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天空灰濛濛的,空气中似有细碎的水汽弥漫,整个罗樟郡都笼罩在一片雾气晨霭中。Www..Com
街道上有不少商贩行走,推车的、拉驴的、插草卖身的、敲锣打鼓江湖卖艺的,翠烟垂柳中,尽显芸芸众生的千百生态,此处江南大街的热闹繁华,与一些油头粉面结伴而行的公子哥相映衬,虽然及不上京城那边的金粉奢靡、锦衣华服的贵族高作,但是仍有另一番令人心折的绵软黯沉的气息缓缓流荡。
多日赶路,在这等待之中,九雅不禁为这街市盛景所打动,这里距新宜一百多里,观四下人们神色,似乎并未受那霍乱的影响,而街上大多数人的精神面貌尚可,未见忧愁慌张,显然各自都过得很是安逸。不过也是,他们都不过是平头老百姓,前方边事的紧迫,疫病的流行,他们怎么管得那么多?平头百姓只图每天一口吃,有得穿,不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便已经知足。何况这街头还时有佩刀的官兵四下盘问查询,更让人有一种紧张压迫的感觉,普通人怎敢有异动?
看了一会,九雅正准备把帘子放下来,忽然看见雨蝶掩着面朝街上人多处跑去,随后就见寒子鸦在后面急步在追,她不由一愣,急忙看了身边的傅誉一眼,见他双目紧闭,似乎真的还未从熟睡中醒来,便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掀了帘子下了马车。
幸好她今日是穿了一身男装,一身华服在街头走动也就没有女子那边打眼。辨了下方向,盯紧前面一身青衣的寒子鸦急速跟上去。
她跟着他们从一家酒楼那边转了弯,再准备跟进,却见在这条人少的巷子里,雨蝶已经被寒子鸦堵在里头,两人似乎在争执着什么。
其实在这陌生的大街,她本来离傅誉太远,但是一来是跟着寒子鸦,二来傅誉也曾说他们周围派了不少好手以防她的安全,所以,她才敢如此大胆跟上来。
“你追来干什么?走开,我不想看到你!”雨蝶盯着寒子鸦,眼里尽是泪水,一步一步往后退。
寒子鸦一步步进逼,声音带着诱哄,“小蝶,乖,过来,我们回去,少奶奶说不定正等你回去,大家都在等你,耽搁了行程误了少***大事可不好。”
雨蝶面色惨淡道:“我自会回去,不用你管,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开!”
“小蝶,你现在这么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开?你看你,现在南方天气渐热,一件单衣下来,很容易让人看出你怀孕的事情,所以跟我回去,好好儿的把药喝了……”
“我不会回去……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不要我,不要这个孩子,只能怪我当初瞎了狗眼,会上了你的当。我已经告诉过你好多次,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我不会喝那药,我不能让你打掉我的孩子……”
寒子鸦似乎好言好语哄了很久,这么几句话,立即就失去了耐性,“那你究竟想怎么样?生下这个孩子?若是你没跟着来,倒是有可能,现在我们是去疫区,那里危险得很,弄得不好,孩子也跟着传染了怎么办?所以现在除了打掉一途,你还能怎么样?”
雨蝶捂住耳朵,泪珠一颗颗甩落尘土,“我不听我不听。如果在京城的时候你答应娶我,我还会跟着来吗?连你都这样了,我现在除了少奶奶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必须要跟着少奶奶,一切自有少奶奶给我作主,不要你管——”
她最后几乎是在哭喊,但是声音却是份外的压抑,让人听得心疼。
寒子鸦皱着眉,“我什么时候说不娶你了?我已经告诉你,现在还不是娶你的时候,让你等等都不行么?”
“让我等?你在这期间都做了什么?那个玉如来找你,你们有说有笑以为我没听到?你时常出去,回来身上就带着脂粉味,分明是逛了妓院,那我算什么?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里,说什么宠我,分明就是在朝三暮四,左拥右抱独享齐人之福,既然你如此看轻我,我为什么要等?等来更多的伤心?”
