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此言,未免将仙家道法说得太小了。”
虽然阿原随口说了修道就是为了随心所欲,但老头子反过来说仙家道法的本质就在于实现愿望,阿原就不忿了,顿时出言发难。
“所想所愿,凡夫俗子皆有,想要实现也未必有多难。”
“比如有一人从小生于山野,采果为生,常食不果腹,生平最大愿望便是吃饱。忽有一日发现将果核种子埋进土里,第二年变会生出新树新苗,从此再也无饥馁。他的愿望是实现了,可不过是从一个野人变成一个农夫而已,这也算是仙法么?”
阿原自信抓到了老头子的漏洞,也自信这一番责难很是有力,可在他自信的目光注视下,老头子只是微微一笑道:“算!”
阿原气得一口浓痰卡在嗓子眼,恨不得冲上去啐老头子一脸。
他终于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把人家气得吐血了,全靠这张雷打不透的铁脸皮啊!再加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玩世不恭的贱笑,真是很容易让对手失去理智。
但阿原还是忍住了,只是言语更尖刻露骨了些:“那如果一个傻子最爱闻屁味,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随时能闻到屁味。他苦练十年,练就了随时随地都能放出屁来的本领,心愿得偿,这也算仙法么?”
玄元道人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道:“算,当然算!如此妙法,可谓泄气之法,当不输于采气之法。”
阿原险些背过气去,可老头子的无耻也激发了他的斗志,昂然道:“连放个屁也算是仙法,难道师尊平时修炼的仙法就是此类?”
如此挑衅,玄元道人居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阿原你说的两个例子都很妙。第一个,你说他只是从一个野人变成了农夫,那如果他是世上第一个学会种植的人,又如何?”
“旁人见他竟能让一棵树从地里长出来,不会把他当做神仙看待么?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仙法又是什么?”
“种地也算是仙法?”阿原听得不禁一愣,这也能胡搅蛮缠么?
“那如果他的后人不断研习种地的学问,逐渐研究出灌溉之法,引江河之水浇灌农田,这算是仙法么?”
“这不还是种地么,当然不算!”
“那如果他的后人不断研习种地的学问,逐渐研究出灌溉之法,引天空云雾自降成雨,这算是仙法么?”
阿原一愣,已经察觉到有点中了套,但也不能瞪眼说瞎话,只得道:“这、这是法术啊,当然是仙法了……”
“那同是为了种地,同是灌溉之法,为何一个是仙法,另一个却不是,界限在哪里?”
阿原想了片刻,慨然道:“一个是常人能做到之事,一个是常人做不到之事,这就是区别。”
“哦?常人做不到之事便是仙法?那随时能放屁的泄气之法,为何不是仙法?”
阿原作茧自缚,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等阿原作答,老头子又道:“那个天才自创了泄气之法,你觉得不是仙法。那如果他功力渐深,到后来一个屁放出来臭气可传数里,寻常五六个汉子也近不得身,一闻就倒。这可算是仙法了?”
阿原就算心存对抗,也不禁被逗得哈哈大笑道:“放屁就是放屁,屁放得再臭,也和仙法不沾边,只能叫屁法。”
玄元道人也微笑颔首道:“那如果另有一人习得一法,一挥手便香气四溢,闻之便昏睡不醒,挥手可退数里之敌,可算是仙法了?”
“这、这个应该算吧……”
“那同样是用气味,同样是挥手退敌,香的就是仙法,臭的就是屁法。这是何故?”
阿原又不能作答,老头子再次乘胜追击道:“你不妨再想想,若有一人练成一法,顷刻间可将自身血肉引燃,如炮仗一般从里到外炸个通透,可算是仙法么?”
“这、这也能算是仙法?这不就是花样作死么……”阿原听得目瞪口呆,身旁的少年却浑身轻颤了一下。
“那如果此法可以施展在别人身上呢?”
“……”
“同样的法术,只因释放的对象不同,一个只是作死,一个却是仙法,这又是为何?”
