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八这天一大早,叶家兄弟三个就赶着车来了兴源村,在许老三家拴好了牛,略坐坐就直接去了老屋,大家寒暄客气了几句,就也不再浪费时间,扛着工具下地去收高粱。
青壮劳力在田里割高粱,许老二和许老三两个伤员把割下来的高粱收拢起来,打成一捆一捆,扛到田埂上交给叶氏和许玲子。
叶氏和许玲子坐在田埂上,接过成捆的高粱,右手虎口抵住刻刀子的卷刃,对准穗杆儿向外斜推,将穗杆儿截断,然后把秫头一颠一倒地摞在左臂上,摞满了就放在身旁的秫秸上,攒几胯摞在一起,约莫三十来斤的秫头捆成一捆,整齐地摞在身边,等着运到晒场上去晾晒。
说起来简单的活计,可真在地里做一整天,可就不单单是累这么简单的了,但是这一天的成果也是喜人的,家里的高粱差不多收了大半,许老爷子看着天色不早,招手道:“走走,回家吃饭去。”
叶家三兄弟住了一夜,又帮着割了一天的高粱,吃过晚饭就告辞了回去。
吃晚饭的时候,许老头十分高兴,比平时多喝了两盅酒,连连夸赞道:“老三媳妇,你娘家三个兄弟,可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亲家真是有福,这么好的三个儿子。”
许老四故意打趣道:“爹,你可是有四个儿子在这儿呢,光盯着别人家儿子干啥!”
“我看啥,看你啊?”许老头故意瞪圆了眼睛说,“要是让我看,四个儿子都顶不上人家一个。”
“咋就顶不上了!”许老太太先不乐意道,“看着人家儿子好,你就上人家过去算了。”
“娘,我爹这不是跟我们逗闷子呢么。”许玲子连忙打圆场,给老太太成了一碗汤,“喝点儿汤,蘑菇汤鲜亮着呢!”
“你娘从来都是这样,就会给人泼冷水。”许老头哼了一声,自己继续就着菜喝小酒。
许老太太摔盘子摔碗地起身走了,弄得满屋子的人也都没了兴致,都各自埋头吃饭。
晚上各自回家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大双和英子被打发去晒场看着晒秫头,许杏儿领着桃儿和小双,在地里翻找昨天没收干净的高粱穗,其余的大人都背着背筐,上苞谷地里掰苞谷去了。
村里人口少或是地多的人家,也已经都开始收割高粱,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不时有人扬声说个笑话、逗个闷子,引得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倒是给繁重的劳动增添了不少乐趣。
苞谷掰下来以后都堆在老屋的院子里,许老太太领着媳妇和女儿在家扒苞谷,外层的老皮拔掉不要,只留几片内层的嫩叶,翻过来捋到尾后,编成玉米辫子,长长的一串串,挂在屋檐下通风晾晒,要等着干得差不多了,才能放到苞谷楼子里。
晒场上的秫头晒了五六天,许老头过去翻看一下,随便捡起一穗捏开看看,点头道:“差不多,明天可以打场了。”
转天早晨,许老大给牛套上石砘,牵着牛来回地在秫头上碾压,许老三跟在后头,不时把刚压过的地方翻过,然后再次碾压过来,如此往复循环。
许老头看儿子干得还算像样儿,自己就也不去搀和,背着手在晒谷场随便溜达,看看别人家的收成如何,再跟自家比较一番,不管输赢如何,都还心平气和地继续溜达。
一圈儿转下来,许老头笑着回来说:“我看了一圈,咱家今年收成算是不错的,虽不敢说是最好的,可总是比较靠前的,都打起精神来,把这几日忙完,把外头的饥荒还上,冬天有得是歇着的时候。”
秋高气爽的天气,太阳依旧还是很毒辣的,晒得人脑门冒汗、肩头发烫,一直忙到太阳偏西,才能够收场。
许老二和许老三用木叉把打过的穗子守在一边,码成临时的圆垛,用苫子苫好,拿石头压好。再把打出来的高粱用木锨收拢在一起。
许老头仔细检查过才放心,虽然如今看着天晴,但也不能大意。
第二天依旧是起大早,许老头站在院儿里,感受着今天的风向,高兴地说:“今年真是顺当,晒场、打场、扬场都连上了,半点儿时日都没耽搁。”
旁人家都还在晒场,许家已经开始扬场,许老大用木锨撮起高粱养起来,许老四用大扫帚在一旁配合,没过一会儿就把扬出来的草和糠皮扫到一边,两个人配合默契,干一段时间就换个位置,轮流地歇一会儿。
许老二跟许老三把昨天的圆垛扒散,继续开始打二场,最后还要再把所有的穗子、糠皮什么的都聚拢在一起,再全部碾压一遍,尽可能把所有的高粱都收起来。
