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楚征仪就用香料熏了衣服,用的是让人沉静的檀香。
在她的设想中,她想要找的是一个沉静不甜腻的香味,因为楚征仪是男人;这香味还需要盖过药香的,因为药香很浓;这香味必须和药香混在一起不难受,因为这山庄里的人特别是程湛不可能活动在不继续沾染药香的环境里。
这样能选择的范围实在是太小了,楚征仪是为了保险才挑了最多人能适应得了的檀香,让嬷嬷买了它回来。
熏完了衣服,她又把衣服放到空旷有风的地方去去檀香味道,以此减淡衣服香味的存在感。
毕竟要求还是去味。
来观看成果的嬷嬷将熏好的布料闻了闻,表情难以言喻,但也不对此发表任何看法,照职责分配工作后道:“我现在去给庄主送他的衣服,其他的衣服你仔细叠好,等其他人上来领。
”
“是。
”楚征仪答应下来,有些心虚地一边照做,一边等着嬷嬷回来。
也不知怎么样?程湛是不是满意?
楚征仪心神不定,觉得嬷嬷去的时光实在漫长。
但事实上嬷嬷是很快就回来了,直接对楚征仪道:“庄主找你过去。
”
“嬷嬷,庄主是不是不喜欢?”楚征仪想讨一些信息好应对。
“庄主没说什么,我不敢妄自议论。
”嬷嬷严肃着脸,摆摆手不肯说。
楚征仪心里被她整得更加七上八下,她从小就不擅长讨好人,被人排挤的时候只会强撑着自尊,事实上自卑得厉害,超怕被人说。
正要离开,嬷嬷却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地说道:\”对着庄主最好别有自己的心思,有什么就说出来。
庄主天生对别人情绪感知很灵,眼神也很好,你骗不过他,不要自己作死。
”
楚征仪情绪更加不好了。
一进程湛那,楚征仪眼尖地看到程湛把熏好的衣服放得远远的,那颗心就悬在了悬崖上,摇摇欲坠。
程湛没有任何笑容,道:“在我的山庄做得还适应吗?”
楚征仪点点头:“庄上生活很好。
”
“前天你刚来的时候我交给你一件事情,是让你给衣服去味,”程湛用手支着个脑袋,闭着眼睛道,“今天你就给我成果,这点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给衣服熏香呢?”程湛拉长了声音,很是不满的样子,久久又道,“你那味道啊,根本就是在影响我辨认药味,这一点你让我很是失望。
”
楚征仪不声不响地深吸一口气,头触地道:“实在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
“你能说说你们是怎么想的吗?前几个我吩咐去味的婢女也是通过染味去味,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婢女的想法。
直接去味有那么困难吗?一定要熏。
”
前几个女婢?
嬷嬷说这山庄里干活的人中只有嬷嬷和她是女的,难道这些婢女都被赶出去了?
楚征仪快速思考了一瞬,立刻专注回答道:“回庄主,是奴婢想错了,没料到庄主还要辨药味的情况,只想到万物都有味道,味道只能减淡、替换,却不能让任何一物从此失去味道……”
怕程湛觉得她做得不尽心,她还将去味的原理解释得非常清楚。
洗净、晾晒、熏衣、再晾晒……如果不是鼻子很苛刻,或者用的熏衣香料不喜欢,一般来说这几个环节是完全够用的,所以她也只知道这几个环节。
程湛终于睁开他那狭长的丹凤眼,皱着眉头道:“万物都有味?不可能?”
他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
楚征仪不卑不亢地缓缓举例道:“是的,即使是石头也有味道,也能通过味道区分石头的方位,山上的石头和水里的石头的味道就不同。
味道可以淡到闻着不冲鼻子,但并不代表味道不存在。
”
“石头这个医书上也说过。
”程湛挥挥手让楚征仪换个例子。
楚征仪只好慢慢说其他的例子,程湛却渐渐听不进去,他仔细在想有什么无味的东西存在,以便驳倒楚征仪的的论点。
水呢?
不对,水好像闻着也是有些味道的,嗅着也能有点味道。
墙壁呢?
不对,墙壁好像也有点味道。
洗干净的瓷器呢?
……
程湛总是能想出一些东西好像可以没有味道,但又立刻自我否定自己,好不容易想出一样要说出口辩驳楚征仪时,又犹豫了,因为他好像没有凑近闻过,无法确定。
他从未想过万物都有味道、无法去除这一点,总是认为总会有无色无味的物体存在,也一直追求练出无色无味的毒/药,可那些毒/药在没放入水里的时候,光闻着药粉,好像也是有味道的。
会不会像楚征仪说的,真的是没有?或者哪怕他嗅着没有,也仅仅是因为他鼻子不够灵敏,闻不出来而已?
程湛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呼吸证明自己的鼻子的灵敏度。
怎么越吸好像也感觉连这屋内的空气都有味道?
的确空气是可以清新的……
程湛有些坐不住,感觉被楚征仪绕进去了,半晌,他突然不耐烦地打断了楚征仪:“我不管是不是真的没有无味的东西,我认为无味就可以。
我鼻子离着穿着的衣服还有一段距离呢,你想办法让我衣服的味道减淡到我穿上后鼻子可以嗅不出来的程度。
”
楚征仪很想说程湛,但竟然无言以对,只好低头忍耐地说道:“奴婢会努力的。
”
但她努力了三个月,程湛每次找她都表示不满意。
废话!
