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熏黑了晚霞，月挂枝头，星布苍穹。
周围变得静止，只有嗤笑而过的猫头鹰飞落枝头的哀嚎声，不时打破这宁静。
这样的声音，几乎让苏亚以为自己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蛮荒的四野，突兀的树枝，比噩梦里找不到的藏身之处还让人恐惧。
苏亚上完厕所站在院子里，旁边一直围绕着老黑，这让人有了一丝的安全感。也让他越发的觉得自己已经深深的陷入了一片虚空之中，回忆纷纷浮现出来。十岁的他也就那么点回忆，但是加上梦里的却多的数不过来。
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害怕已经戳穿了他小小的防御能力时，外公喊他回屋睡觉了。
“外公，外面的天好可怕，太黑了……天空好像向我掉下来了一样，那么黑。吓死我了。”说着苏亚就蹬了鞋，赶紧钻进外公的被窝里。
“哎呀，臭小子，手怎么这么凉，赶紧捂捂。”外公把苏亚搂在怀里，给他放平了那个小枕头。
“外公，你说天上有什么呀？”苏亚翻过身，用手把趴在炕头的老黑按下去，它上来，又按下去，直至苏亚生气的用力拍又按的把它的脑袋按在下面一会，老黑才转身趴到那个苏亚特意给他铺的小床上去——铺满了碎布和棉花的纸盒子里。
“天上呀，有月亮，有星星，有飞机，还有人类自己治造的一些卫星，宇宙飞船。”夜黑的让苏亚看不清外公是睁眼还是闭眼，他伸到在外公眼前晃了晃。
“干什么呀，我还没睡着呢。”外公掖了苏亚一边的被子，虽然初夏已来，但夜凉更易让人感冒，尤其夏天的夜晚，更不放过孩子。
“宇宙飞船？是不是可以在天上飞的船？……外公，你做过飞机吗？飞机怎么飞上去的呢？那些飞机是不是飞上去累了还可以天上休息呢？那些飞船又是怎么飞上去的？它们也有翅膀吗？”苏亚坐起来朝窗外的天空看了看，又躺了下来，“外公，晚上飞机怎么看清路的呀？”
“天上呀，有卫星，那是咱人类自己生产制造的一种可以发射信号的东西，天上有好几个呢，一直不停的在围着地球转呀转的，能看清咱地球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飞机就是靠它传播的信号来飞行的。就像，我在家里，你在别处玩，我喊了嗓子‘苏亚呀，回家吃饭了’，你虽然没有看到我，但是知道我的声音，就回来了。”外公装作喊苏亚回家吃饭的样子，逗的苏亚咯咯笑。
“宇宙飞船，其实也是一种飞机，就是比一船飞机大，而且它是一直在太空上飞呀飞的，不像飞机一样从这里飞起来又从别处可以降落。宇宙飞船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围着地球不停的转呀转。”
“外公，你说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围着我转呀转的？”苏亚带着笑声问外公。
“嗯……”
“外公？你睡着了？”苏亚学着电视上演的把手指挡在外公鼻孔上，试试有没有呼气。
“没睡着呢，外公在数星星呢。”
“外公数星星，哈哈。我也来数。1，2，3，4，5……”苏亚用手指在伸手见五指的虚空里点了点，“外公，你说爸爸妈妈在不在天上呀？”
“在，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外公翻了个身，疲惫的呼吸声从苏亚脸上离开。
“他们是怎么上去的呢？是不是坐宇宙飞船呀？”
“这个臭孩子，都这么晚了还不睡，明天还得上课呢。他们不坐飞机能爬上去呀？又没有那么高的梯子。”外婆突然的回答，让三个人都陷入了安静之中。
夜幕笼罩了整个院子，使的院子的形状在黑夜里变得越发的清晰，黑的是墙和房屋，深灰的是天空，还有那些树的影子在夜晚犹可辨别。那么静，那么轻，好像一个深沉的呼息就可以吵醒一切的梦境。
“外公，外婆，你们坐过飞机吗？”苏亚半坐起，用胳膊撑着身体，小小的影子面对着外公外婆的安静。
“没坐过，一辈子都没坐过呢。”外公伸手担揽住苏亚脖子，拉他躺下，“赶紧躺下睡觉了，小心着凉大半夜的。”
“外公，我以后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带你和外婆去坐飞机到处玩。还要开着宇宙飞船带着你们去天上找爸爸妈妈。”苏亚趴在外公肚子上，脸对着脸的和外公说。
“好好好，我和你外婆呀，使劲的活，一定活到咱苏亚挣了很多的钱，带着外公外婆去坐飞机，去BJ，去SH，去国外，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外公隔着黑夜亲了一口苏亚的脸蛋。
“你俩这老不老小不小的，大半夜的干什么这是，还不赶快睡。”外婆的手从被子下面伸了过来，掐了一下外公，拍了拍苏亚的屁股“俺可不图苏亚挣什么钱，坐什么飞机，就希望苏亚以后健健康康的，长大了结婚成个家，有了孩子，一家几口平平安安的就行了。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拉扯孩子干什么呀，俺种点地就够吃了，你有你的退休金也够花的，这不就挺好的了吗。再说，咱还得给孩子攒钱上学结婚呢。花什么那做飞机开宇宙飞船的冤枉钱呀，你能开着个拖拉机上地干点活就行了。”外婆又掐了一下外公，“还开飞机，我看你这老骨头连老黑都追不上了。”
“哎呀，我的老婆子呀，你不能小点劲呀，掐死我了。”外公遭受外婆的突然袭击，身子扭了一下，苏亚差点滚下去，“你小子，手往哪里摸，找打！”
老黑听到外婆喊他一声，嗓子里呼噜了一声，又趴着头竖着耳朵听倾听一切。