剩下的草秆也都是可以利用的,收起来可以和草泥或铺草用,糠皮子留着喂牛或是沤肥,实在不行还能烧火填灶用,半点儿都不能浪费。
扬完的高粱装进布袋子里,暂时扎好口袋运回家去,许玲子和叶氏最后收尾,小心地打扫着晒场和周围的地面,把一些零碎散落还带着皮子的收拢起来,用石磙字再碾压一遍,最后又筛出来一小捧高粱。
还有许多扬场时候被吹出去的高粱,都落在场边的土里,也要全都扫在一起,用筛子筛去土和沙子,拿回家放在水里用笊篱反复地捞上几次,把沙土都洗出去,最后把洗干净的高粱,摊在簸箕里晾晒。
秋收到现在,大劳动量的活计已经结束了,后面几日只要把粮食摊到场上晒干,就能拉到城里粮铺卖掉了。而且今年的收成也很不错,比之前许老头估计的还要好上了那么一成左右,所以全家人都十分高兴。
许老头盘算着说:“今年把苞谷多留些,高粱能卖得上价儿,拉一多半去卖,剩下的再拿些去换豆子榨油,自家少留些吃就得了。”
“就按你说的做就是了,先把拉的饥荒还上才是正经。”许老太太这回难得没有表示反对,家里其他人自然就更没有意见。
晒粮食算是很比较轻省的活计,所以也用不着大人,家里几个孩子轮流地去看着点儿,不时翻动一下就差不多了,大人们基本就从繁重的劳动中解脱了出来。
而秋天除了是秋收的季节,也是山里物产丰富是时候,许家忙完秋收之后,女人们继续在家晒菜干、腌咸菜,地里的白菜和萝卜也快到了收获的季节。
男人们勤快些的就都背着背筐上山,从八月初开始,山上的榛蘑、榛子、松子、核桃直到冻蘑等等,能差不多一直捡到下雪为止。
蘑菇拿回来晒干,装在布袋子里,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在家炖一大锅小鸡炖蘑菇,是庄稼人忙了一年最好的犒劳。
榛子、松子、核桃等干货,既可以背到城里去卖,也可以留着过年的时候给孩子们打牙祭。
许老头年纪大了,已经不乐意往山上跑了,每天去晒场转转,检查一下高粱有没有晒到时候,剩下的时间把家里的地窖拾掇出来,后来又给几个儿子家里的地窖也都修整了一番,把有些糟了的木头换掉,重新加固了一下,说着挺简单的,可全都收拾完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
高粱此时也已经都晒好了,许老头拈起几个用牙咬咬,点头道:“行了,装袋子吧,明天套车进城去卖粮食。”
许家自家只留出了三袋多粮食,许老头这边留了一袋多,许老大和许老三兄弟俩一家一袋,再拿出两袋去换豆油,其余的就都装在了平板车上,准备明天去城里粮行卖掉。
许老太太本还想给许老二争取一下,被许老头一句话堵了回去。
“那么大老远的回老家去,就他那个懒样子,还能背得了一袋粮食回去?到时候给他一袋子粮食的钱,自个儿到那边再买粮去吧!”
许老太太听着也有道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许老大赶着车,带着许老头一道进城去卖粮,顺便换了豆油回来。
许是因为今年粮食收得比别人家的早些,再加上今年老许家的高粱的确长得个大饱满,卖相着实不错,一共卖了十五吊半,比去年足足多了三吊。
这让许老头高兴不已,拉着老大在城里喝了点儿小酒,下晌儿才慢悠悠地赶着牛车回家。
回去的当晚,许老头就把村里各家借的钱全都还上,又拎了两吊多钱去了许杏儿家,进门把钱往炕桌上一放,说:“老三,这钱拿去。两吊钱还给你丈人家,剩下二百钱,去给你丈人和丈母娘买些东西。”
“爹,有两吊钱就够了,用不着买什么东西。”叶氏见公爹对娘家人这般示好,心里十分高兴,不过还是推辞道,“今年家里紧巴,老四还要说媳妇,这钱还是家里留着用吧!”
“你娘家借钱不说,还帮着秋收,之前家里是没钱,我也没啥可说的,这如今有了钱还不表示一下,那人家咋看我这老头子?岂不是要说我不懂礼。”许老头认准的事儿,根本不听别人多说,已经把钱拿来了,那自然就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说完背着手就走了。
“既然爹拿来了,那你就收着吧,过两天我陪你回娘家!”许老三也十分高兴,这事儿说出去自己脸上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