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归旋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一片死气沉沉的麻帐素幔。她顿了顿,再次闭上眼睛。
一旁,书卿轻泣道:“夫人,您起来吃点东西吧,您已经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她拿起枕头砸过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夫人……”
“滚!”
书卿可人无奈退出门去。归旋复又翻身躺下闭上眼睛。好了,等她睡醒了就好了,这些只不过是个梦。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烛光照亮厅堂,眼前的一切没有变……一点没有变。
楚归旋缓缓起身,走到门外。
门外守夜的书卿惊喜地站起来,“夫人。”
她对她笑了笑,柔声道:“书卿,别跟着我。”
“夫人——”
楚归旋已走出院外,飘然的裙裾扫过冬夜荒芜的路。
深夜的侯府一片寂静,路上偶有巡夜的侍卫,望见她,皆垂首而过。
现在侯府早已兵荒马乱,再也不会有人管着她。老夫人那日跑出来看见儿子的惨状当场便昏厥过去,从此一病不起,现在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老侯爷一夜之间须发皆白,强撑着病体主持后事。他这一生只此一子,慕氏嫡传一脉从此断了。
至于那个谋害她的黑衣男子听说已被凌迟处死。
虽然没有人对她讲起这些事,但在那些她闭目如睡的时候,丫鬟们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在屋外议论这些事情。
原来那名男子是春静的同乡,从小青梅竹马,后来家乡沦陷、父母皆亡,两人一起逃难到了京城。结果一人从了军,一人入了府。那人在战场英勇,年头被封为陪戎校尉,原本打算多立些军功,再寻个机会求上司为他说情,请侯爷将春静许配给他,谁知还未开口就得了春静的死讯。
那人原是苗人后裔,家中传有苗疆秘药化尸水,因为这种药太过凶残歹毒,炼制他的人将秘方销毁,只留下了这一瓶。
没想到这瓶药却最终用在少侯慕湛霄的身上。
楚归旋停了脚步,不知不觉间,她已走到了佛堂之前。
以往她每次犯错,慕渣霄总是罚她禁足佛堂,可这一次她闯下这般弥天大祸,却怎么无人罚她?
若是能一切重来,她情愿被关在这佛堂一生一世不曾出来。
归旋跨步走进佛堂,忽听得有人在耳侧说:“归旋……只怕我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
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
佛堂之内白壁如雪、烛光如映,佛祖神像安静肃穆地供奉在正中,青烟缭绕之上依旧眉目慈和、沉静而庄严。
楚归旋第一次诚心诚意跪拜在佛像面前,“佛祖慈悲,罪女归旋自知罪孽深重,求佛祖开恩,许我夫复生,罪女愿永堕地狱,尽受终伐以偿罪业。”
她俯身叩首,一声一声响彻佛堂。
这时一位老年女尼走到她的身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楚施主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万事皆有因果,施主请回吧。”
楚归旋伏地无声,一动不动,仿若凝固了一般。
“楚施主……”
“楚施主……”
女尼长叹一声:“事已至此,施主这是何苦?苦海无边,望施主回头是岸。”
不知过了多久,楚归旋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已无哀容,只余下彻骨的火焰在眼中冰冷地燃烧。
她站起身,侧首看着老尼冷冷笑道:“万事皆有因果?请师傅度我此为何因果?因少候灭了犯我大魏的白狄一族所以当受此果?然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少候匡扶社稷、救无数黎民于水火,难道不是盖世奇功?难道就不该种因得果!我父一生忠义,为国为民,我母贤静慈悲、与世无争,还有……春静姑娘清清白白、未有劣迹,为何他们都落得惨死,而我却能好端端地活着?为何无辜者妄死,施虐者长存?!这是什么因果?分明是天地无道、神佛不明!!!”
老尼脸色发白指着她颤声道:“你、你、你疯了!”
楚归旋哈哈大笑起来,轰地一声掀翻案上的香炉,“是,我是疯了,你若再不走,我便将你连着这佛堂一起烧了!”
老尼看着桀骜癫狂的楚归旋不禁胆战心惊,边颤声连声念着“罪过罪过”边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佛堂之内,姿容清绝、面若冰雪的女子孤立堂中,回首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神明。
佛像庄严,无悲无喜。
归旋看着他缓缓笑了起来,声音清润明婉,却凌傲得撑霆裂月:“人人皆道佛祖慈悲神明,却不知道所谓慈悲最无情,所谓神明最昏聩。人生有七苦,诸佛天尊们都无爱无恨了哪里还知道什么人间疾苦?为恶者作乱世间哀鸿遍野,为匪者所到之处烧|杀|淫|虐,为权者翻云覆雨抹杀苍生,这些,难道都是天理公道?!什么因果报应?什么六道轮回?全部是你糊弄天下苍生的借口!”
这是,天际突变、狂风骤起、乌云蔽月。佛堂之内,烛火尽熄,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将高高的佛相衬得忽暗忽明。
楚归旋脸上的笑容更加孤绝凌傲,“罪女归旋不敬,若善恶若当真有报,若神佛当真有灵,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由!”
大魏上京冬季的雷雨原是极少的,可这一夜却闪电惊雷、疾雨如注。这连绵一夜的大雨仿佛要浇灭那些心底喷涌怒发的火焰,也仿佛要唤醒了某些正在沉睡盘恒不去的灵魂和酣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