粗拉汉子,家里弟兄四个,老大三十多岁才结了婚,老三喻福海都三十挂零了还是单身。
家里孩子多,儿子都是青壮劳力,能干可也能吃,日子过得很苦,他爹在喻福海十六岁那年,就把他分出去单过。
村里人对他爹这种做法,颇有微词,再加上喻福海成天阴沉着脸,就知道干活,不善与人交流,都三十好几了,也没人给他张罗着做媒。
不过,喻福海这人,别看脸难看,话不多,可心善,是个热心肠,晋阳不在家,他没少过来帮忙。
一来二去的,颜轩觉得这个比她小七岁的年壮青年能吃苦,心细人不错,就把她大姐家还没出嫁,岁数也二十六七的二闺女翠环介绍给他,还真成了。
喻福海长得膀实,干活不惜力,一会儿的功夫,几分要种麦子的地就刨完了。转头面无表情的对杰娥说:“杰娥妹,你回家把麦种拿来,我取耧去。”说完就大踏步的走了。
没多长时间,杰娥拿着麦种,喻福海扛着播种的耧就回来了。杰娥扶着耧把,肩上套了根绳子,杰敏在姐姐的前面,身上也套了根绳子,姐弟俩一前一后躬着腰使劲的往前拉。
喻福海也不敢把耧压得太重,生怕这俩孩子拉不动,还有意的帮着往前推。
杰恒则在喻福海的身后,用一根绳子栓了有二三十斤重,二三十公分宽的地瓜蔓子,说是拖码子,也就是把耧出的小沟豁拉码平。可别小看,这可不是个轻快活,刚开始码子还轻点,可越拖沾的泥土越多就越重,七岁的小杰恒,不一会儿,就把他那稚嫩的小肩膀,叫绳子勒出了一道渗血的红印,倔强的小家伙,用两只小手垫在肩膀上,还是拼命地拖拉码子。
乍一看,这一大三小的田间劳作,真是一幅绝美的乡土风情画,可要是当你走近看那三个孩子,咬着牙,拼命地拉着绳子,气都不够喘,憋的紫涨通红的小脸蛋上,流淌着串串汗珠,你会被这心酸凄楚的情景画面,情不自禁的跑过去插把手帮一把,嗨,真苦了这三个孩子。
三个孩子在家里受的苦遭的罪,他们的妈妈颜轩何尝不知?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颜轩心急火燎的撂下孩子,离开家,她不放心丈夫的身体,不知到底怎么样了,恨不得马上就奔到丈夫的病床前。
半路倒车,赶不上终点站发车的车次,她就碰上哪趟开往x省方向的火车,抓起孩子就往车里拼命的挤,一路上多倒了几次车,中间站倒车,车上人满为患,别说座位,就是站着的地方都难落下两只脚。
三天两夜的在火车上,颜轩基本上水米没沾,也没眨眼好好睡会儿,哪还有心思照料杰梅,饿的小闺女嗷嗷的叫,哭困了,就钻进坐在车厢走道上的妈妈怀里。
好不容易到了x市,颜轩背上包裹领着杰梅,随着人流涌下火车。
离开人群的拥挤,她脚一落地,就觉得身子打转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