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周遭一片惨白,我躺在病床上,手上吊着点滴。
星海趴在床沿,似乎睡着了。他的手握着我的,我动了动,他立刻醒了。
“你还好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他一脸的关切,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说:“你发烧了,昏迷了一整天,医生说你身子很虚弱,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些?”
我眨了眨眼睛,泪水从眼眶滑落,星海的眼神立刻变得黯淡,我惨白地笑了笑:“我妈呢,他们把她送到黑房子里去了吗?”
“你还有我,”龙星海又哭了,“小朝,我是你哥,也是你血脉相连的家人,在这个世界上,你绝对不是孤单一个人,你有我,还有外婆,还有我爸妈,他们都是你的家人,懂不懂?”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龙星海,听他声音温柔的哄我:“就算姨妈不在你身边了,她也会保佑你,保佑你你遇到一个爱你的男人,你们会组建家庭,有自己的孩子,你会很幸福很幸福的,你相信我。”
“那我可不可以用那些幸福,换我妈回来?”
龙星海还是哭,看着我一直掉眼泪,他说:“你乖,我现在也很难过,如果我哄不住你,会更难过,姨妈临走之前,拉着我的手一直喊你的名字,你这么不听话,你让我怎么跟姨妈交代。”
听话,让我听话吗?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能想起章星辰来?星海说我昏迷了一天,那他的婚礼也应该结束了吧。
“我妈来过了,她也哭得虚脱了,我还得跟我爸……姨妈的葬礼我还……”星海的声音哽住,他抹了一把眼睛,然后说,“我们一起扛过去,暂时不能让外婆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经不住任何打击。”
“我知道。”我闭上眼睛,只想再也别醒过来了。
这时候,叶医生和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走了进来。
“你醒啦,怎么样,还好吗?”那个叶医生问我。
我没应他,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敌意,指着穿警服的人介绍说:“这位是负责你妈妈车祸事故的交警,刘警官,他想找你谈谈。”
“嗯。”我应了一声。
“你是龙淑芹女士的女儿?”那个交警问。
“嗯。”
“撞到你妈妈的司机现在是肇事逃逸中,我们调取了车祸现场附近的监控,已经将目标锁定了几十辆当天经过的车子,案件还需要进一步调查,一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您的意思是,车祸只是简单的肇事逃逸吗?”星海突然问。
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似乎对星海的问题感到有些意外,那个刘警官便问龙星海:”你是?”
“龙淑芹是我姨妈。”龙星海说。
“因为现场没有目击证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很难把事故定论成蓄意谋杀的案件,龙女士平时有跟什么人结仇吗?”
星海叹了口气,摇头说:“没有,我姨妈人很好,平时从不会跟人结怨。”
刘警官点了点头,然后问星海要了我的手机号码,之后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你为什么这么问?”我问星海。
“没什么,”星海摇摇头,“外婆最近身体更加不如从前了,姨妈一直陪在她身边照顾着,这次来城里却出了这样的事,我妈都不敢去见外婆,只托人告诉外婆说姨妈是去你那里照顾你了。”
我拔掉手上的针头,下了床,穿上鞋子,刚站起身来,一阵晕眩感袭来,我几乎站不住,星海扶住我,担忧地说:“小朝,你得坚强起来,你不能让姨妈走得不安心。”
“星海,”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说,我这么孑然一身,活着有什么意义啊?我妈她曾经说,如果我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闯累了,就回去她身边,她说她是我的港湾,是我的退路,”我的声音哽住,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往后,我就只能,一直在这个世界上流浪了,对吗?”