“啊……外婆，外公又扭我屁股！救我，哈哈哈……不敢了不敢了……外公，不了……”苏亚在外公的被窝里像只虫子折腾了一番。
“皮孩子，长大了你呀，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外公就把苏亚从身上翻下来，俩人在被窝里打闹了起来。
“你俩这老不正经，小不正经的，外公没个外公样，外甥没个外甥样的！”外婆伸出手趁黑拍了外公几下，“赶紧睡了，别着凉了。明天还上学呢。“
“你小子，小不点的还硬了呢。不好好学习，是不是在学校里喜欢上哪个女生了？”外公冷不防的一个问题，让苏亚一下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真让外公说着了？”苏亚的戛然而止，外公也意识到了什么。
“外公，什么叫暧昧呀？今天班主任批评我了，把我叫到办公室里去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因为我上课和同桌说话了呢。或者是因为我没有交作业，中午你不是和外婆去看牙疼回来晚了吗，我也忘记写作业了。”苏亚郑重其事的声调，让外公觉得苏亚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放学我听朋朋说，我才知道原来他们以为我同桌喜欢我，我猜老师肯定也以为是这样了，我不会喜欢她的。我们是同桌，孟超又是班长，帮助学习。他们都是瞎说的。”苏亚心平气和的叙述着，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奥，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你那个叫孟超的同桌呢？”
“什么叫‘喜欢’呀，外公？”
“竟教孩子不学好！亏你还是个老师呢！”外婆又插了一嘴。
“这哪是不学好呀，这不正好的现象吗？这个年纪的他们，正处在懵懂的时候，对什么事都好奇，又什么都不懂，如果不加以引导，以后会出大问题，你懂什么呀。”外公扭过头朝着外婆说，“喜欢就是，你觉得她漂亮，她对你好，你想和她在一起玩，她也愿意和你在一起玩呗。”
“啊！……”一声惊讶吓的趴在屋门上的老黑都吼吼了一声。
“哈哈，外公肯定知道苏亚是喜欢人家了，而且人家也喜欢苏亚对不对？外公是不是猜对了？”
“嗯，但是，但是……”苏亚急的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你们现在还小，这不叫暧昧，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外公问你几个问题吧。你喜欢朋朋吗？”
“喜欢呀，天天跟他在一起呢。”
“你喜欢外公吗？”
“嗯，啊，哈哈哈……肯定也喜欢了。”
“臭小子……那你喜欢外婆吗？”
“肯定也喜欢了，我还喜欢老黑呢，我喜欢班里很多男生很多女生。我还喜欢飞机，喜欢飞到天上去呢。”
“对呀，这不对了吗？不能说喜欢就是‘暧昧’呀！你们这只是叫喜欢，并不是什么暧昧，什么早恋呀之类的。都是别人不懂瞎说说的。你们这是纯洁的友情！”
“那班主任为什么还要批评我呢？我都哭了。”
“你班主任那是担心你因为这个耽误了学习，你还小，如果你身边所有的小朋友小伙伴都说你喜欢谁谁谁，还到处传播谁谁谁喜欢你，都说你羞羞羞，呸呸呸不学好，这么小就早恋，你心里会不会很烦很讨厌他们呢？”
“嗯，我就没有朋友了。他们总是爱说说。他们还说……还说我是野孩子呢。不过，我知道我是田野里的孩子，我会开着我的宇宙飞船飞到天上去的。”
“嗯，这样想就对了，苏亚和他们不一样，苏亚是一个懂事，能分的清是非好坏的孩子。苏亚你可记住了，以后的学习，生活，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说你这不对那不对这不好那不好了，你首先想想他们说的对不对在不在理，在理咱就学习人家改正自己，如果他们只是瞎说说，不懂的实际情况，你就别管他们那一套，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学习的。”
“这才是我的好宝贝呢。以后你班主任再找你，你就说你不会那样的，你一定会好好学习。老师是为了你好才找你的，那些不学习的，调皮捣蛋的你老师还不找呢。”
“嗯，我知道了。”
“好了，赶快睡觉吧。明天太阳出来，又是一个大晴天呢。”
“嗯，外公你也快睡吧。”
“外公看着你睡，来靠外公近点，让外公摸摸苏亚小朋友是不是长大了。”
“不行……哎呀……哈哈……”
……
夜，像被砂纸打磨过一样，粗糙又平整。
闭上眼，试着不去想梦境的画面，但模糊的希望的画面总是闪现，不是在左眼，就是在右眼，一会又聚扰在脑畔。接连的想到了温柔的明天在体内流动的感觉。
身体被这种奇妙的能量牵引，又因为这种渴望而无力起来，仿佛血液在刹那间都流得慢了下来，等待着梦醒梦现的那一刻，一切，融为一片。
苏亚梦到自己开着飞机带着爸爸妈妈，朝着外公外婆老黑快乐的飞过来，外公坐在门槛上，翘着二郎腿，外婆做的鞋子挂在脚尖上，晃来晃去的，遥遥欲坠。
苏亚听到有只蚊子在自己的耳边绕来绕去，嗡嗡的似要一下钻进耳朵般。苏亚还听到，门外晚归的大人在送别在说话，老黑敌意的驱逐声响彻夜空。
苏亚看到，横平竖直的方方窗户架子将夜空隔成一块一块的，每一块都有自己梦境。还有一只，未眠的苍蝇，发出厚重的嗡嗡声，落在了那块玻璃上，又好像已经飞进了那片天空里。
他想着，清醒又在梦里。
天快亮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