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瑶光真人(1 / 1)

嬴政眯起双眼,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几十年前的情形。

就在这个王宫,就在这间宫殿,尚且年轻的自己拉着项少龙的手,说,项太傅,寡人今天的一切都是太傅给的,这个天下,寡人和太傅共有,这个王座,寡人和太傅共坐!

他强硬地拉着项少龙往王座上去,项少龙则无比坚定地推辞,最后近乎落荒而逃。

从那时开始,两人之间就有什么不可挽回了。

嬴政依然记得很清楚,清楚记得当时的每一幕,当时项少龙的每一个神态,当时项少龙慌乱的样子……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光洁的地砖上模模糊糊窥见的倒影。

那时候,自己的神情已经透露了一切。

那种狰狞的笑容根本就不是信任,也不是什么真心想要分享权势。

坐上了王座的嬴政尝到了权力的味道,他开始着迷,于是,他开始恐慌——怎么能留下一个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正的“王子政”的人?

即使项太傅对他恩重如山,即使项太傅无心权势,嬴政也不能放心。

所以,才有了那让座的一幕。

所以,最终才有了项少龙举家逃走的那天。

嬴政率军追杀项少龙,追到地道入口,他知道,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就在对面。

那时候,李斯巧言劝他不要再追下去,说项少龙一人不足以成事,说要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办法有的是。

于是,他就顺着台阶走下来,放过了项少龙,也彻底放下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赵盘和项少龙之间所有的恩义情谊都在那一刻断了。

嬴政最后一次作为“赵盘”放了自己的师傅一条生路。

从那时候起,嬴政和昔日的“赵盘”再无半点关联。

项少龙走后,嬴政反而开始怀念起来。

满朝文武再无一个人会像项少龙一样真心为他考虑,他们效忠他,为的是功名利禄,为的是高官厚爵。

但是,嬴政从未后悔。

每当此时,另一道身影就会愈发清晰起来。

如白云,如清风,如仙鹤,如松竹,逍遥自在,体任自然,飘逸出尘,恍然不似红尘客。

那个人就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早早地离开了秦国,从这个天下间消失了。在他登上帝位没有多久,那个人就向他辞行,他拼命地挽留,许以权势,许以富贵……通通都没有用。

那时候的嬴政真的慌了,那时候他才相信瑶光先生真的毫无所求,只是单纯为了一个“可能的未来”而不辞辛劳地教导他、保护他、帮助他。

两人初识之时,她已是名动七国的剑客,他只是流落他国的“质子”,因此他始终无法相信“瑶光真人”会不计回报地为他做了那么多事。直到分离之时,他才终于确信,却已经太晚。

“王子政”曾亏欠“瑶光”的所有信任与情谊、敬仰和憧憬全部都在分离的那一刻升华到了无法动摇触摸的地步。

与如今围绕着他的虚情假意和冰冷孤寂相比,这一份情谊弥足珍贵。

瑶光先生……

时隔多年,瑶光先生再次出现。

奇妙的是,瑶光先生的名号又一次与“墨家”一起出现,就像是很多年前七国并立的时候,两名剑客名动天下,世人以十六字传诵他们的兵器,那十六字也一度成为整个大秦对“大秦双壁”的称颂。

似剑非攻,墨眉无锋;破云藏锋,万剑归宗。

瑶光先生,这一次,你还是与墨家在一起?

那么,你是对朕不满,要来推翻朕?

又或者……你只是想来看看,朕是否实现了你当日的期许?

嬴政转身看向李斯。

“李卿,蒙恬将军已前往迎接瑶光先生。”

李斯下意识地应下,过了会儿整个人都懵了。

瑶光真人竟然再次入世了吗?!

但是李斯没有追问的机会,嬴政显然已陷入了追思之中,再没有说话的意思,李斯安静地退下,急招下属前来议事。

在如今的秦国,恐怕再没有人比李斯更加清楚“瑶光真人”对秦王的意义,因为这个名字和太多不能传播的往事一起被刻意地埋藏起来,一藏就是十多年,本来或许也会永远地藏下去。

本来……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瑶光真人”会再次出现?

四匹毛色鲜亮毫无杂色的白马拉着一驾豪华的车辇在官道上疾行,车辇两旁随行的骑兵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履行着护卫的职责,统帅这些骑兵的赫然是上将军蒙恬,此刻他策马行于马车右前方,周身尽是肃杀之气。

这样一支车队,别说是平民百姓,哪怕是文武官僚也不敢逼视,远远看见了便迅速避开,因此这一路行来竟是从未停过。

车厢内端坐着一名蓝白道袍的少女,一手持着一卷《道经》,她的目光虽落在竹简上,双眸却并没有聚焦在墨字上。

老子所著《道经》、《德经》两部合称《道德真经》,是道家必修经典,从小到大,这两卷书她已经看了无数次,早已熟极如流,此刻拿着这卷典籍只是不想让自己无所事事地坐在车内被外面的“将军”看出异常来。

瑶光虽只是瞥了一眼竹简,也发现了这是《道经》的古本,和她熟习的略有不同。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恒无欲也,以观其妙,恒有欲也,以观其所徼。两者同出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汉以后,为避恒帝诲,统治者改“恒”为“常”。

这种细微的差别本不算什么,但是无数类似的细微差异最终共同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鸿沟,令瑶光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时代并非她所熟悉的时代,它要比她知道的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圣贤生存的时代。

这里是秦,并非唐,在这个时代,她的师门尚且没有建立,她失去了托庇之所,没有可依赖之人。正因如此,她必须更加小心谨慎。纵然在盛唐,纯阳宫观主一样要对九五之尊秉臣下之礼,何况如今无所依仗的瑶光?