“胡说,”星海说着,声音再次哽咽,“我,我爸妈,都是你的家。”
“是吧。”我木讷地说,拼命地想念起妈妈来。
妈妈的葬礼很简单,为了不被外婆发现,只通知了几个来往多些的亲戚,说是葬礼,其实也不过是把妈妈的骨灰从火葬场带到郊外的公墓,那些传统的葬礼仪式几乎都省略了。
葬礼这天,天空一直下着雨,我拄着拐杖,只能单手捧着妈妈的照片,妈妈的骨灰盒是星海抱着的,小姨一直在哭,几度都要昏倒,和妈妈走得近的亲戚也无不悲切,我却不怎么掉眼泪了,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似我只要转身,妈妈还是会站在我身后冲我微笑。
郊外的公墓地上,妈妈的墓碑上是一张笑靥粲然的照片,其实妈妈笑起来嘴角也有一个酒窝,可能她极少笑得这样灿烂,我以前竟也没有发现。
一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周遭的一切都如常,只有那个人,再怎么呼喊,都不应你了。
倘若有下一世,生命总还有个盼头,星海说,妈妈那样的好人一定去了天堂,可我却想着,倘若真的有天堂,那也是孤单的,妈妈爱的人,都还在人间。
我,还有抛弃了她的那个男人,都还苟且活着。
其他人离开了,我守在妈妈的坟前许久没有离去,星海跟着我,似乎是不放心我,寸步不离的。
我把伞撑着,挡住落在妈妈照片上的雨水。
“妈,我想把那个人带到你面前来,你说好不好?”我靠着坟头,好似靠在她怀里。
记事以来,我好似都没有在妈妈怀里撒娇过,我一直这样冷情,冷酷,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怨过她,将这样残破的我带来人世间。
现在想来,似乎没有人比她的一生更悲惨了。
她爱的男人抛弃了她,她爱的女儿也一直不那么与她亲近。
“你身体还没恢复,别又着凉了,我们回去吧,去看看外婆吧。”星海也在我身旁蹲下身来,他伸手轻抚了妈妈的照片,又红了眼眶,星海哽咽着说,“姨妈,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朝的。”
“她要是会担心我,怎么会就这样走了,她心里,我一定是无所不能了,你也不用管我,我好得很。”我负气说。
“小朝!”星海对我的言辞很不满,瞪了我一眼。
我瘪瘪嘴,再次落下泪来:“我现在只想找到肇事凶手,还有那个男人,我一定要让他们到妈妈坟前道歉忏悔!”
“那个男人,谁?”
“那个抛妻弃女的男人。”
“我听我妈说,姨妈当初抱着你回到乡下,对你爸爸的事只字未提,你要怎么找他?”
“有一个人说,可以帮我找到他。”茹朗,他说过。
从公墓下来,星海开车带着我回了乡下外婆家。
这里的雨下得更大,整个小村庄都笼罩在雨雾里,约莫再也没有比我心肠更硬的人了,下了车穿过羊肠小道,小村庄的每个角落都能让我想起她来,可我却一滴泪再没流下。
外婆的气色不大好,可是见到我,她还是显得很有精神,或者是星海经常回来,外婆倒也不怎么与他亲近,只是拉着我的手在炭火盆前取暖,然后问妈妈去我那里有没有给我做好吃的。
我没敢哭,害怕自己的眼泪会让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母亲就此崩溃。
“妈给我做了好多好吃的。”我笑着说。
一旁的星海听了,垂下脑袋,貌似又是哭了。
“兜兜啊,你怎么会跟这小子一起回来。”她伸手抓了星海的手,叨叨着让他靠近火盆一些,然后又问我,“那小伙子没跟你一块回来看外婆啊!”
她说的,是章星辰吧。
章星辰,再不是陆小朝的章星辰了,如今,他是秦佳宓的章星辰。
“外婆,小姨明天过来接你,你暂时住到她那里去好不好?”我没提章星辰。
外婆立刻摇头,皱着眉说不要。
“外婆,你就跟我们一起住吧,你看你身体也不好……”
星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婆打断了,她摆着手说:“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好好的,我哪也不去。”
“可是外婆,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你。”我红了眼眶,借着这个由头,泪水夺眶而出。
“傻兜兜,你哭什么喽!外婆在这里好得很,又有朋友,又有家,外婆在这里守着这个家,你们想起了就是随时能回来,多好喽!”
我钻进外婆的怀里,将泪水全部留在她的尼龙棉袄上,“那我也留下来,我留下来陪着您。”
“你妈妈都去你那儿了,你留在我这里做什么喽!”外婆乐呵呵地说。
外婆不知道,如今我孑然一身,就只剩下她了。
屋子的门打开着,院子里的雨声很好听,雨水落在树叶上,落在干枯的枝桠上,落在水洼地里,落在紫藤萝篱笆上,就像是一首动听的交响乐。曾经这些是我童年的全部,如今,却是我拿我的全部也换不回来的幸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