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姑嫂二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互不干涉,互不打听。
她睡她的大头觉,她吃她的长粒米,二人独处时,心情好了,互相讥讽一番,当是解闷,心情不好,干脆互不理睬。
这会儿的吴兆容显然是心情大好,因为吃完长粒米后,她居然打着饱嗝与沈月然闲话起来。
“大米啊大米,真真是个好东西,尤其这长粒米,颗颗饱满,粒粒分明,入口有嚼头,咽进肚里,口中还有余香,美煞个人儿。想当初锦衣玉食,不知米贵,更不知糟蹋过多少好米。没想到,今日的一点点甜头儿,居然是从这毫不起眼的米粒中得到,可悲矣,可叹矣。”吴兆容摇头晃脑,忆起往事。
沈月然不屑。
五年前,她穿越而来,带来了元小诺的记忆,却失去了沈月然十六岁之前的记忆。吴兆容时常抱怨,说以往吃什么、穿什么,如今吃什么、穿什么,说以往在吴家怎么享福,如今在沈家怎么受罪。
她听得多了,也就当成一个笑话。
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甘心嫁进沈家,还一待就是十年?
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怎么只听她说,从来没有听沈家父子或者外人说过?
若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这么多年,为何从未见过她的娘家人来探望她,也从未见她回过娘家?
说到底,这些夸大其辞的话不过是说给她这个小姑子听的,就是想让她愧疚,对这个嫂嫂愧疚,对沈家愧疚。
既然如此,她就只当笑话听。
吴兆容有一句没一句地感慨,沈月然专心寻找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打开蒸笼,发现一只隔夜的馒头,脑中瞬间浮现出十几种料理隔夜馒头的办法。
煎馒头片:馒头切片。鸡蛋打碎,加入盐调味。起锅,热油。馒头片两面沾染蛋液,中火煎至两面金黄。配以椒盐蘸食,风味独特。
炒馒花:馒头切丁。鸡蛋打碎,加入葱花、盐调味。蒜苗切段,海米洗净。起锅,热油,馒头炒香,依次放入蛋液、蒜苗、海米,加入生抽、胡椒调味,口感香酥。
……
她咽了咽口水,选择了最简单的一种办法——拿起又冷又硬的馒头,直接塞进了嘴里。
“喛呀,噎不噎啊。”吴兆容一脸嫌弃,啧啧乍舌。
“噎啊噎啊,当然没有嫂嫂的长粒米颗颗饱满、粒粒分明、口有余香啊。”她毫无仪态地坐在灶台上,两只脚晃啊晃的。
“死丫头,那你怪得了谁?你当初要是肯嫁进陈家多好,犯得着窝在这儿啃冷馒头吗?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就是不肯嫁人,简直是来沈家讨债的,讨债鬼!”吴兆容提起她,又一肚子火。
沈月然眨巴眨巴眼睛,“我是来讨债的,嫂嫂就是来还债的。”
吴兆容横她一眼,嘟囔道,“这话还就说对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了沈家,这辈子受尽了委屈。”
沈月然哈哈大笑,“那为何嫂嫂越还越丰腴?难不成‘债’全变成肥肉又还给了嫂嫂?”
她说得是实话,吴兆容比起五年前,人又显得圆润不少。
“死丫头!”
这个朝代并不以胖为美,女子的胖,尤其是贫寒人家妇人的胖,通常被视为好吃懒做的象征。吴兆容一向忌讳外人说道她的身材,这会儿被沈月然当面奚落,更是气急败坏,敢怒不敢动手地直跺脚。
“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整日里什么活儿也不干,倒学会了尖酸刻薄,不学好……”
这时,房外传来一串急促的叩门声,和一个妇人嘹亮的声音。
“沈家嫂子,在不在,在不在,回信了,回信了!”
吴兆容似乎等待来人许久,她没有半分的迟疑,上一秒还骂骂咧咧的嘴脸,下一秒变得心花怒放。
二话不说,跑出厨房,连声答道“来了,来了”。
刚跑出两步,又折返回来。
“喂,死丫头,待会儿去梅家拿余饼,要是晚了有你好看!”
沈月然冲她扮个鬼脸,继续啃手中的冷馒头。
吃完最后一口,喝两口热水,拍了个嗝,拿起一只布口袋,向不过十米外的梅家饼铺走去。
文池的地理面积不算小,但是县内大多是蜿蜒的水泊,所以百姓基本上聚集在驿站的东南,形成一个居民区。
住得密集,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安定,便利,有人气,比如现在,午后的黄櫨泥路上,发出新芽的胡杨树下,三三两两的妇人、老人、孩童聚集成群,各自聊天、嬉笑、追逐,好不热闹。坏处自然是应了一句老话“人多是非多”,尤其对于沈月然这种恶名远扬的人来说,每一次外出,用枪林弹雨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呀,懒丫头肯出来走动了,啧啧,稀罕。”一个妇人大声讥笑。
“来看看你何时走不动了啊。”沈月然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答。
妇人讨了个没趣儿。
“老姑娘打算何时出嫁啊?”一个老头笑眯眯地问。
“等你死了啊。”沈月然眼皮子都不抬。
老头被呛得两眼翻白。
“姐姐。”一只小手握上她的手。
她心头一酥,停下脚步,抚了抚孩童的头发。
“怎么?你不怕姐姐吗?”她微笑道。
“不怕。”孩童红扑扑的脸蛋儿,映在春日的阳光下,倍加可爱。
“姐姐,能不能帮我把身后布袋里的馒头拿出来,我饿了,够不着。”小家伙儿甩了甩挂在肩膀上的背包,可怜巴巴。
她爽快地答应。
伸出手去,摸到一团热呼呼的东西——
坏了!
她心里一咯噔,又上当了!
哪有什么馒头,分明是一坨****!
“哈哈哈哈,扫把星摸****,天生一对儿——”孩童灵巧地把背包甩落在地,与随后赶来的小伙伴笑成一团。
大人、小孩、老人,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只有沈月然一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只是,这样的欢乐没有持续太久,阳光下慢慢走来的一个人影,令大笑的人们惊恐地闭上了嘴巴。
“啊,是那个人,那个人来了——”
孩子们尖叫着乱窜,老人们蹒跚着往家跑,妇人们则各找各的娃儿,连搂带拽地拖回家。
刚才还热闹非凡的街道,一瞬间变得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