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旋他们又行了半刻钟便到皇帝巡幸狩猎的御围。这南苑围场地势宽广,供皇帝巡幸狩猎的有十围,称为御围,供王公大臣射猎习武的有七十围称作大围,另有供禁军士兵操练兵马的九围,称为鹜远围。
而靖南侯因圣眷尤隆,这几日一直奉命伴驾游猎。
此时正午已过,可皇上依然在围场内玩得兴起,整个围场笙旗猎猎,战马啸啸,俨然变成杀气腾腾的战场,人人弓上弦,剑出鞘,紟旗导航,奔突前进,喊声震天,皇上和亲卫门在场内策马奔驰、挥箭逐鹿,大显身手,时而人兽交斗,时而围堵截杀,军队进退分合,场面井然有序。
靖南侯却策马徐行,在这雄浑热烈的围场之中似闲庭信步。有人递上弓羽,指指不远处那只刚刚被虞卒赶入围场的麋鹿,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这时有人猎得野猪,周围一片叫好,南侯眉目不变,直到看见一队由远及近的骑兵,一缕温暖的笑意才从他夜空般深邃而悠远的眼眸里缓缓浮起。
那人跟在铭剑之后,穿过层层猎猎的笙旗,穿过浮光掠影般的人群,径直来到他的面前。
两人下马行礼:“侯爷!”
他默了片刻,忽眉羽一扬,朗声说道:“上马。”
湛霄的坐骑是绝无仅有的青海龙种,名唤奔宵,传言乃周天子八骏之一的遗血,可行越飞禽夜行千里,但此刻湛霄并未纵马奔驰,直到发觉身后的归旋并未骑术生疏,无论快慢一直紧紧跟随着他。他微微一笑一抖缰绳,奔宵顿时如紫色的流星般足不践土飞驰起来。
身后的随从渐渐被甩开,只有归旋和鸣剑依旧跟随着他。
“跟不跟得上?”他问。
“没问题。”归旋在风中朗声地答。她身下的红棕马虽看着不甚起眼,却也是精挑细选的大宛名驹,而铭剑所骑更是赫赫有名的乌云踏雪。
此刻寒风烈烈,三骑并驰,马鬃飘舞,行云流水,几乎让人两肋生翼振翅欲飞的感觉,连着凛冽的寒风也给人带来从未有过的畅快。
“熊!黑熊!!”有人大声惊叹。
不远处已有十数步兵手持长矛围了上去,那庞然困兽正张牙舞爪、目露凶光朝着其中一人扑了过去,对面的士兵忍不住脸色发白躲闪逃逸,这时凌空一箭呼啸而来,只一箭便将它射杀倒地。
周围欢声雷动,“靖南侯!是靖南侯!”
这样的巨兽通常要合数十人之力才能将它斩获,策马赶到的皇帝拈须微笑:“慕爱卿果然神勇,真乃我大魏第一勇士。”
湛霄行礼道:“微臣惭愧,据闻近日几位王爷接连猎得猛虎,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皇帝哈哈大笑:“我大魏人才济济,遍地英雄,何愁不江山永固?”
众人皆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这一日君臣尽兴,皇帝赐宴逐鹿台。
回到营帐,湛霄对归旋道:“你今日也累了,便在营中早些歇息。”
归旋怒道:“休想!你自个在去寻欢作乐却叫我一人呆在这里!”
湛霄无奈道:“皇上赐宴我怎能带你同去?”
“怎么不能带?我穿上侍从衣服站在你身后不就成了,以前你不是也常常带上铭剑?”
“围场夜晚露降风冷,你怎么能和铭剑比?听话,我今日遣人买了些志趣小说回来,你就在营中看看,不多时我便回来了。”
归旋冷着脸不为所动,“我不能和铭剑比,难道还不能和那些侍酒跳舞的宫娥舞姬相比?哼,分明是想把我打发走了,好同那些美人儿眉来眼去!”
“你……”
“我什么我,我就要去!”归旋一把拍开他的手。
湛霄叹了口气,说:“你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归旋喜滋滋地吃完了晚膳,湛霄亲自取了裘皮夹袄给她穿在侍从服装里面,幸好归旋个子窈窕,穿多些也不觉得特别臃肿,“怎么样?还冷不冷?”
“还冷?现在才初冬好不好,又不是寒冬腊月,你都把我裹成狗熊了。”
“逐鹿台那边不同,临湖,夜里寒气格外重。若你不舒服便小声告诉我,我让人先送你回来。”
“知道啦,真啰嗦。走吧,咱们快出发吧,让皇帝陛下等急了不好!”
湛霄被她逗乐了,“一场晚宴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奋?”