寒子鸦无语,“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不说我们还没成亲,就算成亲了,那些侍妾或者逛妓院又有什么大紧?难道你要让人笑话我不是男人么?”
雨蝶悲切地望着他,“那姑爷呢?她对少奶奶一心一意,没通房没丫头没妾室没逛妓院,哪个笑他不是男人了?你有那样的主子不跟着学好,却把那些不好的学了个全,你这种男人我等不起,走开,我不要你管,我更不会打掉孩子……”
听到这里,九雅已经听了个大概,原来这两人作风大胆得很,已经先行偷吃了禁果,雨蝶已经怀了身孕。这傻丫头,这么重要的事都不说,究竟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她摇了摇头,等下雨蝶回来了,得跟她好好说一说。若果寒子鸦真是个花心不负责任的,便就罢了,如果寒子鸦并没放弃她,这孩子肯定得要,不过她得远离疫区才好。
她苦笑着往回走,经过那间酒楼的时候,忽见从酒楼里走出来一人,心里微诧异了一下,正想走过去,那人身后跟着的一个官袍官员让她心里一紧,赶紧站在酒楼前的木柱前不动了。
“楚大人,此事就劳烦您了,务必要按上头交待的紧密查守,不得有一丝放松。”说这话的,竟然是这次随行的安子程。
那位楚大人压低声音道:“安大人放心,本官一直都按上头的交待在紧密查守中,不可能有一丝延误,你只管放心大胆到新宜去吧。”
安子程点了点头,便告辞走了,楚大人也没送,然后就见他把手招了招,两个带刀军士立即跑了过去,“大人,昨晚这边确实有人入城,我们已经查了各种客栈,四周又布防了不少人,那五个外来人绝对没有逃得出去的道理,应该还在城内,没有出城。”
楚大人命令道:“那就赶紧加快搜查,说不得就是那批人,可不能让他们在我手里给跑了。”
“是。卑职这就再把各个地方加强搜查。”
待那楚大人一走,两个军爷就转身朝大街上那一队正在对一个搭台唱戏的戏班子盘查的官兵走去。
那些军大爷们先是把台子前正在看戏的挥刀赶开,锣鼓正甚的台子上吹拉弹唱的顿时都住了声音,两个武打小生穿着戏服脸上画着鬼画符收枪观望,一个班主一样的中年人点头哈腰跑过来,“军爷,军爷,我们都是良民,已经在这里搭台快半个月,各位军爷也天天儿来查问一番,这人也都几乎混到脸熟了,所以您就通融通融,一大家子还靠这个吃饭呢,今天就让我们再唱一回吧,我们明儿就走。”
一个军爷一手把他推开,大声道:“走开!我们都是执行公务,像你们这些外来人,没把你们关进大牢已经不错了,还要通融吃饭,难道想把我吃饭的家伙一起搞掉?所有人都先站出来,检查无误后马上离开,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
他一边推人,一边指挥下面的人去台子上将戏班里的人全数聚集到台前来,只是这一退一进之间,一些四散的人就将九雅挤到了一边。这些军爷想必平日横行惯了,台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不服一个军爷的推搡,凶悍地一脚踢在那军爷的要害,那军爷捂住命根子弯下腰去。四周的军爷大怒,其中有一人抬腿就从后面将那徐娘踹下了台子,见她在地上翻滚都不甘心,又跳下去连腿直踢,骂道:“既然想死,爷今天就成全你!”
