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并不知海沙帮是什么玩意,但他的门子和轿夫听到海沙帮之名后,便当机立断地放弃了那倒霉汉子,如临大敌一般纷纷回到了他的身周。
孔有德显然也不知海沙帮是什么,就算知道又如何?
孔有德盲目地相信,林默是当朝二品大员的公子,哪怕在扬州城横着走都不会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他此时听了海沙帮帮众的怒喝,当即双手抱臂鼻孔朝天与他们针锋相对道,“林御史的公子在此办事,谁敢打搅?”
这话说的,比那句“我爸是李纲”还霸气!林默听了都不免有些脸红。
那几个海沙帮众听说是林御史的公子,一时倒有些进退失据起来了,他们原本也不想耍什么威风,仅仅只是要愉快地打完酱油走人罢了,哪知竟不小心踢到了钢板上?
海沙帮的领头人当即站了出来,向林默抱拳为礼后,陪笑道,“原来是林公子,不知林公子要办什么事,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还请公子吩咐.......”
围观者听说林默是林御史的公子,又看到凶恶的海沙帮众给他面子,一时也是纷纷侧目。
海沙帮头领几句场面话可谓漂亮,林默再要纠缠,就等同于无理取闹了,况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只能强笑几声,摇头道,“都是小事,大家还是自扫门前雪罢。”说完这话,又对孔有德等人道,“还不把轿子移开?你们这么横行霸道,我爹知道吗?”
围观众一阵无语,轿夫则慌忙抬走了轿子,海沙帮的人也向林默拱了拱手,穿过人群追了下去。
“少爷,刚才那汉子?”孔有德倒没想到林默今天这么好说话了,等海沙帮的人离去后,便指着地上那倒霉汉子问道。
林默有些意兴珊阑地从那几个海沙帮众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看都不看那倒霉蛋一眼,当即打了个响指道,“赏,五两。”
孔有德随即把一锭五两的银子扔到了刚才挨打的倒霉蛋身前,刚才那些想要抱打不平的正义之士当即一片哗然。
林默鄙夷地看了他们一眼,淡然问道,“你等可知螃蟹为何横着走?”
众人一时语塞,暗想这孩子虽然蛮横,倒也有些自知之明。
“有钳,就是这么任性。”林默自问自答,说完后便给了众人一个落寞的背影。
围观众顿时绝倒,这话,真是神论啊!
孔有德见苏游往贾雨村的院子而去,还以为他迷失了方向,于是出声提醒道,“少爷,咱们不回去?”
“哪那么些废话?少爷做事需要你来指指点点吗?”林默瞪了他一眼,又对那几个门子和轿夫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来。”
孔有德立时愕然,他对林默这两天的转变彻底懵了,以前的默哥儿不是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吗?这两天莫不是中了邪了?怎么动不动就冲我发火?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原本,林默是有些中二病的,他多半时候都以自己的意志理解这个社会,孔有德也早被传染了,即便他两次在林默生死存亡之际没有踪影,也并不以为自己有错。
抛开了混乱的思绪,孔有德还是理所当然地跟上了林默。
林默跨进竹门,就看见了贾雨村那张大脸,两人大眼瞪小眼,但到底还是后者让开了半步,有些不解地说道,“你还没回去?咱们只是上午有课。”
林默讪讪一笑,“先生这是要出去吗?学生为你看家,放心妥妥的。”
贾雨村倒没想到林默脸皮这么厚,不仅闯进门来,还想鸠占鹊巢;可一细想吧,似乎人家这么随便,也没什么不对的,说到底这院子也是他林家的产业,他何时不能进来?
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了一事无成,而且还寄人篱下,贾雨村不由得悲从中来。
贾雨村很快收摄了心神,哭笑不得地回应道,“我只是来关门的。”
孔有德得马上返身把门关了,口中忙不迭地说道,“这种小事,我来就好,我来就好。”
林默见院门已经关了,当即问贾雨村道,“先生刚才可曾见到有人进来?”
贾雨村茫然地摇了摇头,刚才放学以后他就回屋整理家务去了,忙了半天才想起门还没关,却哪里有心思在乎刚才有没有人来过?
