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城里人、城里人、城里......。”
喻杰敏喜极而泣,慢慢地蹲下,跪在炕上,双手把户口准迁证高举过头,百感交集,高兴地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呜呜’的又哭又笑,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颜轩和几个孩子都知道杰敏是高兴地哭,孩子也都拥在颜轩跟前,擦着眼泪,脸上却绽放出开心地笑。
一家人传看着户口准迁证,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欣的笑,喻家的几个孩子,虽然都老大不小了,这时把他们高兴地在炕上滚到了一起,尽情的嬉闹。
颜轩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丈夫又不在身边,可毕竟是一家之主,想的多些,她止住孩子们的打闹,忽然开口说道:“杰敏,咱家的户口准迁证既然寄回来了,那就要抓紧时间把户口迁出来,只是你跟岭上那闺女的亲事倒是个麻烦,她的户口不能跟着一块儿走,那你说这门亲还能要吗?”
杰敏听他妈这一问,倒把他难住了,停下了跟子妹的嬉闹,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怎么办好。
杰娥瞪着眼睛,脸上显露出一种神秘兮兮的笑,颜轩看到,没好气的说:“你这都是出嫁有了孩子的人了,家里在说正事,你做出那种讨人厌的笑是么意思?”
“哎呀妈呀,俺爹把咱家谁的事儿都不挂在心上,俺大兄弟的事儿,俺爹会给他的一切都安排好。你们见了准迁证,光知道高兴了,谁也没好好看看,准迁证那上面,以喻家的名义多了一个女性名额,岁数跟岭上那闺女不相上下,这都是俺爹早都算计好了,你们就放心吧。”杰娥从小就心细,自她拿到户口准迁证,翻来覆去的看了个仔细,心里有数,就是不点破。
颜轩和杰敏为这门亲事干着急了一把,这时俩人狠狠的瞪了杰娥一眼,转而又笑逐颜开。
颜轩还是不放心的问大儿子:“哎,你说杰敏,咱有了准迁证,这到大队和公社迁户口,也就是个大半天一上午的事儿,你爹信中说,户口办出来,叫你兄弟俩一刻不停的拿上就走,这突然叫那上岭的闺女跟着走,人家一点准备都没有,再说人家她爹妈放心吗?这事儿你可要心里有个底,说什么也不能强求人家,可别到时候弄的亲戚不是亲戚,同学不是同学,咱前脚走,后头就指着咱脊梁骨骂咱。”
杰敏本来就是个男女之事还未怎么开化,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是个始终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主,听他妈这么一问他,杰敏也不知怎么回答。
憋了半天,喻杰敏大大咧咧不负责任的说:“我才不管,王玉淑要是看好了我,叫她什么时候跟着我走,她就会不管不顾的跟上,要是她还有别的想法,哪怕是给她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她还是有借口,这事儿等我走的前一天到她家去一趟,把事儿挑明了,走与不走那就看她了。只是我在金山村东家的木匠活,还要两三天才能干完,看来只有抓紧,能早走一天我就早踏实一天。妈,那户口迁出的事,我看明天你就找对门恒庆哥帮帮忙,我是顾不上了。”
喻家人忙前忙后的准备着,周恒庆还真帮忙,第二天跟他一说,人家把大队的公章盖上,骑上自行车到公社把喻家的户口迁移就办利索了,颜轩歉意的满口称谢,弄得周恒庆都不好意思。
恒庆老婆喻晋兰笑呵呵地说:“晋阳嫂,咱都是几辈子的老邻居了,相处的都不错,你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俺家恒庆也帮不了你的大忙,帮着办这点事儿,也是应该的,邻里邻居的怎么还用这么客气。嫂啊,你要是想家了,就发个电报定个时间,俺和恒庆到车站去接你,还别说晋阳嫂,你们这一走,俺再出门看到你家门老是锁着,这心里还真有点不得劲。”
喻晋兰说着,一种说不上的滋味涌上心头,不知怎么的,眼泪止不住的就流了出来。
再说杰敏起早贪黑,本来东家两三天的木匠活,一天多就干完了,他从东家回来的第二天,早晨起来,骑上自行车就风风火火的直奔上岭村。
碾西离上岭也就六七里路,喻杰敏过了周庄,离开公路,拐进田间小道,在村头上正好碰见王玉淑,她推着自行车正要去公社医院上班。
俩人一碰面,玉淑惊讶又疑惑的笑着问道:“哎,杰敏你、你这是......。”
喻杰敏也没解释,开门见山的说道:“玉淑,俺家的户口准迁证寄来了,户口也从公社迁出来了,我这次来找你......。”
玉淑一听杰敏说他家的户口都迁出来了,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一样,‘突突’的跳的厉害。
她没等杰敏把话说完,就打断杰敏的话头,神情紧张地问道:“杰敏,你说你家的户口都迁出来了?那你今天来是什么意思?我、我......。”玉淑眼圈一红,说不下去了。
喻杰敏看玉淑急的要哭的表情,抿嘴一笑赶紧说:“你看你这个人,就是性急,我要说的话还没说完,你就着急的抢着问我,你看啊玉淑,我是这么想的,俺爹审批下来的户口准迁证,多出一个名额,实际就是给你准备的,只是要等进城里把户口落下,再求人调整过来就行了。我今天来的意思,就是想问你,你真的想跟我走吗?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儿,你可要想好,要是跟着走,那后天就动身,如果你为难,那就算了。”
杰敏说话干脆,也没多啰嗦,就等着玉淑表态了。
玉淑也没犹豫,二话不说当即拍板儿,她忽闪着明亮的眼睛,坚定地说道:“杰敏,你放心吧,我这辈子全交给你了,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哎杰敏,这说走就走,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来得及吗?”