那班主吓得魂飞魄散,再见其他的军爷也围了过去,他赶紧过去哀求道:“军爷,军爷,就饶了她吧,我们都是些苦命人,这么样把她打死了,于各位军爷也没甚好处啊……”
其中一个官兵哪里听他的话,嫌他吵闹,一刀就朝他的手削去,那班主不及躲,手起刀落,只见班主的一根大拇指立即就离了体,喷着血,朝九雅这边飞溅而来。
九雅何曾见过这种凶残的场面,脚前滚动的血指吓得她连连后退,惊慌失措中,竟是撞到了别人身上,她也顾不得道歉,转身就往酒楼里跑。这种血腥的事情她管不了,只希望能少见才好。
班主的惨叫声并没让那些人停止恶行,他们继续对戏班里的人拳打脚踢,而九雅的跑动却是引起了酒楼前面三个军爷的注意,他们立即追踪而来,叫道:“那个青戴帽子的站住,不准跑。”
九雅没以为那些人是叫的她,四下人又多,她只想往楼上跑,而楼上却突然冲下来两个青衣大汉,她不急躲,眼看就要被撞上。如果以她的身量被那两个大汉撞上的话,不用说,她直接就是一个被撞倒在地被人踩的对象。
这时旁边一手突然将她拉开,身前一阵风过,两个大汉已经呼啸着冲出去,那三个军爷顿时冲向他们,九雅险险避过。她这才想到要去谢刚才拉她的人,还未抬眼,眼前就被一角湖蓝绸袍的大袖给遮盖住,袍袖上隐隐有清迷淡香,似百花调谢时的残香,令闻者一下就能牢牢记住,沁入心脾,回味无穷。她记得这个袖角,刚才在门口撞的就是这个人,也是被他扶了一把。
她把袍袖自眼前拉开,抬起头,一袭青纱罩顶的大沿帽已经将此人面目掩住,虽不能识得其真面目,九雅却透过青纱看到了此人灼灼其华的眸光。
此人似乎也在透过青纱注视着她,九雅瞬息被烧灼的感觉,挣开那人的怀抱,急急退后道:“谢谢。”
然后转头就走,人多,周围的危险就多,势必赶快归队。幸好迎面寒子鸦就迎了过来,他见到九雅,忙低声道:“刚才这边好像出事了,你没事吧?”
九雅松了口气,摇头,“没事,那些军爷太蛮横了,我们快走吧。”
寒子鸦于是护着她往外面走去。
“九雅……”才到门口,九雅忽然听得有人叫她,忙停住身子,回头四下张望,从一张张惊慌的人脸上扫过,根本没见到熟识的人,她不由纳闷,是谁叫的她?还是她产生了幻觉?
目光不由自主朝刚才湖蓝色绸袍望去,那袍角已隐在后门人群之中,一抹蓝色在喧嚣中犹如一片蓝云,转眼消失无踪。
等寒子鸦护送她到车队的时候,黄大人已经很焦急地等在那里,当寒子鸦护着一身男装的九雅过来的时候,他还愣了愣,转而就认了出来,那是县主。当下便竖眉问道:“县主到哪里去了?这边乱得很,可不能乱跑。”
九雅不好意思道:“只是出去想买点东西,让大人久等了。”
黄大人哼了一声,再上下打量了她一身胡服,捋了捋胡子点头道:“县主此后就以此装束出来见人吧,这样办起事来也方便。”
九雅没料到黄大人也有这种心思,像这种老顽固会如此通达吗?
她一脸疑惑,自没瞒过黄大人的利眼,他也不解释,只说了一句上车准备走吧,然后就走了。
此时也不怪他不能解释,出来的时候,马皇后就一再交待过,此次去新宜,要尽量掩去宋九雅的行踪,对外,最多只能提到是县主,更不能提到她的真实姓名。在那边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让宋九雅出现在公众面前。他不知道马皇后这等交待有何意义,但是他只要照做就行。现在九雅换了一身几乎让他一时都难以辨别出来的男装,倒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九雅上了马车后,傅誉正半倚在车里执一玉杯在喝酒,乌发半掩面,看不清他的容颜。
“一声不响地,出去干什么了?难道是看到了老熟人?”
九雅把他的杯子抢过来,“你不想要命了吗?现在怎么能喝酒?”
傅誉侧过脸,脸上神情迷蒙,如霞光掠过万水千山,难以看清其真颜,他微哂,“只是小喝一口而已,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
九雅将酒泼到了车外,“确实看到老熟人了,你知道我看到了谁吗?安子程。”她不由暗叹,难道她才出去一小会,他又在胡思乱想了?有没有这么小心眼的男人?