老头子大获全胜,也不等词穷的阿原作答,便道:“只因你心目中的仙法,都承载了你对所谓仙法的向往——要做到常人做不到之事,要对自己有益处而不是害处,还要看起来光明正大而不是残暴猥琐……
“这也正印证了我所说的,往白了说,仙法就是人们实现自己愿望的手段。如果不能满足你的愿望,那即便威力再强再不可思议,也不是什么仙法。反之,即便臭屁之法不是你心目中的仙法,但在别人看来却未必不是。”
可怜阿原虽然恶补了不少仙家典籍,但对上老头子这无耻的经年老油条,还是憋了一肚子话说不出,被辩得哑口无言。
但阿原对此也早有对策,不管老头子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舌绽莲花,骗子终究是骗子,只要刨根问底追问具体的修炼之法,保管他像迷糊的小妖精芊菁一样卡壳。
“那就请师尊为我等指点迷津,应当如何修炼,方能习得仙法,一偿心中所愿。”
阿原索性也不在无谓的的问题上争辩,你说仙法就是实现愿望,随你,那你说吧,仙法到底怎么修炼。
玄元居士果然顿了顿,不再只是面对阿原,而是对着所有弟子道:“愿望一事,因人而异,故而仙法亦是如此。阿原想学的仙法,想必是腾云驾雾,御剑飞行。而沈思想学的仙法,则是机关造物,铸灵为人,岂可一概而论?”
“故在我玄元峰一脉,并无成法可循,为师亦不希望你们墨守成规。大道存于心中,道法亦然,你们每个人都应该自行探索修行之路,为师只是为你们拨开迷雾,指点迷津,并不会面面俱到地指导你们修行,我玄元峰上下也没有传功师父,一切全靠你们自己。”
众弟子一齐低头受教,而阿原的嘴都要裂到耳根子了。
这么不负责任的屁话,居然能让老头子说得大义凛然,真是混账类的鼻祖,骗子界的状元。说白了,除了一堆屁话,他什么也不用教了。
阿原哪里肯放,连忙道:“弟子所求,正是御剑乘风,敢问师尊,到底该如何修炼?”
玄元居士略沉吟了一下,道:“也好,今日虽是第一次授业传功,但为师今年有诸多繁务缠身,下一次讲课还不知要什么时候,这就给你们指明方向,让你们少走弯路也是好事。”
玄元居士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下次讲课不知拖到何年何月去了,随即拍了拍膝盖,似是理了一下思路,道:“方才为师所说的,乃是直通大道之法,可谓之大道仙法。而阿原问的,却是世间已有之成法,可谓之小成仙法。”
到底是论道大会上一鸣惊人的主,随口一吹便是惊天动地。
“小成仙法虽有局限,但亦是无数前人之道凝聚而成,可以说承载了自古亿万修士的愿望。人之所愿虽各不相同,但总有一些是共通的。比如长生,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大苦,世人恋生恶死,因此但凡仙法道术,若不能绵延寿岁则形同笑话。”
“再者凡人生来弱小,上不能抵御天灾,下不能力敌虎豹,人世之中又往往受尽欺凌碾压,因此人人渴望排山倒海,移星换斗的法能,否则空有长生之法,不能灭敌自保,身首异处也是枉然。”
“一曰长生、二曰法能,便是所有道门仙法共通之处。不能二者兼具,便称不上一门仙法,更难以传承发扬。与此二者对应,任何一门一宗之传承,都包含内诀与外法。内诀宛如通天之阶,外法则为凌霄之术。内诀即是境界,外法则是手段……”
“相传上古有八门,皆是可得永生之法,亦都有凡人难以想象之法能。然大多皆已失传,甚至八门之名亦不存。”
“古籍上曾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说,不知真假。传至今日,唯有‘玄、心、炼、魂、术、宇、宙七门之名,但大多道法不传,只余大道之意。其余千宗百派,则未敢以‘门’自称。”
“放眼当今之世,有望得证大道之法,唯有我玄门真意……”
玄元道人说到这停了一下,似是要留些时间给弟子思考。过了好一会,才接着道:“我玄门之道,意在探天地之玄妙,合万物之灵机,铸元灵之道身,掌乾坤之法则。然上古玄门真诀,今世早已不传,若不是洞玄祖师三千多年前误入上古遗迹,寻得上古玄门残卷,也便不会有今天的天玄门,甚至不会有如今的修仙界。”
