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伪装成无妄岛弟子的宋昭明云裳两人脱离了他们,萧霜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萧霜这口气落地,任萍的声音便在她耳畔突然响起,道:“萧师妹,现在你可愿同我们说说那两人的来历了?”
萧霜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任萍和秦得乐两人不知何时到了她的身畔,笑着看她,两人眼中那如出一辙的了然之,叫萧霜心中生出了无法言说的挫败和不甘。
在这之前,无论是身为青云峰大弟子的任萍,还是通天峰二师兄的秦得乐,都没被萧霜放在眼中。
在萧霜看来,这两个人,一个修为不过了了,虽是青云峰大弟子,却在年将百岁时才踏入融合期,也不知道她有生之年能不能走到融合期大圆满,更不要说同年岁不至不惑就已是融合期的萧眠哥哥相提并论!
而另一个秦得乐,虽同为通天峰弟子,甚至还是她的师兄,但却生性怠懒,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有哪里有一分修道之人的模样?纵然他修为高深修行速度亦是无人能及,但这样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又哪里值得人尊敬?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异样,看破了她自以为是的伪装。
此时此刻,萧霜感到自己脸上就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似地,火辣辣地疼。
似是看穿了萧霜的念头,任萍微微一笑,并不准备说什么,反倒是秦得乐似是得意实则宽慰地说道:“小师妹,你不过刚过及笄之年,又不谙世事,同我们这些年纪大了的老家伙自然是不一样的。”
秦得乐不说还好,一说后萧霜的脸更红了,却不知是羞是气。
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任萍道:“方才那二人是谁?”
萧霜咬了咬下唇,心中仍然有气有难堪之情,但她却强自压了下去,道:“是宋昭明。另一人我虽不知是何人,但却听宋昭明唤那人阿裳。”
任萍和秦得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骇之。
宋昭明,竟然是宋昭明……果然是宋昭明!
他果然还是来了!!
而那阿裳又是何人?
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任萍秦得乐两人并未瞧见云裳真容,不知她大名鼎鼎的“闻天宫最年轻的长老”之名,因此也没有将云裳放在心中,而是向着萧霜追问宋昭明种种。
“真的是宋昭明?”任萍打量着毫发无损的萧霜,几乎不敢相信萧霜真的在那睚眦必报的宋昭明手下走过一回,“他想要做什么?!”
任萍问得十分隐晦,九曲十八弯,叫萧霜甚至都没有听明白任萍的言外之意。
而秦得乐就直接多了,一把扣住萧霜的脉门,皱眉道:“他威胁你带他们混进来?宋昭明他如何威胁你的?他可有在你身上留下什么禁制?你现在感觉如何?”
萧霜呆呆地看着两人,方才还充斥心间的羞愤和难堪在此刻烟消云散。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微热,顿时低下头来,不愿叫眼前两人瞧见她的脆弱,但却忍不住追问道:“你们……不责备我吗?”
萧霜再一次咬了咬下唇,道:“我向魔道宵小妥协了……还……还将他们带入了队伍,帮他们掩饰身份……我……”
原本强作坚强的萧霜终于掩饰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哽咽道:“我违背了师门的教导,辜负了师父的期盼,还将你们带入危险之中,你们为何不责备我?”
萧霜抬起头来,泪眼汪汪地瞪着眼前的两人,但待到她抬起头来之后才发现秦得乐竟用一种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瞧着她。
充斥在心中的感动、自责、不甘、还有对宋昭明的愤恨之情,都在萧霜看到这个眼神的瞬间化作空白,然后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咦?二师兄为何这般瞧她?
秦得乐长叹一声,道:“小师妹,我都说了,不要太听师父那老头子的话……你看看你,被那个老顽固教成了一个小顽固,脑子里头连转个弯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用铁锤敲会不会……唔!!!”
秦得乐捂住肚子,缩成一团,把自己越来越出格的话吞了下去,也把他身旁的任萍衬得异常高大。
任萍微微一笑,面如常,温声道:“萧师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再清楚不过了。”
“对,小师妹,二师兄一直都知道,你本性还是很好的,虽然脑子不太好使……唔!!!”刚刚站起来的秦得乐又缩成了一团。
任萍继续道:“宋昭明此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依你的性子,最后向宋昭明妥协,定是他用别的东西来威胁你了?”