“他?你下车就为去看他?”傅誉有些不信。
九雅白了他一眼,“你看你那什么眼神?我看到他和什么楚大人从一间酒楼里走出来,好像听到安子程说,让楚大人务必按上头交待的紧密查守,那个楚大人是谁?安子程究竟是接了谁的命令,紧密查守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傅誉坐正了身子,正色道:“楚大人?这罗樟郡的郡守是楚横,难道安子程见的是他?上头交待的紧密查守?”
他沉吟着,九雅吃着秀彩准备在桌上的糯米糕,“相公,看来安子程此来,并不止于什么记事职责,分明有别的意图,就怕是对我们不利,得好生防着了。”
傅誉笑了,“已经防得很严了,再说,这一去新宜,其局势复杂,不见得他们就是针对我们两个的。可是……”
他语气一转,就揽住的她的腰肢撑着头脸望着她,“娘子,答应我,到了新宜后,不要离我左右,我怕若是有什么事,我无法照顾得到?”
九雅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一块糯米糕塞进他嘴里,“傅誉,你究竟在担心什么?真的只是担心我的安危吗?”
傅誉要取嘴里的糯米糕,九雅将按住,盯住他的眼睛,低声道:“相公,我知道你在为什么而不安,可是我向你郑重说明,我真的不会为别人而动心,因为我已经是你的,你应该选择相信我。如果那个人真的让你如此不安,好,那我答应你,我不与他见面就是。我这样说,你是不是该安下心来?”
傅誉被她揭穿他的心思,脸上微赫,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把糯米糕咽了下去:“娘子,我……”
九雅拉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闷声道:“我如此说,是希望我们之间不要有任何猜疑,你刚才那般质问,真的很容易让人伤心,这才到罗樟,你就开始猜疑起来,若是真的到了新宜,到了卢邑,你的疑心和不安就会让有心人有机可趁,让我们之间生出误会,你知不知道?”
傅誉赫然,终于进行了自我反醒,九雅如此疼心的将心里话说出来,不说别的,肯定心里又把自己划分为不成熟的表现,她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若让她因此反感,她怎么会喜欢上他?他一番痛定思痛,咬牙点头道:“娘子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太小家子气了,也对自己太没信心,这么样下去可不行。好,我选择相信你,不管何时何地。”
九雅立即伸出小指,“拉钩,盖章,一百年不准变。”
傅誉伸小指一钩,大拇指与她对印,“一百年不变。”
两人一起笑了。
一个偏僻的街角,有几个人望着渐渐离去的车队在低声说话。
“已经查明,那是朝廷重新派来治霍乱的,由御史大夫黄大人带领,看此次阵势,朝廷似乎下了大功夫,一定要将霍乱控制住。”
“哼,再下功夫又怎么样?那些阴谋份子只让人进,不让人出,他们这一去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么?”
“不过刚才好像看到了安平候府的二公子在筹集药材。”
“我也看到了候府三少身边的长随,难道安平候自己不行,便派出了这些没用之人?”
几个人的疑问,最后归结在一个人身上,他们齐声问道:“爷,现在怎么办?是回去,还是……”
终于,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低声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你们三人往内地赶,务必将各方都联络好,我这便回去,事后可能要从外围发难了。”
“爷,我们才出来,您为什么又要回去?”
“我自有想法,到时候只等我的令一下,我们便内外呼应,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声音像带着某种魔力的咒语一般在风里飘散的时候,车队已经上了官道。马蹄急驰中,天在傍晚时分,车队终于到了新宜郡。
城门口,马灯飘摇,十多个守兵有气无力地望着从京城赶过来,赶了上千里路仍气势不减的五百羽林军,他们并不因为他们送来的是药材而情绪有所波动。都是双目无神,怔怔地望着他们一路驰进城里。
新任郡守早闻黄大人带队亲临,早早就候在城门口,见到黄大人后,各人一番寒喧,车队就被安排进了驿馆。
在进城后,一路上,四下的灯火寥寥无几,稀稀拉拉分布在长街两侧。而此时才天黑时分,街上行人亦是少得出奇,更别谈什么丝竹弹唱,酒菜饭香,黑沉沉的大街,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好像这是一座死城一样,那几点灯火,反倒有了鬼火的阴森,极为凄凉。
九雅看得倒抽了一口气,不会吧,这里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么?
