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着管家的说话声响起,简荨从恍惚中倏然清醒,也瞬间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的含义。
她感觉厌恶,猛推开他,冷冷瞥了他一眼。
再一次抬眼间,对上那道深沉的目光,她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却又是一股说不出的复杂。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也太过震撼,让她始终没有胆量和力气去仔细消化。她一心在等着自己母亲的消息,却又怕听到一些什么。她自认自己有勇气接受两次被男人抛弃的事实,却没有勇气再去接受一次亲人过世的悲痛。
她父亲当年空难去世如此,她的儿子车祸去世亦是如此。如今又轮到她的母亲。
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小生命,她应该会崩溃。
“终于愿意回香港?”汤雅梵微微笑了笑,“坐啊,要不要一起早餐。”
谨言面无表情,目光淡淡瞥过那明显隆起的肚子,开门见山说:“我有话想问Jennie,介不介意我同Jennie单独谈一谈。”
简荨看向旁边,正色说:“我也有话想问inston,你能不能先避开一下。”
“你们真有默契,”雅梵含笑淡定道:“想问什么,你们问就是。有什么话是我这个做老公的,和做堂哥的不能听的呢?大家都是一家人。”
边说边将果酱土司切了一半,放在她盘里,温柔说:“既然晚餐吃的不多,早餐就多吃一些,不要饿着我的儿子。“
“我的儿子”四个字说的很慢,目光似笑非笑扫过对面。
谨言的神色一沉。
僵持间,空气陷入沉默,花园里的花香鸟鸣更突显此刻人与人间诡异的寂静。
雅梵双手一摊,耸了耸肩,“OK,看来如果我在这里,确实影响你们的心情。”他笑了笑,放下餐布,起身的同时有俯过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有事情就叫我,还有,无论如何,都要乖乖喝完这杯牛奶。即便为了我的儿子。”
说完,转身离去。
刚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头没有回,声音沉了沉,不再有方才的玩味:“inston,关于二婶的事情,我很抱歉。”
谨言接过话:“应该是我说谢谢。我妈咪去世后,你帮忙了很多,甚至特意来美国参加她的葬礼。”
雅梵没有再说话,继续离去。
管家跟着进客厅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最近汤家的八卦真的不算少,大少爷不消停,这个二少爷也事情多。听说刚要举行婚礼,连婚纱照都在汤家另一个主宅里拍了,结果婚礼莫名其妙地取消。两家的佣人不一样,这里的佣人们很好奇差点成为二少奶奶的人是什么样子的,私底下悄悄沟通,可是光是听那边佣人的描述,也感觉不到什么,只觉得身形外貌方面同这位大少奶奶挺像。
然后又是前汤二少奶奶在澳洲游海时,游艇突然爆炸,导致丧生。汤家利用自己的手段人脉将整件事情压了下来,对外解释时明面上只说是意外事故,媒体也没有进行过多渲染和报道。
想到自从老爷子去世,掌权人的位置重新洗牌,汤家再也没有长辈管制,几个小辈随心所欲想干吗就干吗,要是老爷知道了,应该会气得从墓地里爬出来。
想到这里,管家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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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此刻只有他们两个,曾经甜蜜的点滴正在彼此的脑海中回放,徒留给现实的,却是再也回不去的悲哀。
“怎么会这么瘦?他没有照顾好你?”他止不住的心痛,刚想抬手,终究忍住。
虽然选择对她不信任,选择放手,甚至也是在婚礼前放手,但是他始终爱她,一刻不停地想念她。他以为,于她,放手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肚子里的孩子,终究要回到亲生父亲那里。
听到这个问题,她的心里不知该是怎样的滋味。
她能狠心断情,拿的起放的下,也不会轻易吃回头草,但是不算长的时间里,让她彻底忘记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也是不可能的。第一段感情是,这一段感情亦是。
眼前这个男人,不可否认,在她生命里扮演了一个无法替代的角色。他是她的梦想,也是她爱的男人。
她没有答,只淡淡说:“你也瘦了。是不是还在难过你妈咪的事情?”