“走的时间已经定了没有商量,再说你有什么好准备的?等进城挣了钱,你就是不想准备,我还不答应呢?”
杰敏说出的话,干巴脆,一点商讨的余地都没有。
玉淑也不再纠缠,班也不上了,领着杰敏一路说笑着往自家走,这新女婿还是第一次进她家门呢,怎么也要到家里认认门,吃碗荷包蛋吧,规矩还是应该有的
一九七六年六月,随着火车汽笛‘呜呜’几声长鸣,缓缓启动,车轮压着钢轨‘咣当咣当......’慢慢加速。
三个年轻人坐在列车后面几节的车厢,他们把头探出车窗外,看着列车离开站台,站台很快就离开视线。
上车前的人头攒动,转眼间已成过眼云烟。
再见了烟台,再见了生我养我的黄土地,再见了我的故乡,这突然离开这片热土,他们心中不免涌起真心的恋意。
三个年轻人转过头迎着扑面而来的暖风,因车速太快,他们眯着眼睛,往车头方向看去。
列车正在转弯儿,虽然弯度不大,可仍能看见蒸汽机车头低矮的烟囱,冒着浓浓的黑烟。
前面有几节车厢的窗口,同样探出男女老少乘客的头,或往列车前方瞭望,或往列车尾部看去,任凭列车快速运行带来的暖风,吹拂着面庞,毫不在意。
列车在飞驰,往列车的远处看,只能看到一条越来越清晰的黑线正往跟前拉近,钢轨变得越来越宽。
前方原来看着模糊的影子,拉近看清,列车呼啸而过,眨眼间就甩到了车后,成了一个虚影,越来越淡,就像是梦幻一般。
杰敏在列车刚离开车站,就从车窗缩回头,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窗外,看着远处的景色,慢慢的从眼前滑过,触景生情,发出一声轻轻的感叹。
心想,三四个年头了,这条路每年都要走个来回,自己就像游子一样,成为一个来去匆匆的过客,一心想脱离农村进城,年年成为泡影。
是爹几年操劳,付出心血,自己才终于有了这一天,成了名符其实的城里人,激动啊,是一种狂热的激动。
激动过后,杰敏平实下来的心,却又觉得有些茫然,茫然中想着户口进城后的新出路,路在何方?
杰敏的眼睛始终盯着窗外,可他的眼神呆滞,什么都看见,什么又都没看见,就没走脑子,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傻坐在座位上。
王玉淑和喻杰恒从离开车站,就一直跪在座位上靠近窗,探出头往车外看,俩人看着一晃而过的景物人畜,指指点点开心的说笑着。
王玉淑发觉在她身后的喻杰敏,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回坐到座位上,看到杰敏失神的眼睛,不眨的盯着窗外,她伸手在杰敏的眼前晃悠两下,笑嘻嘻的说:“杰敏,你在想什么,怎么都走神了?”
喻杰敏从茫然中醒过神来,看到玉淑紧挨着自己,正用热辣辣的眼神,盯着他笑。
两人的体温相互传导,杰敏突然感觉就像触电似的,身上一阵的燥热,脸‘腾’的一下红了,他下意识地将身子急忙往座位边上挪了挪,嗫吁着语无伦次的说:“没、没想什么,你看你的,看你的吧。”
王玉淑‘噗嗤’笑出声来,大方的往杰敏身边略凑了凑,说道:“我没问你说什么,我是问你在想什么,嘻嘻,你想什么,能说给我听听吗?”
这时喻杰恒也回到了座位上,也没理会‘哥嫂’正在说话,他笑着问杰敏:“哥,我从记事长这么大,这火车我还是第一次坐,没想到火车跑这么快,一点都不晃荡,就像坐在咱家炕头上一样,难怪咱村常治掰子,说火车就是拉着一溜房子跑,跟坐在家里没什么两样,还真叫常治掰对了。”
王玉淑也是第一次坐火车,颇有同感的接口说道;“兄弟说的跟我想的一样,这火车坐起来还挺舒服,嘻嘻,真跟坐在家里一样。”
杰敏觉得这俩人一唱一和说的可笑,他也乐了,一扫窘态,开口说道:“你俩说话小点声,就不怕别人听到了笑话你们,哎,累了吧,要是累了就闭眼睡会儿,咱搁在行李架上的东西我盯着,路还长着呢,等会儿要吃干粮的时候再叫醒你们,睡吧睡吧。”
说着睡,这瞌睡就来了,玉淑自从杰敏突然告诉她,说走就要走,这可把玉淑家忙活坏了,她大姐小姐都来帮忙,缝被褥,做衣服,烙火烧,忙的起早贪黑。
王玉淑一边到公社医院辞职,一边忙活自己的,夜里又思前想后的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