等到了驿馆,张大人一边着人安排羽林军的食宿,一面将黄大人一干人等引到了饭厅来。
饭厅宽倒是宽敞,油灯也点了不少,显然比外面要亮堂很多,桌上的酒菜看上去色泽很好,很丰盛的样子,但是四周那种灰败的气息,无论如何叫人提不起吃饭的兴致。
张大人引得大家坐下,那边医者一桌,这边黄大人、傅长亭、鲁大人、安子程还有三个作陪的当地官员与傅誉九雅一起就坐。
黄大人一一介绍,当指到九雅的时候,微咳了一声道:“这是宋大夫,皇上特定指派此次来控制疫病的神医。”
张大人几个惊异于她的秀气明艳,眉目点染飞斜,那种带着一股春光浓艳一般的气质更让他们诧异不已,就这么个斯文美少年,也能称得神医?
坐在对面的安子程也是第一次见九雅这种窄袖胡袍的装束,不由也是看怔了眼,这女子,想不到嫁傅誉之后,气质由内而外变了不少?难道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吗?
惊异归惊异,毕竟都是还办正事的,没人在这个美少年身上放多少心思,黄大人酒也不喝,吃了一碗饭后,便问张大人道:“刚才一路走来,整座城里似乎都不见什么人影,灯也稀,这种情况完全出乎本官意料之外,张大人,烦请将这里的情况大致向本官报备。”
张大人点了点头,一脸沉重道:“黄大人眼神极厉,这新宜郡啊,现在的情况真正是太糟糕了。这里的百姓,有些稍有钱的,先前在朝廷还未接报之前,前任郡守强压着此事,不让百姓出城,后来朝廷获知后,解了禁,有一部分就逃了出去。下官来了之后,首先就让染病了的人划分了一个大的棚户区进行隔离,那些被隔离有亲人的百姓,他们舍不得离开,便还勉强留在了下来。可是朝廷派来的医者和药材并没有将他们救离苦难,医着医着,被隔离里的人就有些死了,引得外面的百姓躁动不已。”
张大人停了一下,继续道:“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本府的官兵再也镇压不住,那些暴民开始杀医杀官,双方恶斗下来又死了好多人,一些医者也怕,又跑了几个,现在余下的,都被强行押在东林府衙,本官也实在没办法。”
黄大人拧着眉再问道:“新宜是重灾区,那么现在卢邑那边呢?听说齐王还在和吴越开战,霍乱对军队没有影响吗?”
张大人苦笑,“哪里会没有影响,影响比这边还要大得多。当中下官曾拜见过齐王一次,他说,如果不是他当初发现疫情得早,早早就让军队断了与外界来往,现在整个齐王军说不定都已经病死了。不过尽管如此,军营里也照样有被传染的,他倒是果断,一旦发现营中有人有征兆,便立即隔离。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下官想那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们粮草早已不多,本地无法供应,外界供应粮草的路全被灾民占领,因为那些百姓早已无力耕种,现在别的州城对我们这边出去的百姓又不接纳,齐往外赶,他们没有活路,就靠抢粮来度日。所以齐王那边马上就要弹尽粮绝,吴越那边似乎已探得这边的情况,更是加紧了猛攻,如果不是齐王麾下强将如云,说不定卢邑早就已经被破了。”
黄大人心内暗惊,齐王那边竟是如此凶险?弹尽粮绝?一些灾民真的能占领抢夺得军用粮草吗?偌大的官府和辖下那上万的官兵,连那些灾民都镇压不了吗?
张大人看了他两眼,有些小心翼翼道:“最近,下官听到一个消息,因为下官这边事多,又要关注那些暴民,所以也未去证实。”
黄大人问道:“什么消息?”
“下官听说齐王已经病倒了,已经有很多天未出现在城楼……”
黄大人吃惊道:“难道也是被传染了疫病?”