“为什么要还给我?那些是我的补偿。”他突然问。
她摇了摇头,“你没有必要补偿我,你不亏欠我任何东西。我还要谢谢你,教会我很多。”
他心下一沉,泛着苦涩。
“什么时候生?”他望了一眼她的肚子。
“还有十六周,”她无奈地笑笑,笑意自嘲。
明明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却形同陌路。
而另一个男人,明知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明里极力“配合”,暗里对她挖苦不休。
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到底是为什么,她同他们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又接着问:“inston,游艇为什么会爆炸?我妈咪和你妈咪为什么会那么晚在同一艘游艇上?我妈咪不喜欢乘游艇,也不喜欢在夜晚外出。”
“我不知道,”他静静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也想问你,你妈咪,有没有说过关于同我妈咪的事情?我问过相关的人,只知道,她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
简荨皱眉思索了一番,同样摇了摇头:“没有,她没有说过很多关于她和你妈咪的事情。所以我也很奇怪。”
“是不是很着急你妈咪?”他问。
她垂眸。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抬手,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认真地说:“Jennie,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你妈咪,会没有事的,相信我。”
敏感地捕捉到他似乎话中有话,她抬头,打量他的目光和表情,却又看不出什么。
她闭了闭眼睛,点点头,“呈你吉言。”
纵然千言万语,此刻只化为沉默。
谨言轻轻搅动着咖啡,打破沉默,尝试着问:“他似乎,还不知道汤皓宇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知道。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他。”
他蹙眉不解,“为什么?皓宇毕竟是他的儿子,而且现在你们已经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她自嘲地笑笑,没有再说话,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曾经打算将孩子的事情告诉那个人,为的是让他在离婚呈请上签字,让她可以顺利和眼前的他结婚登记。
后来,决定隐瞒孩子的事情,只为了能留有一张底牌,一个杀手锏,为了保住陆氏也罢,护住肚子里的孩子也罢,手中持有这张底牌,也许会成为自我保护的利器。虽然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亮出这张底牌。她只知道,她斗不过他。
现在这两个男人,互相知道对方孩子的存在,或曾经存在,却对自己的孩子而不自知。其实,这已经是对他们自己最大的惩罚。
她相信,世上没有永远揭不开的秘密,游艇爆炸真相如此,孩子的事情亦是如此。她无法掌控事情的发展。将来孩子的事情一旦揭露,于他们而言,那将会是无法承受的惩罚。
她诚恳地望向他:“我请求你,不要告诉他。我不想说原因,只是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他的神色闪过一丝诧异,没有再多问。
她已经不愿意接受他的任何补偿,让他更加愧疚。如果能为她做一些什么事情,他求之不得。既然她想保守这个秘密,他会帮她保守。
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既然你不想让他知道,我会保守这个秘密。”
她垂眸笑了笑,又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做飞机师?”
他答:“我暂时还没有心情去考虑这个。”
他做飞机师的全部动力来自于她。可是他对她的不信任,摧毁了他的动力。
她正要开口说话,一双手轻轻搭放在她的肩头,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Jennie,不要忘记,今天上午我们还要去百货公司买宝宝的东西。你不喜欢在家里挑选,所以今天我们亲自去。时间已经差不多,中午我在公司还有预约,时间会很赶。”
她放下餐布,扶着沉重的腰身缓缓起身,对桌子另一边的人淡淡一句:“失陪。”
在佣人的搀扶下离开。
不愿意再在那里多停留一刻,多停留一分钟,就多一份窒息的压抑,尤其当她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
“好好照顾她,否则,我怕你终有一天会后悔。”谨言淡声警告。
雅梵勾了勾唇角,意味深长地说:“是吗?只怕真正后悔的,会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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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卧房,简荨半躺在床上,拿起床头的飞行杂志翻看。
他跟着侧身半躺在她身边,玩味地说:“见到旧情人,是不是很激动?”
她不说话,眼睛也未有抬,静静地翻页。
他微微一笑,继续说:“你不是问过我,那天他找我谈判的时候,我对他说了什么?我不介意现在告诉你。说不定,你会很想原谅他。”
她的目光停留在杂志上,“不用了。一切都同你没有关系。”
他挑了挑眉,“哦?你不怪我拆散了你们?”