程湛本来的要求就是在为难人。
根本不可能有没味道的衣服。
而且程湛本来的要求本来还可以说是无意中为难人,现在完全是故意找茬的了。
她那么努力让衣服变得可以不影响辨认药味,程湛好像完全忘记了当时说她的熏香影响他辨认药的样子,执念于让楚征仪弄出他嗅不出的无味衣服!
在野外受了一个月风的衣服都还说味道浓得影响他认药,有毒吧他!
空旷大自然中最清淡的风的味道怎么可能影响认药!!!
楚征仪真是越想越气。
当然最让她气的不是这个,最气的是攻略程湛的任务毫无一点进度。
她努力让伊仪那因为常年颠簸流离而有些差的皮肤渐渐恢复细腻白皙,又抽空从庄中讨得材料自做些粗糙的胭脂、眉黛妆点自己,可见程湛的机会实在是太少,见了程湛也好像看不出来她的变化似的,眼神都不曾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
明明伊仪的五官不差,楚征仪也觉得自己的仪态和品味不错来着。
还是要走伊仪那种近水楼台路线啊,惊艳路线完全对程湛这个对美丽无感的瞎子无用!
楚征仪苦闷地将她新做的衣服给嬷嬷。
纵使吐槽程湛不懂美,楚征仪还是尽量在舒适基础上绣些象征高洁等品质的精致图样给程湛的新衣。
“款式不错。
”嬷嬷明明是夸奖,却高深莫测地说道。
近来她老是用这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楚征仪,楚征仪一开始被看得发麻,见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后,就当她是变态不理会了。
毕竟这山庄的人不知道是不是与山庄外的世界隔绝久了,或者是在老鬼和程湛这两个主人下带得久了,奴似主人,不懂人事,性子也是古古怪怪。
这嬷嬷前段日子还拿纸笔让她写遗书。
听听,这是人能干的事吗?
她还能工作呢?没倒下呢!就催着她写遗书,有毒吧这人!
楚征仪目送着嬷嬷离开,翻了个白眼,才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算是静谧和平了。
虽然着急任务问题,但楚征仪有时候也被这些安宁的时光打动。
没办法攻略程湛的时候,她就放空大脑享受这些无太大争斗的时光。
离开楚征仪的嬷嬷是快步离开楚征仪去程湛那儿的。
程湛已经自我培养了看衣物前深深嗅一遍的古怪习惯,只见他用力嗅了半天,扔到一旁,看也不看款式,拿起茶杯微抬起下巴道:“味道还是大,让她再想。
”
这个“她”不用说也知道是楚征仪。
嬷嬷却没有和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说出她这段时间的顾虑:“庄主,您有没有发现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中了骸骨的伊仪还在活蹦乱跳……”
“已经三个月了?”程湛吩咐人做事和看人挺精通,生活就过得模模糊糊了,对于时间的流逝一直都是要靠人提醒的。
“是,前一个多月她渐渐起不了身,虽然还是坚持干完活,但明显已经开始毒发了。
我当时就想再恶化就提醒您可以辞退她来着,后面随着她增加喝滋补药的量,不知怎么的,竟然坚持到了现在。
”嬷嬷不可思议地说道,顿了顿,又疑惑不解地补充道,“而且皮肤也越来越好,人看着越来越漂亮。
”
皮肤越来越好?人也越来越漂亮?
程湛回忆着这几个月里依稀的几次见面,发现自己因为没仔细看,对楚征仪的面容变化也很是模糊。
程湛眯着眼睛道:“她最近除了那滋补药,还吃什么?”
“和我们吃的都一样,不过她吃的量挺大的,不像是受骸骨困扰的人。
”
奇怪,那药明明很普通啊,难道药里面有什么他和老鬼忽略过的部分?
程湛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透的程湛怀疑是嬷嬷老眼昏花,没有注意到,于是又问道:“她人还老实吗?”
“挺安分的,做事很努力。
我本来见她身体不好,对她要求很低,但她主动学,我说过一次的都能记住,然后认真贯彻。
嗯……还有,她走路直视前方,从不东张西望;可能为了完成您的目标,爱打听您生活上的兴趣爱好,除此之外对其他事情再无兴趣……她晚上睡觉从不起来,一觉到天明;白天不去药房那儿,也不往前门跑,也很避着庄里的男人……对了,她好像念过书,我记得听过她好多次嘟囔过诗句,每次的诗都不一样,挺应景的。
她说话爱举的例子也比较文雅,但我给她纸和笔写遗言,她却放得远远的不肯动笔……”嬷嬷仔细回忆着,事无巨细都交待清楚,好让程湛分辨。
程湛沉思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尖轻轻叩了桌子几下,先对身边伺候的一个奴仆道:“你不用伺候了,”又向嬷嬷道,“让那伊仪过来轮值。
”
“您是说让她过来近身伺候吗?”嬷嬷讶异道。
他们山庄里来来去去挺多人,但新人总是还没轮到在程湛身边伺候的机会,就被程湛皱着眉头赶走了。
“嗯,终于来了个正常的顺心的,就试试吧。
”
程湛绝口不提更大的原因是他要研究楚征仪为什么能顺利活下来。
不过他不提,嬷嬷也知道程湛爱研究奇怪事物的癖好,尤其当这个奇怪事物和医学有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