归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场晚宴?还而已?这是皇帝赐宴懂不懂?这是逐鹿台御宴懂不懂?天下英雄尽皆参加,不过全天下的贵女,除了我,就连皇后娘娘也别想参加!”
逐鹿台原是一块天然高地,太宗在此筑起一座雄伟无比的高台,上与苍穹相接,四周群峰耸立,台下有虎魄泉水,清冽见底、宛如甘露,酿成美酒奇香独秀回味不绝。太宗皇帝马上建国,每每阅兵巡狩皆选在南苑,而逐鹿台也成了皇帝论功行赏、君臣畅饮之地,天下有志之士皆以登逐鹿台、饮虎魄酒为平生大愿。
逐鹿台御宴靖南侯慕湛霄已参加过多次,但这次的宴会他却来得格外早。参宴的王公大臣们上了高台看见已然就坐的靖南侯不免惊讶,纷纷上前见礼寒暄。
他们走上来一个,站在他身后的某人便小声说一个官职或者名字。
这时从台阶上颤颤巍巍走上一个年近五旬的白须男子。
“诶,这老头路都坐不稳还跟来围场?看他一脸古板,肯定是个御史大夫!”
那老头见到湛霄微微一愕,忙带着侍儿快步走过来作揖招呼。
湛霄起身回礼:“听说宋御史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在可大好了?”
宋御史见靖南侯笑得亲切璨然,不由受宠若惊,忙连声道:“多谢侯爷挂怀,老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归旋在他们身后偷偷而笑。
又过了半刻,随驾围猎的文丞武将们都到的差不多了,这时,从入口走进数名轻裘锦袍的年轻男子。
众人纷纷起身,“安王殿下、怀王殿下、陈王殿下。”
原来这是皇上的第五子、第六子、第九子。
所谓“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这些凤子龙孙们经过数代美人孕育优化,自然个个气度高贵、仪表不俗。
那安王、陈王皆着华美的锦裘,头上珠缨金冠,腰间九环宝带。而那怀王却和白日一样穿了袭月白色蜀锦箭袖,腰间坠了一块青玉宝玦,长身翩修、风神秀雅,一派洒脱淡然。
他坐到靖南侯对面的座位上,目光触到慕湛霄身后的归旋不由略微一滞,尔后神色如常调转目光对慕湛霄微微一笑。
湛霄微笑还礼,与临桌的临安候爷闲谈数句,貌不经意地回头瞥了一眼,归旋头垂得低低的,心里暗自后悔,自己一时贪玩居然忘了白天与晋王冲撞那一出。不过这是皇帝赐宴,那晋王总不至于为了些许小事当场发难吧?
湛霄眸光略微一沉,接着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
不过那晋王架子倒大,这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依旧不见踪影。又过了半刻,一位着明黄锦服的男子带着侍从步上高台。众人皆站起身行礼呼千岁。
这天下能穿明黄的除了当今圣上,也就只有太子了。
归旋偷眼瞧了那太子一眼,只见他三十左右,衣着华贵、五官端正,只是神色之间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郁郁之色。
想那太子身份尊崇无比,来日坐拥万里锦绣江山,本应是天下最春风得意之人,怎会神色郁郁?
不过如果一个人做了几十年的储君,结果坐着坐着位子还越来越坐不稳了,那他想不郁闷都难。
这太子的母亲本是皇上未登大宝时的元妃,皇上对这位结发妻子十分爱重,可惜成婚不足三载,这位王妃便产后血崩香消玉殒。皇帝伤心欲绝,几乎悲不能胜,登基后追封故王妃为皇后,更立她的遗腹子为太子。这段帝后深情一直为世人唏嘘赞颂。
然而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三十年岁月的流逝,皇帝虽登基后很长一段时间未立新后,但三宫六院还是免不了的,尤其是数年前更立了二十年长宠不衰的刘贵妃为后,易储的呼声便开始渐渐兴起、此起彼伏。
这新后出生名门,父亲乃太傅刘俨,长兄是吏部尚书刘凤,她自己又生得美貌骄人,所以一入宫便得了圣宠。可是她却不若故皇后那般温柔娴淑,那脾气简直可用泼辣来形容,耍起性子来更是让皇帝又爱又恨、头痛不已。嘉元之乱时,叛军直逼京城,皇室内愁云惨雾一片,妃子们皆惶惶不安、凄凄切切,唯有这刘妃毫无惧色,每日带着一柄金剪刀片刻不离身,尝对皇帝言:“若当真不幸国破,妾定随陛下于九泉,上穷碧落,永不分离!”
皇帝感怀不已,随即晋封其为皇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实为这后宫之内第一人。
不一会儿,一声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晋王殿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