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托贝尔比埃德他们更早回到独角兽号——他带回了所有的法师,只把蜘蛛们扔在了原地。虽然成功地做到了之前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法师的脸色却比出发时还要凝重。他并不后悔,但之后要如何应付东塔之主,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带回了父亲的埃德脸上也不见一丝喜悦。邦布左看右看,又抬头望天……望着头顶的海水。空气沉闷无比,他总觉得这会儿的天都该是黑的。
天的确是黑的,然而满月洒落清辉,那光芒隔着海水也依然明亮。
“……嘿!”他说,试图在凝滞的空气里戳个让他能呼吸的洞,“有个好消息!小法师找到那条龙了呢!”
所有的视线一瞬间都落在小法师的身上。
泰瑞一脸茫然:“……什么?”
所有的视线又转向邦布,带着各不相同的疑惑、恼怒与责备。
“……‘我好像找到他了’!”邦布急了,“你明明这么说的!就刚刚在船头的时候!”
伯特伦看了看两个人并不难看透的神情,不禁有点伤心——诸神在上,他的小法师居然学会了撒谎!
“……只是‘好像’!”泰瑞心虚地躲避着他的视线,微微红了脸,“那也许只是个陷阱!就像斯特雷他们遇到的那一个一样,只会把我们冻在里面!”
“你用了那片龙鳞?”埃德问他。
泰瑞闷闷地点头。他们从斯特雷身上搜出了那片漂亮的龙鳞,伯特伦把它交给埃德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对,后来埃德为了安慰得留在独角兽号上的他而交给他“保管”……
他并没有使用它的权利。
他蔫蔫地把龙鳞交还给埃德,老实交代:“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能施法了……有一会儿我好像感应到了他的位置,可就那么一下下……”
“在哪儿?”埃德问。他的平静语气里没有责备,泰瑞却更加沮丧。
他伸手指向西南:“无望之丘……就是你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他混在海盗里?”伯特伦摸着下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记忆里那张金发年轻人如精灵般白皙精致的面孔,在一堆被晒烂了脸的海盗之中,是绝对混不下去的——而他不觉得伊斯会因为任何理由委屈自己顶着一张烂脸混在臭烘烘的海盗里。
埃德脑子里充满各种更糟的猜测,泰瑞的手指却又向下垂了垂。
“在无望之丘的下面。”他说。
在深深的海底。
.
离得很近的时候埃德才感觉到刺骨的寒意——比贴在他皮肤上的那片龙鳞更冷。
海底深处原本就很冷,又黑又冷,安静无比,四面八方沉沉地压过来,身在其中,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只觉得自己渺小又脆弱,无法控制地在无尽的孤独中生出无边的恐惧。
手心的光焰更明亮了一点,与包围着他们的黑暗相比却依然微不足道。
“……詹西告诉我,深海里有一种鱼,”沉默了许久之后,小法师故作随意地开口,“头顶上吊着一盏小灯,就跟我们现在一样……”
他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被黑暗的海水吞了进去。
气氛一点也没有轻松起来,小法师苦着脸垂头丧气。
埃德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努力,却没有心情去安抚他的情绪。他又累又烦,脑子里塞满无数忧虑,而身边这个看似天真的小法师,不知为什么,似乎并不想让他找到伊斯。
礁石间的缝隙,有时狭窄得把他切成两半也钻不过去。起初他会耐心地寻找另一条通道,后来他干脆让坚硬的礁石在锋利的水刃里粉碎。
无望之丘隐在海面下的部分庞大如北部宏伟的山脉,只是充满无数迷宫般的孔洞。他们在其中钻来钻去,举着一团光焰也觉得自己像瞎了眼的鱼。当指尖触到的不再是粗糙的礁石而是光滑的冰面,埃德都难以置信地摸了又摸,才确定那并不是错觉。
他们被一面厚厚的冰墙拦住了去路。
“伊斯!!”
埃德欣喜若狂地叫出声来,完全没有想到他的声音在水里有多么微弱。
他用力拍打着冰墙,甚至将额头抵在冰面上,瞪大了眼睛,试图看透另一边的黑暗,能看到的却只有被光焰照亮的冰层上,自己微微扭曲的面孔。
他能够理解伊斯为什么会藏在这里。如果那条裂缝还存在,没有任何魔法能探知他的位置,也没有任何人能潜到这么深的地方……可他堵上了那条裂缝。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他至少得让伊斯知道这一点。
他考虑着用魔法解除冰墙……或者把自己传送到另一边,但咒语才刚刚从双唇间吐出,泰瑞突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怒气,只能低头掩饰。
一只手从他身边探出去,按在冰面上,细微的波动在水中散开,蜿蜒如锁的符文泛着微光在冰层中出现,又缓缓消失。
“你进不去的。”泰瑞轻声说,“这冰墙也很难被破坏……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埃德怔了怔——他根本没有留意那么多。
“‘他是一条龙,他自己能解决。’”泰瑞的声音更低,“你总是这么告诉我的……”
“总是?”埃德苦笑。许多年之后,他或许能有这样的淡定——那时他和伊斯或许都已经足够强大。
但现在,他真的做不到。
也许他至少可以在冰上刻个警告什么的……
他有些茫然地想着,而泰瑞更加用力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下意识地抬眼,在冰墙的另一边,看见一团模糊的金色火焰。
片刻的疑惑之后,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扑过去整个人贴在了冰上——那是冰龙巨大的眼睛。
它凝视着他,隔着冰层,那平常总显得过于耀眼的金黄,并没有他所忧虑的冷漠与残忍,反而融融的像一团温暖的光,柔和而坚定。
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稳。埃德的手指虚虚地抓了抓,似乎想把那团光抓在手心。他想告诉它他会在这里……可他必须得离开。
也许他只能相信许多年后他自己会说的话:
“他是一条龙,他自己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