“额,那没什么事了,先生该忙忙去吧,我就是想起刚才忘了告诉先生,先生若是缺少什么生活上必须的物资,学生倒可代为转告家父。”林默见贾雨村摇头,当即认真地说了起来,一边还往院中走去。
贾雨村自然不信他的鬼话,但君子坦荡荡,小人没鸡鸡,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也不怕林默借着关心的幌子调查自己的私生活,所以也就任凭他自己检查房间去了。
及至把三五个房子都搜了一遍,林默也并未看到刚才逃进来的少年,这使得他更加纠结起来。
“先生自便吧,我去后院方便方便......”林默皱了皱眉,犹不死心。
到了此时,孔有德显然也知道林默返身回来是为什么了,按他的心思,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既然刚才出手帮过忙了,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
毕竟林默和那孩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就尿不到一壶里去;更重要的是,刚才看到众人对海沙帮的反应,他虽然还不知海沙帮到底是什么玩意,但看起来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现在林默还要找那孩子,不是没事找事吗?
可狗腿子就该有狗腿子的觉悟,孔有德只是要保护主子和在主子需要参考意见的关键时刻提点一下就算是尽心尽职了;当然,提点也该是主子思维正常的时候,但现在的林默显然已经丧心病狂了.......
贾雨村对林默的任性也是无法,只好默默地继续做自己的事,又想着他在这院子里也折腾不出什么来,便让他自己去了。
这个院子的后院并不算大,里面没有碧绿的菜畦,没有光滑的石井栏,也没有高大的皂荚树和紫红的桑葚;有的,只是没有葡萄的葡萄架以及肆无忌惮生长的长草,更远处,则是斑驳的围墙。
林默看了看围墙,直接拨开长草往最矮的那一段走去;他相信,如果那少年已经墙翻离去的话,一定会选择最低矮的地方。
孔有德见林默一脚扎进了草丛中,赶忙找了根棍子开路。
走了三五丈,林默再次抬首望向墙根时,却见刚才那从自己身边跑过的少年正警惕地盯着自己,他双眼通红,脸上充满了绝望。
他怎么坐在地上?这是错觉吗?林默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孔有德显然也看到了那少年,当即紧张地回头问林默道,“少爷,他怎么坐在那儿?”
林默没有回应孔有德,而是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了那少年面前。
这才发现那少年并非自甘坐以待毙,而是因为他的手上有一个铁夹子,铁夹子连着一根长长的铁链,链子的一头则固定在墙角的一个石磨上。
那个铁夹子夹住了少年的手,而他没有足够的力气把它掰开。
鲜红的血液从他手中涓涓流出,他似乎极痛楚,却以莫大的勇气忍住了没有叫喊;当他看着林默和孔有德一步步走近时,脸上又多了几分警惕。
林默赶紧摊了摊手,试图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们和海沙帮没关系,我是这院子的主人,额,刚买的院子,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墙头上还放着夹子.......”
孔有德也出声补充道,“我家主人是林御史,少爷刚才为了掩护你逃跑,还差点跟海沙帮干了一仗。”
林默看到孔有德毫没规矩地开口说话,恨不得立时再踹他一脚,但他发现那少年因为听了孔有德后面的那两句话而对自己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有些勉强的微笑。
林默当即蹲了下来,笑着道,“我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哪能见死不救?所以,让我们帮你把夹子取下来吧。”
听了林默的循循善诱,那少年再次点了点头。
当下林默和孔有德便一起用力帮他把夹子打了开来,那少年虽然痛得满头大汗,却硬是不吭一声;弄开了夹子后,他便鞠躬向两人表示感谢,他的礼仪做得显然比林默还到位,由此也不难看出他的家世绝不简单。
“难道这孩子是个哑巴?”林默心中存了这个疑惑,却开口说道,“海沙帮的人这会还在找你,要不你先在这院子中避避风头?”
那少年倒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莫名其妙的恨”,但林默的提议确实挺有**力,因为他现在既伤且饿,一时又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叫林默。”林默当即向他伸出了手,自我介绍起来,又问他道,“你叫什么?”
那少年倒没想到林默会这么天真活泼,原本并不想告诉他名姓的,可一想到林默不仅救了自己,还愿意收留自己,这样的慈悲足以令顽石点头了,又何况自己并非铁石心肠?
少年犹豫了一阵,当即用瓦片在地上写下了三个字。
林默此时已经认定他是哑巴了,倒没想到他还会写字,却也能猜测出他多半是写自己名字了,于是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辨认起那三个少年用左手写下的字来。
“林蛋大?”林默把这三个字读出来后,当即转头望向那少年,笑着道,“我说怎么看着你这么亲切呢,原来你我五百年前原本是一家啊。”
孔有德也去看那三个字,有些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那少年听林默套近乎,当下便“噗”地一声喷了林默半脸口水,哭笑不得地分辨道,“对不起,我叫楚中天。”
“楚中天,好名字!咦,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林默点了点头,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这.......”楚中天还真的是想装哑巴,听了林默之语,才知上了他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