蒙恬在瑶光面前跪下的那一刻,她完完全全地震惊了,蒙恬说奉王命迎接她回朝,她心里的讶异不解更几乎到了极点——她万万没想过自己会引起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那一位的关注,而且这旨意听来还如此怪异!

何为“恭迎还朝”?

从未来过,何以“还”?

刹那之间无数念头飞过瑶光脑海,她虽然一时半刻理不出头绪,却非常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但凡她的言行举止有任何不妥之处,都可能变成催命符。

瑶光在回神的刹那立刻收起了所有的惊讶,只留下一脸的平静淡漠。

天幸蒙恬当时极为守礼地低着头,否则他或许就会和张良一样看到瑶光当时诧异错愕的神色。

瑶光大着胆子没有跪迎圣旨,而是就那么从蒙恬手中取了圣旨——倘若这个蒙恬是她知道的蒙恬,倘若蒙恬没有欺骗她,那么,能够被秦始皇“恭迎还朝”的“瑶光真人”必然地位特殊,很有可能无需行跪礼——展开圣旨之后,瑶光微微皱眉。

布帛上只有短短四个字:先生安好

先生?瑶光真人?

瑶光敛去所有思绪,微微颔首,轻声道:“蒙将军请起。”

说话的时候,瑶光已经做好了如果被识破不得不动手的准备,左手暗暗比作兰花之形——那是万花谷中绝学百花拂穴手的起手式。

百花拂穴手,点穴截脉,伤人无形。

这正是她坚称自己尚能自保的原因。纵因伤重不能使出剑宗剑术,她还有这张底牌。

蒙恬利落地站起来。

那不过一秒的时间在瑶光度来如同几个呼吸,幸而,蒙恬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退后一步,依旧保持着极为恭敬的态度请瑶光上马车。

瑶光慢条斯理地将圣旨重新卷起,抬头看向那一队骑兵的末端,果然看见一辆极为惹眼的驷马高车。一抹流光飞快地划过瑶光的黑眸,她不再开口,而是相当矜持地以眼神示意蒙恬带路。

如瑶光所想,蒙恬仍旧没有不满的模样,相当配合地上前领路。

蒙恬背过身的时候,瑶光扫了人群一眼,和不知何时藏到了人堆中的儒衫青年对了个眼神。她不知该怎么形容青年的神色,那种古怪的表情像是有满腹疑问又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要从她这里看出答案。

瑶光笑着轻哼了一声,举步跟上蒙恬。

或许张良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却不知她更想找个人来问出答案。

瑶光真人、秦始皇称为“先生”、蒙恬将军前来迎接、四匹马拉的车……

凡此种种,怎能不让人疑窦丛生?

马车并非所有人都可以使用,而拉车的马匹数量也不是想怎样就怎样,家里养了多少匹马就一股脑地赶去拉车——若是谁敢这么做,恐怕当天就下了大牢。

帝制以下,建制均须循礼。

天子驾六,诸侯及卿驾四,大夫驾三,士驾二,庶人驾一。

这就是关于马车的规定,普天之下,唯有天子能以六匹马拉车,诸侯及卿可以用四匹,如此类推。

以驷乘马车相迎,这就是说秦始皇给“瑶光真人”如同诸侯公卿的待遇。这种殊荣固然令人得意,更会令人忐忑,尤其是不知为何自己能够得到这般待遇的“瑶光”。

瑶光并没有为车内豪华精致到奢侈的布置动一下眉毛,而是相当习以为常地在铺上厚实毛毯的位子上坐下。

李唐奉纯阳为国教,诸般珍宝从不吝啬,于睿更是刻意地将种种奇珍异宝布置到瑶光起居之处,但凡吃穿用度,从不亏瑶光一星半点,早早地以富贵满了瑶光的眼界。

瑶光左右看看,瞥到旁边有置物的柜子,顺手拉开,里面安然放置着一卷竹简——这也就是瑶光捧在手上的《道经》的由来。

她再仔细嗅了嗅车内的气味,这才皱了眉。

气味无有不妥,淡淡地熏着香气,宁神淡雅,这种香是她常用的几种熏香之一,正因太习以为常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

檀香、沉香、丁香、苏合等香料按比例添加,以蜜相合。

这种熏香的配方纵然不是什么秘密,也绝不可能是秦朝就广为流传的。在汉代时,熏香还属于奢侈品,唯有权贵能用,盛唐之时方才风靡,更不要说汉以前的秦。

太奇怪了。

为何秦始皇会称自己“先生”,为何会知道自己习惯看书时点香,为何知道自己常用的熏香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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