萧霜神黯淡,道:“宋昭明说……他只是需要人带路,进入洞府,还说……还说如果我不照做,那么他杀掉通云门的弟子,取而代之也是一样的。”
听到这样的理由,任萍微微一叹,道:“这便是了,虽说萧师妹你或许做了不该做的事,但你却是出于对我们通云门弟子的爱护之情,更何况最后并未造成什么伤亡,所以你大可不必过分自责。”
萧霜听到这同通天峰和通云门的教导截然不同的话语,不由得瞪大了眼:“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的。”任萍笑道,“世事多艰,对错难辨,有些对于我们来说理所当然的事,对于他人却是万般错处……所以若想要分辨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对是错,那么只要知道两点就可以了。”
萧霜听得出了神,见任萍话语一顿,不由得追问道:“哪两点?”
任萍道:“本心,和结果。”
不待萧霜追问,任萍道:“萧师妹,你觉得你帮宋昭明掩饰,是否是出于对我们的恶意?”
萧霜激动道:“自然不是!”
任萍又道:“那么最后我们可有因为你的所作所为遭受了不好的后果?”
萧霜迟疑一下,摇摇头。
任萍笑道:“既然如此,萧师妹何必这般自责?或许你太过听信宋昭明,你的做法也算不上万全之法,但你却尽了你最大的努力,也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或许有错,但这样的错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萧霜眼神似懂非懂,既觉得任萍所说同她平日所学相差甚远,又觉得任萍这番话真挚诚恳。
任萍看着眼前的萧霜,不再多说,转移了话题,道:“那宋昭明可有说过,他们来洞府所求为何?”
萧霜勉强回过神来,迟疑道:“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想要拿到洞府内的一种灵药。”
“灵药?”
萧霜点头,道:“是的,那灵药的名字一点也不像是灵药,因此我还记得,好像是叫做……聚神回天丹。”
·
“聚神回天丹?”
在洞府第三层和核心府邸中,柳婧来到了炼丹房中,看着架上的众多灵丹,拂开了灰尘,拿起了一瓶丹药,轻轻念出了那瓶丹药上所写下的名字。
听到柳婧的声音,莫长歌回过头来,道:“婧儿可有发现?”
柳婧微微一笑,转身将手中的丹药放在莫长歌手中,柔道:“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不过不知为何,这个丹药的名字,我总觉得似是在哪里瞧见过。”
莫长歌一看,轻笑起来,不答反问,道:“听闻婧儿是通云门不世出的炼丹方面的天才,对吗?”
柳婧面颊羞红,眼睑微垂,长长的眼睫如同蝶翼轻颤,唇角忍不住地勾起,就像是任何一个听到心上人赞叹的少女一样。但尽管如此,她却依然强自压抑心中的高兴和喜悦,道:“不过是世人谬赞罢了,当不得真。”
莫长歌笑道:“连这般偏僻的丹药之名都记得,天才之名怎会是谬赞?”
不甚在意地将手中的丹药又放回了柳婧手中,莫长歌淡淡道:“聚神回天丹,若论珍稀度,堪比天级一品丹药,因为炼丹的药材必须用大量冲霄界中最为珍贵的缠枝泉来洗炼……”
“缠枝泉?”柳婧讶然。
这一回,倒不是柳婧装的,而是真的惊讶。
毕竟在她洗劫的妖狐宝库中就有这一样东西,甚至于前不久她还将缠枝泉当做普通泉水给谢世瑜灌了下去,只不过那时她不太记得泉水的名字罢了。
可是,她分明记得那泉水是冲霄界的妖兽大族们用来煮茶的泉水罢了,虽然珍贵,于修士却基本是无用的,但在莫长歌的口中,怎变得这般珍贵?而聚神回天丹真的有用缠枝泉洗炼药材这一步么?
柳婧飞速地回想。
作为上一世的炼丹大师,从柳婧手里现世的丹药不知几何,而她读阅过的丹方更是数不胜数……可有一种丹方、有一种丹药,却是柳婧从不放在心上的。
就像是聚神回天丹。
莫长歌说得很对,聚神回天丹是一个十分偏门的丹药,而它的功效,则是弥补修行之人的命魂。
何谓“命魂”?
这边要从头说起。
自古以来,人便有三魂七魄。
其三魂为,天魂、地魂、命魂;其七魄有,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亦指喜、怒、哀、惧、爱、恶、欲。
于凡人而言,人死之后,七魄四散消亡,唯存三魂。此三魂中,一归于墓,一归于天,唯有命魂犹在,赴阴曹受审,而后转世。
换句话说也就是,于凡人而言,皮囊一具终将成为枯骨,七情六欲也不过黄土一捧,就连三魂七魄也终将十去其九,消散不见,唯有命魂独属,随其由生至死,由死而生。
由此可见命魂之重。
但于修道之人而言,却又有不同。
毕竟求道一路,坎坷多艰。其中蕴含千般磨难万般凶险,只要修士一步不慎,就能叫他身死道消,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也不会再有,更何况命魂的存在?