其他的三个陪官都摇头,“我们也不清楚,不过现在黄大人既然来了,倒可以抽个时间过去求证一下。”
九雅也在心内听得暗自心惊,没料到齐王处境会如此惊险,他也患病的吗?
这时候,她忍不住插言道:“张大人,请问华太医呢?我记得当初他是随行而来,所有的大夫都是由他管,他现在在哪里?”做为有些资格的太医,若是照她的方子开药,不可能会将病人救治不过来,更不可能死,这事极为蹊跷,只有问他最清楚。
张大人脸上滞了滞,随即道:“华太医现在也在东林府衙,宋大夫若想见他,本官明天就派人把他叫过来。”
九雅点头道:“不仅要把他叫过来,还有那些被羁押的大夫一起过来。”
他们几个在说话的时候,傅长亭就一味像个猪头一样埋头大吃大喝,安子程听后神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什么,傅誉则是懒洋洋地,只听不插言。
一顿饭后,黄大人已经安排了九雅明天亲自出诊的行程,同时九雅当晚也不敢真正歇下来,立即就组织那十多个医者开始熬药,明天若是接触人,这边新进城的五百多人必须先要进行喝药预防。
幸好天干无雨,当下就在天井里架起了大锅开始熬药,由秀彩带几个人守着,同时她把那十多个医者集在一起,将如何按病情轻重如何准确下药的要点讲给他们听,虽然繁复,各种药材用法不同,但是这些医者都是通医之人,稍一点拔,他们就记住了。看他们记得如此之快,九雅心里更是犯了嘀咕,这么容易的事,为什么之前会有治死人的事?
直累到快半夜,她才回了客房,傅誉并不在,雨蝶给她打水,九雅看了看她的肚子,本想现在就说点什么,想了想,这事还是留待明天说吧,今天确实累得睁不开眼睛了。
而在隔壁客房里,傅誉正在和寒子鸦以及李韵大鱼在商议事情。
李韵双睛精光闪烁道:“少爷,刚才我们已经派人去摸了下周边的情况,这座城里,看上去,确实剩下的人不多,个个都一副快要死的样子,但是,我们发现,在南北的两座城楼外不远处,那些好像被隔离的难民营达过整齐划一,我们隔得远,似乎都还能听到马嘶之人。少爷,这不正常啊,难民营都是患病的人,哪个还能养马?养马干什么?”
大鱼亦道:“还有,我也让人潜进了那些亮着灯的住户家里去看过,特别是那些大户,乖乖,虽然每个屋子里亮灯的不多,但是住在里面的人却不少。再是一些人还在乌七抹黑中吃饭说话,这些人是有病啊,点一根蜡烛会穷死啊?分明这里面有情况。”
寒子鸦分析道:“少爷,这两种情况说小也可以没事,说大的话,可能会有天大的事。依我看,定然是那张大人托大,以为我们这些人急赶了一千多里路,根本无力无心当夜就去查探这座濒临无人迹的死城,想不到大鱼他们出去一瞧,就看出了端倪,接下来该怎么办?”
傅誉消化着这些消息,慢慢道:“虽然不知道张大人在弄什么玄虚,但是,大鱼,李韵,你们两人务必使点法子进入那隔离营和那些大户去探探情况,我担心……”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心虽有忧,但是眼眸里的炽光大甚,给人以一种不敢逼视以光芒的感觉。
大鱼试问道:“少爷担心什么?”
傅誉冷笑了一声,“你们明天只管去查探,看来这下我得用点心思和人去周旋,最好他们要惹的不是我,不然,我也想开开杀戒了!”
他周身杀气弥漫,好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大鱼几个面面相觑,想不到少爷自病好之后会有这般杀心,是不是压抑得太久了,想闻血腥味?
“让你们监视傅长亭,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沉寂中,傅誉突然问道。
李韵摇头,“我们都盯得死得很,一路上他除了吃饭上茅房收购药材,就是睡觉,不见任何异动。”
傅誉又道:“听说安子程与罗樟郡的郡守会过面,你们把他也给盯紧点,这厮也不像个好东西!”
