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把医护人员都问愣了,不知这妇女问的孩子他爹是谁,互相对视,没人能说得出来。
这时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女医务人员,俯下身子看着颜轩,温柔和蔼的问道:“这位大嫂,我是这内科病房的护士长,你刚才说的孩子她爹叫什么名字,住在哪个科哪个病房,你能告诉我吗?”
颜轩气力不接的缓慢说道:“俺男人叫喻晋阳,是在你们医院做胃手术。”说完又喘了几口粗气。
护士长等人听颜轩说出的名字,齐说:“她说的不就是二零七床的喻晋阳吗?”
颜轩一听丈夫就在这,强撑着身子要起来,被护士长轻轻的把她按在病床上,轻声细语的对她说:“大嫂,你别着急,等你恢复一下再过去看你丈夫,你要是这样过去,老喻大哥看着你这憔悴的模样,一时着急上火,对他的病情会不利的,你实在等不及,等会儿我们陪你过去,你看好吗?”
颜轩觉得护士长说的也对,也就勉强的躺在病床上,她困得怕睡过去,就又强睁开眼睛,看着房间的天花板,可她的心早飞到了丈夫的病床前。
近在咫尺,她却无力走近丈夫,她恨啊,恨自己的身子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颜轩知道丈夫就在这里,她哪还躺得住?心急火燎的挣扎着下了病床,护士长一看,就是再劝她也没用,就扶着颜轩来到二零七的病房门口。
颜轩对护士长抿嘴一笑,轻轻推开扶住她的双手,拢了拢头发,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恢复了些精气神儿,缓缓地推门进了病房。她是怕那样进去,叫丈夫看到她那憔悴的样子,给孩子他爹心里再添不安。
病房内有两张病床,喻晋阳在靠窗子那张床上,跟前有个年轻人坐着凳子,两手双搭在晋阳躺着的病床上,头枕着胳膊睡着了。
颜轩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丈夫,原来方正白皙的脸,现在瘦的成了尖下巴,白里带黄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闭着眼睛蜷缩在病床上。颜轩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哗的流了出来,她蹑手蹑脚的挪到丈夫的床前,抚摸着孩子他爹的手,越看越心疼,越看越揪心,控制不住的哽咽出声。
喻晋阳虚弱的睁开眼,看是妻子站在床前哭泣,又看到妻子满脸憔悴的样子,忍不住眼角滚落出泪珠。
颜轩从结婚到现在,家里再穷再苦再累,也没见过丈夫掉过眼泪,如今的孩子他爹,胃病把它折腾成这样子,怎能叫人不心疼?颜轩忍无可忍也不想再忍了,心疼、委屈、愧疚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发泄的扑到丈夫的身上,‘呜呜’的哭诉“孩子她爹呀,我不在跟前,你遭这么大的罪,受这么多的苦,我这心里......。”
喻晋阳刚动完手术,哪受得了妻子在身上这样的蹂躏,疼得他呲牙咧嘴满头豆粒大的汗珠住下滚,手无力的推着妻子。颜轩哭得双肩耸动,哪知道丈夫的伤口受不了?这时护士长和睡在床边的年轻人,赶紧强行把颜轩拉开。
可颜轩不知晋阳已做了手术,她还觉得哭诉的不畅快,又挣扎着要扑过去。
“大嫂,大嫂,别再闹了,喻晋阳刚动手术,不能去动他,你也别哭,这样对病人不好,是我错了没提前跟你说清楚,对不起。”护士长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好,提前没告诉家属,才闹成这样。
颜轩一听护士长这么一说,愣在那里,半天哀怨得对丈夫说:“孩子他爹,你怎么不等我来再动手术呀,这这......。”
晋阳疼的还皱着眉头咧着嘴,缓了一会儿,才硬挤出点笑意,又故作轻松地说道:“我是怕你替我担心哭哭啼啼的受不了,再说我这胃不争气,等不及你呀,你看,我这儿都快好了,叫你这一高兴往我身上一扑,说不准又把伤口笑开了,呵呵,咳咳咳......”
护士长看喻晋阳咳得厉害,脸上都咳得变了颜色,吓得她赶紧说:“老喻大哥,控制点,控制点,你这样会把伤口咳裂开的,你看你,来看你的人都说你大精神头,没想到你都这样了,还不忘开玩笑,真有你的。不过你现在还不是笑对家属安慰她的时候,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开不得一点玩笑,这是最要紧的。”
护士长转身指着颜轩又对喻晋阳说:“你家这位大嫂,刚才晕倒在走廊上,你放心没别的,主要是几天没好好吃饭,食物不足,缺少睡眠才导致的,老喻大哥,你还是叫你这小伙子赶紧给这娘俩弄点吃的吧,暂时也不要叫大嫂太劳累了。行啦,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定记住,你俩都要少说话多休息,这对你们的身体恢复是有好处的。”
说完,护士长面带笑容的离开病房。
喻晋阳一听,顾不得自己的伤口还在疼,要急坐起来,刀口抻的他‘哎嗂’一声,疼的他紧咬着牙根,脸上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颜轩和那小伙子急忙跑过去扶住,轻轻的又把他放躺在床上。
小伙子趴在喻晋阳头的上方,温声问道:“喻科长,你有什么事你就说,是不是想叫我到食堂,打些饭来给师母她们吃?要是这样,我现在就去,哎,科长,是打粗粮还是细粮馒头?是要小灶的还是大灶的菜?”