因此于修道之人而言,要么三魂俱全,要么三魂俱灭,又怎会有修复命魂的时候?
也正因如此,当初的柳婧瞧见这丹方的功效后,便将其抛到脑后,没再多做关注,因此倒也不知莫长歌所说是真是假。
不过……莫长歌应当不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骗她,毕竟这种一查就能揭破的谎言,莫长歌是断然不会说的。
柳婧这样想着,回过神来,迎上莫长歌疑惑的目光,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后,便转移了话题,道:“长歌,你曾同我说,你要在这洞府之中找一宝物……此刻我们已经来到了此处,却不知你要找的宝物又在何处?”
莫长歌神有些晦涩,但他却依然对着柳婧温声细语,道:“算不上什么宝物,不过是师门令我取回的一点东西罢了。”
柳婧心中冷笑。
若九转噬心魔录还称不得宝物,那世上还有什么是宝物?
莫长歌显然不想在“宝物”本身多做纠缠,转而问道:“婧儿,那幻音符可曾告诉过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机关密室?”
柳婧只做懵懂,拿出幻音符,将手中的幻音符和聚神回天丹都递给了莫长歌,姿态柔顺道:“我修为低下,并不是十分了解这幻音符……不若长歌你来瞧瞧。”
莫长歌看着递到眼前的幻音符,再对上柳婧那毫不设防的面容,心中一动,那被他强自压下去的古怪的情绪又再度涌现,叫他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就是被人全心全意地信任的滋味吗?
莫长歌看着柳婧,神难辨,就连脸上的笑都险些挂不住。
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他?
为什么那么总要的东西,会被她那么轻易地交给他?
为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爱”吗?
这样愚蠢的……不值一提的情绪?
就是这样的情绪,才叫眼前的这个女人这般信任他吗?
莫长歌从不相信“信任”这样脆弱的情绪。
他从未信任过任何人,也从未被任何人信任过只除了眼前的这个人。
自他出生之时,他就知道,他同常人是不同的。
这样的不同,可以轻易地从养大他的那个高僧眼中瞧出来,可以从同他同吃同住却从不同他说话的小和尚眼中瞧出来,可以从疾言厉似是随时准备将他杖毙的执法弟子眼中瞧出来……甚至于在他逃到焚空界后遇到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修士,都在告诉他,他与旁人究竟是多么地不一样。
他生而知之,过目不忘。
旁人千辛万苦才能汇聚的灵力魔气,甚至抵不过他一个普通的呼吸;旁人怎么也无法理解的艰涩古籍,于他而言是那么地简单易懂。
他生来就是一个不平凡、也无法平凡的人。
他天生就得到了很多很多,但唯有一样,是他从来不曾得到过的。
那就是信任。
所有的人都在提防着他,所有人都不曾对他付诸信任,甚至于那些爱和恨,都是他骗来的。
若是……若是眼前这个女人,知道他自始至终都在欺骗她,那么她还会不会……对他交托这样的信任?
莫长歌握着手中的幻音符,只觉得这块仍带着柳婧掌心温度的玉佩烧灼着他的手,叫他险些要握不住。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
他想要说什么,但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于柳婧而言,莫长歌只不过沉默了短短片刻。
于莫长歌而言,他却已经思考过千万年。
终于,莫长歌微微笑着,神如常,合掌收起了手中的幻音符和聚神回天丹。
“我们继续找。”
莫长歌温声说着,平静地转过身,去寻找可能会藏有九转噬心魔录的密室暗门。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间,一道魔气突如其来,自远而近,汹涌而至,袭向了二人之间。
莫长歌一凛,想也不想,抽身疾退,但就在他退去的那一瞬间,莫长歌反应过来,心中一个咯噔。
糟了!
莫长歌蓦然站定,回身望去。
只见在他身后,一个穿着无妄岛外门弟子服饰、面容阴柔如同女子的人满脸阴霾,目光如同刀锋般看着莫长歌。而那人缠绕着暗雷的手,则牢牢地扣在柳婧的颈间。
“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宋昭明森冷道。
“不然,我就杀了她!”
莫长歌狂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