“洞玄祖师虽天纵之才,亦不足以凭一本残卷证道,何况大劫之后天地灵机已变。是以洞玄祖师悟道一生,集百代灵秀于一世,创出《玄灵一气返真诀》,方开我天玄门之道。”
“然天玄门之道,并非照本复原上古玄门道义,亦非先贤一人大智慧所成。洞玄祖师悟道有成之后,于连云山上讲道三年,得座下弟子十二人,而后开枝散叶,方有天玄门十二峰,历代无数弟子励志求索,精诚进取,方有如今玄门之法。”
“故如今玄门之法虽脱胎自上古玄门,然则兼蓄并包,融合了无数宗门修炼之法,实已偏离上古玄门之道。此法之根本,在于集采天地灵气于一身,凝成真元,使元灵合一,进而奠定道基,成自身气海为鼎炉,培炼至纯乃成内丹,再融一丝大道真意点化而得圆满,谓之金丹。”
“金丹乃道之胚胎,可与元神同参公照,孕化道身,是为天地灵气精华与自身本元融合所化之“真人”,亦谓之元婴。而后可以元神分而化之,由虚炼实,合之于道,是为天人合一,永生不灭。”
“这一条路,便是今世唯一可登云霄之大道。然三千年来,从未有人达至炼虚合道,执掌天地法则的至高境界。只传说曾有高人炼至化神之境,可分出万千道身,如全知全能之神。然放眼当世,哪怕是玄门之主,亦未超出当年洞玄祖师的藩篱,是为洞玄真人。其下能修成元婴者,已是宗门之长,世间一等一的人物。”
玄元道人又顿了一下,环顾了一下诸弟子,缓缓道:“汝等有幸生在这万年未有的变革之时,或许可以突破樊笼,开启一条真正的大道。是以为师并不愿以小成仙法困束尔等,当时刻心怀大道,方不负生在这大时代。”
老头子一大圈大话转过来,果然最后还是什么有用的都没有。这些东西换了一年前阿原或许能听得如此如醉,可通读了百卷道藏之后再听,却是毫无新意。
阿原的书也不是白读的,早已弄明白了如今玄门九重境。从上到下乃是合道、炼虚、化神,洞玄、元婴,金丹,元丹、筑基、凝元九境。
当然,这只是如今较为通俗的叫法。上古之时推崇九品分论,凡事皆要三三分等。
合道、炼虚、化神对应上古三玄境,是为太玄、上玄、少玄。可惜大劫之后,神州之上就再未出现过玄境高人的身影。
而洞玄、元婴、金丹则大致对应上古灵境,是为圣灵、玉灵、清灵三境,如今则以当初开创天玄门的洞玄祖师之境界名为洞玄境,以孕育最初道身之境为元婴境,以元丹合意,成就金丹为金丹境。
金丹之下,古称是三气境,当今则大致划分为元丹、筑基、凝元三境。以凝化真元为入道标志,以凝化元丹为气境圆满之标志。而摆在阿原面前的关口,还是九道天阶的第一阶——凝元。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等皆为尚未入道的炼气弟子,还请师尊指点迷津,究竟要如何修至凝元境界?”
这个问题问出来,阿原终于有种图穷匕见的感觉。
这图是让老头子扯得够长了……但不管怎么样,还是一步步把他逼到这了,就不信老头子还敢回头再问“何为凝元?”
被逼到绝路的老头子,却并没有像阿原想的那般卡了壳,或是顾左右而言他,玄元道人清了清嗓子,拂尘一摆,道:“其余弟子呢?心中可有同样的疑惑?”
冷场片刻,“首席大弟子”雨烟萝俯首道:“弟子等早得恩师传法,心中已无迷惘,当戒骄戒躁,苦修便是。”
玄元道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到底资质不同。阿原天性驽钝,大道不听,偏要执着于小成之法。也罢,我今日就勉为其难,为他做一回传功师父。其余弟子若无兴趣,可下课散去了。”
这下阿原当真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雨烟萝和萌萌一个德行,到处捧老头子的臭脚。
而且一群小伙伴个个拆台,居然一哄而散,就连风怜也被雨烟萝拉着走了。转眼间,大殿之中只剩下大眼瞪小眼的师徒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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