“是。”
“明日少奶奶亲自出诊,多派几个好手暗中守着,别让人钻了空子。”
寒子鸦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少爷,我敢打赌,你明天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在少奶奶身边,有你在,哪个还敢钻空子?”
他的嘲笑引来傅誉一飞脚。
傅誉回到客房,九雅早已入梦乡,他不忍惊醒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后便上了床,望着她沉睡恬静的脸,不禁又爱又怜又怨。爱她的贴心贴肺,怜她的辛苦劳累,一直以来,精神身体上都处于高度紧张之中,又怨她的自强自立,若不是她不愿依附着他过日子,现在也不用到这里遭受这种罪。
可是不管是何种心情,他却舍不得责备她半句,诚如她所说,这样的她,才是最吸引他,不是吗?
第二天一早,九雅就开始忙碌起来,先是会齐那些医者,又让张大人安排了十几个健康衙役充当伙计,运着药材前往东林府衙,让人满街敲锣通知,城内所有人都到东林府衙喝药预防传染。在她布置这一切的时候,她让雨蝶留了下来,说是让她服侍傅誉起床,其实也是担心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昨晚整个新宜郡就传遍了,朝廷又派人来治疫病,一早一听到锣响,老百姓们早闻风而来,当一大锅一大锅药熬好的时候,由羽林军维护秩序,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排着长队各自上前端药喝。开始还有些人惧怕,因为之前也有朝廷派来的大夫医死人的情况,他们就怕这药一下肚,把他们又药死了怎么办?
黄大人此时做为整个新宜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又是从京城来的,他登高一呼,朗声道:“各位乡亲们不要害怕,这次朝廷已经下了最大决心,一定要把乡亲们被染病的亲人治好,一定要让乡亲们不再染病,这次派了我们京城乃至整个大夏都极为有名的宋神医来亲自为大家出诊治病。宋神医也极为有信心,在大家的配合下,要将整个新宜郡的霍乱给控制住,不再漫延,将大家的亲人都治好,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安心安意地过好日子。本官虽是巡按,但是受皇上重托,所以一切都当与大家共患难,来,本官新来此地,也害怕那霍乱病毒,本官就先喝一碗,将那病毒抵御在身体之外,保有健康的身体与大家一起战胜疫病!”
他一说完,就将手里刚盛上的一碗药慢慢喝了下去,其他官员见他带头,便也相形效仿。那些百姓见这些官都不怕死了,这才消了疑虑,一齐上前打药喝。
九雅同时又让那些医者大声交待预防霍乱注意的卫生事项,眼看一个个都干得井井有条了,她才进到衙内找华太医。
华太医和十几个医者都被关押在一间大牢内,当张大人把她带到牢头的时候,九雅被大牢里的那种污浊的气味熏得快要晕过去。那种气味,用某个笑星的话来说,真的是一吸气,就要上呼吸道感染,太难闻了。
牢里的地面是潮湿的,隔着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关押了不少囚犯。那些囚犯一见个当官的和一个俊美少年进来,个个都呼啦一声爬了起来,围在栅栏里,有的大呼冤枉,有的挖着鼻孔嘿嘿地笑,有的揉着眼屎把眼睛瞪得老大,还有的眼里冒着绿光,肆意对九雅品头论足。
原来整座城里,这里最具人气。青衣魅影紧跟着,九雅只当没看见没听见那些嚎叫神态各异的人,皱眉问张大人道:“难道华太医被关押在了这种地方?他们并未犯法,怎能与这些囚犯关押在一起呢?”
张大人侧目朝她古怪一笑,“宋神医,那些太医大夫什么的治死了人,又还跑了几个,不说的,就冲那医死的人,本官都可以问他们的罪。再说,本官若不把他们关紧了,再一起跑了,等到宋神医这样的人来,哪里去给你找帮手?”
他的话虽然在情在理,九雅却听得极为不舒服,再怎么着,他们是从京城派过来的,更何况华太医还是有官品的太医,岂能容他一个郡守说押就押,反而把外面的病人丢着不管的道理?
眼见就要与华太医碰面,心里一直不解的事就要解开,九雅的步子不禁加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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