喻晋阳听小伙子的三个连问,又好笑又好气,被他的迂腐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晋阳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样子,轻挥了挥手,声音嘶哑微弱的说:“好的,都要好的,快去吧。”说完喘了一口粗气,又闭上了眼睛。
半天睁开眼,看到颜轩身后站了个两岁多、个头不高,瘦瘦小小,满脸脏兮兮,头角上分别扎了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儿。
一条小辫松垮垮的要散了,另一条靠上还能认出是个辫,下面的头发已散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出她的容貌和肤色,给人的感觉好像就是刚从街头掏捡来的小花猫。要不是那两条似辫非辫的长头发,谁也分不出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
颜轩看丈夫眼盯着杰梅,那种不待见的眼神,刺疼了当妈的心,孩子这个样子,都是自己一路上没把孩子照顾好,才弄成这样,她这个爱讲究的爹,又怎么能看上眼呢?
杰梅从进了病房,大人都在说话儿,床上躺的那人,一会儿呲牙咧嘴,一会儿一‘哎嗂’,几个人都忙活他去了,把她冷落的没人管。孩子虽小还是知道远近,都不理我,那我就躲在妈妈的身后,都别理我好啦。
颜轩把杰梅拖到爸爸的床前,催着她快喊爸爸,杰梅看了半天,怯怯不情愿的喊了一声“爸”,就又躲到了妈妈的身后。
喻晋阳忍着疼,强挤出点笑容,朝小闺女摆了摆手。喻家这几个孩子,上面两个大的把晋阳叫爹,身下的两个孩子又把他叫爸,四个孩子聚在一起,叫爹叫爸的都有,让人听了觉得这家孩子怪怪的,叫人好笑。
颜轩等晋阳刀口不太疼了,人也有点精神,就半开玩笑的说:“他爹,你现在当科长啦?升官啦?”
晋阳咧了咧嘴,一半炫耀一半怨气地说:“科长?哼,是副的。本来省一建材料处的孟处长,调到市建筑公司当经理,说好的把我调来,当材料科副科长主持工作,一有机会就转成正的,可谁知市建委硬塞来个科长,我这个副科长就当实了,真是不走运呐。”
颜轩倒想的开,劝慰着丈夫说:“行啦,咱就知足吧,这也是你老喻家的坟头上冒了青烟,长了高草,好赖是个官儿,强似卖水烟儿,你就别得了便宜卖乖啦,呵呵。”
晋阳听妻子这么一说,也就不再矫情,抿着嘴偷着笑。
颜轩突然问丈夫:“哎他爹,刚才那小伙子是谁呀?看那斯斯文文、白白净净的样子,就是个念过大书的人。”
晋阳听妻子提起那小伙子,满眼放光的说:“你可别小看了这小李子,他可是西安交大毕业的大学生,肚子里的文化水儿可不浅,说什么都头头是道,叫人听了长知识。”
歇了一会儿,喻晋阳闭上眼睛,等再睁开接着说道:“你是不是疑问他怎么在这里?其实这小李子是公司办公室的秘书,刚分配来不长时间,下放到科室锻炼,就分在材料科。”
晋阳身子虚,说话还有点吃力,他喘了口气,又说道:“我这不是住院做手术吗?家属不在跟前,公司就把他安排来照顾我。这孩子真懂事,我不能自理的这几天,接屎接尿,打水喂饭,全是他前后忙活,嗨,就是自家的儿子都不一定能做的那么上心,真是个好孩子。”
颜轩听丈夫这么夸奖小李子,心里对这孩子就存了一份感激。对丈夫怎么突然就要动手术,自己还是心里没底,她又往晋阳身边凑了凑,关切的问道:“孩子他爹,我光知道你有胃病,你怎么说动手术就动了手术呢?”
“嗨,我以前一吃饭就胃疼,也没当回事,前几天吃完饭,疼的实在受不了,又屙又吐还带血,吓得办公室的人,赶紧把我送进医院。”喻晋阳说着皱了一下眉。
颜轩一看丈夫有点不舒服,就关切地说:“他爹,你刚做完手术,还是少说点话,这样对身体好。”
喻晋阳闭上眼睛,一想起单位对他的照顾,心里就热乎乎的,他半睁开眼,接着又说:“我们公司孟经理听说后,派车把我直接送到了四医院,后来我才知道四医院有孟经理的好几个战友,其中一个还是胃病专家。就这样来了就推到了手术室,几个小时下来,我的胃溃疡的厉害,把个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前几天只能吃流食,就今天医生才让少喝稠一点的稀饭,咳、咳,行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别哭了。”
晋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虚弱得他紧喘了几口,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显出一脸的疲惫。
颜轩看着病床上的孩子他爹,心疼的默默流着眼泪,她怕呀,这人要是把胃切除了三分之二,就剩那么一点儿,还能吃饭吗?以后丈夫的身体那不就垮了吗?我可怎么办哪。
她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真想哭一场,可看丈夫那遭罪的样子,又怕伤着晋阳,转身拉起杰梅跑到走廊,憋不住想哭,又怕惊动了楼里的人,晋阳不高兴。
颜轩流着泪,领着杰梅在走廊里来回的走,看到有个洗脸间没人,娘俩走了进去,颜轩再也控制不住,使劲的压抑着自己,不叫哭出声来,低沉的呜咽声,如泣如诉,叫人听了不禁跟着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