她淡淡说:“如果他信任我,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拆散我们。他不信任我,即便你什么都没有说,我们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分手。所以拆散我们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
“你对你们的感情,看的倒是很透彻。”他笑着说。
“我对我与你的感情,看的也很透彻。相信你自己看的也很透彻,所以,”她放下杂志,认真望向他:“不如放过我。”
他摇摇头,从床上起身,在镜子前戴上领带,整理衣领,平静地说:“我曾经放手过一次,就因为那次的放手,我几乎失去了你。这一次,我不会放手。”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她说。
他穿上西装外衣,“我知道。即便你有了别人的孩子,我依旧不会放过你。”
“你到底是为了惩罚我,还是惩罚你自己?”她问。
他打开房门,出门前,淡淡吐出两个字:“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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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离预产期也越来越近。她已经很少出门。除了身体原因,还有就是,每一次出门,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追随着自己。
很熟悉的感觉,
曾经在荷兰和不来梅的那段时光,她就时不时有一样的感觉。
最近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可是当她回眸,又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也在关注陆氏。无论哪一方面看,陆氏貌似一切井井有条。
这时,她就忍不住想念自己下落不明的母亲。
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知道亲情的可贵。
这句话放在她的身上,同样有效。
她从来没有认真听一句母亲的劝,即便是在签股份转让的那个晚上,她都没有把母亲的话听进去。
然而到了物是人非的此时此刻,她才感觉,那个晚上母亲说的每一个字,仿佛是对今天甚至将来局面的预测。
......汤雅梵和汤谨言,他们流着汤氏的血液,他们都不是善类。你的两段感情,偏偏是同他们纠葛在一起。命数也罢,孽缘也罢,如果将来哪一天,他们都辜负了你,妈咪今天为你所争取的陆氏所有的一切,会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份文件我会放在银行保管箱,保管箱只认密码,我暂时不会告诉你密码。将来你一旦走投无路,会有人告诉你这个密码。这个人很可靠,我很信任。以后在陆氏你可以倚重这个人。表面上他很得你外公和舅舅的信任,其实是我在陆氏的眼线......
......妈咪不能陪你一辈子啊。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自己为自己打算......
她的心下一沉,忍住酸涩,陷入沉思:是谁呢?谁会同她联系?
从母亲失踪直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同她有过联系,难道是因为,她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她有些糊涂了。
论布局和心机,她确实没有办法同她在世家出生和长大的母亲比拟。在商场方面,她什么都不懂。即便将整个陆氏交在她手中,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做。
他说的对,论掌控飞机,她可以做的很完美。但是论掌控公司,她不行。
她晃了晃脑袋,一阵烦躁,感觉自己好像正陷入一个无法解开的巨大谜团之中。
这一天,她在阅读室静静翻看飞行理论,这是她每天最中意做的事情,不受打扰,在意念里享受着冲上云霄的愉悦。
阅读室离客厅很近,能听到这时客厅里传来的不小的动静,然,她的眼睛都没有抬。
她知道,是那个人回家了。
这两兄弟的性格即便相似,也终有不同。
那一个回到家不喜欢惊动任何人,能自己做的事情向来自己做,低调稳重。
这一个,回到家,如同皇帝回宫,整个房子的佣人几乎半数出动,有的端着盘子接过从他腕臂上撤下的手表,有的拿拖鞋等着他换,有的接过他脱下的外衣,还有的端着毛巾等他擦手。
她心里嗤笑一声,懒得理会,继续看书。
门轻轻敲响,管家在外面为难地说:“少奶奶,那个......请去看一看大少爷,”
“他怎么了?”她问。
管家答:“应该是喝的有点多。他不让其他人碰。只能你过去看一看。”
去了卧房,一股强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某个人正仰倒在床上,看上去不省人事的样子。
她皱了皱眉,走上前,挽起袖子,要解开他的衬衫钮扣。
“滚!”他吐出一个字。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解开钮扣。
“没有听见我说的?”酒后的怒气隐隐而发。
“是我。”她淡淡说。
这时他没有拒绝。
解开钮扣,将衬衫从他身上费力地拉扯下,正要去门口递给不敢进来的佣人,一念间,忽然情不自禁地将衬衫放到鼻边闻了闻,又俯下身,悄悄闻了闻他的发丝。
她的眉头还未有来得及舒展,他一把拉住她。她一个踉跄,倒在他怀中。
他低低地笑:“我的身上是不是没有其他女人的味道。你可以放心,我心情即便再差,也不会找女人喝酒。谁让我是有太太的人。”
仿佛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她有些恼羞:“你想太多。你就是找其他女人喝酒,也同我无关。”
“那为什么闻我的衣服?”他玩味。
“你看错了,”说着,刚要挣扎着起身,肚子蓦然传来一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