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旧平平淡淡的进行着,凌冰倒也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时练练琴,弹弹筝,但甚少吹箫。有时也亲自修整一下院落里的花花草草。她从内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却也隐隐感到一种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这日,月已中天,花儿鸟儿都已入梦。凌冰正在房内作画,栩栩如生的蝴蝶,淡雅清丽的雪莲,在凌冰的笔下神韵十足。
水禾在一边细细研磨,不由赞叹:“好有神韵的蝴蝶。”言罢,眼珠一转,接着道:“公主,画完,就赏我吧。”
凌冰嗔视了水禾一眼,嘴角却带着笑意:“告诉你多少回了,在这王府中,叫我王妃。”
禾俏皮的吐了吐舌:“这又没外人。”
凌冰正欲说些什么,外面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步伐轻快却又沉稳,然而这脚步声只停留在了门口。
“王妃,殿下请您到风来居居一聚,有贵客到访。”
语气紧致有序,声音清脆,悦耳动听,正是杜瑾风的贴身侍女白叶。
凌冰心想,究竟是何方神圣,夜晚到访,杜瑾风又如此重视,在自己的居院迎客。但,好奇归好奇,凌冰仍旧淡淡应道:“谢谢姑娘,劳烦稍等一下。”
凌冰放下画笔,让水禾替自己准备一下衣物。
水禾边忙边好奇道:“公主,什么贵客啊,这么晚了,还惊动您?”
凌冰微微一笑,缓缓开口道:“不管谁来,我们应着便是,在这种时候,越是好奇,越要表现的平平静静。”
水禾好像是没有明白公正的意思,皱着眉头,面上的疑问显而易见。
凌冰也不想解释太多,这种时候,水禾明白的越少越安全。但凌冰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的贵客肯定和自己有关。
一切收拾妥当,凌冰带着水禾在百叶的指引下前往风来居。
前往风来居的路上,凌冰不禁自嘲,嫁入瑾王府已近满月时间,这还是第一次前往风来居。
杜瑾风斜靠在座椅上,随手把玩着手里的玉杯,杯中美酒散香,与不远处端坐的男子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面前的这位男子,有着儒雅俊美的外表,举手投足间斯文有礼,却又有着久经沙场的军将之气,尽显大将风范。杜瑾风不禁心想,假若此人以后不为自己所用,也必将是难得的对手。不过,现在的他更加期待看到自己的王妃见到这位男子的反应,是否还能保持她一贯骄傲的云淡风轻平平静静。
这位男子看着高高在上的杜瑾风,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杜瑾风的身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天成的王者风范,让他心生敬畏。俊逸冷冽的外表,斯文雅致的风采,震慑一切的非凡气度,这样一个完美的人,只看一眼,便自觉自愧不如。也许,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足够配得上凌冰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可,一旦杜家谋反,凌冰那样骄傲的女子,如何容身?想到这,男子没心内心如撕扯一般。
正当那两位俊宇非凡的男人各怀心思之时,凌冰细碎轻巧的脚步声渐渐传来。
杜瑾风邪魅一笑。
凌冰缓步踱进风来居大厅,杜瑾风起身,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也慢慢迎向快要步入正厅的宇文凌冰。
身为贵宾的男子也缓缓起身,目不转睛的盯着微微颔首走进来的凌冰。
凌冰行至杜瑾风身旁,只觉有双炙热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莫名的紧张在心底慢慢散开。
杜瑾风打量着凌冰,外套一件浅青色纱衫,里面是白色及地长裙,裙摆几朵银丝雪莲散发着淡淡的光,腰间的几缕丝带随着女主人的莲步轻移不时地飘动着,也飘动了在场男子们的心。凌冰只是画了个淡淡的妆,想必方才已是要准备睡下了,此时的凌冰在杜瑾风看来,倒有种清水出芙蓉的干净清丽,令人不忍侧目。
凌冰见杜瑾风已站在自己身旁,随即停下了脚步,微微低眉,淡淡开口道:“不知王爷今日迎的是哪位贵客?”,声音清丽,却字字精准。
杜瑾风俊眉微调,嘴角依旧慵懒的笑意,云淡风轻却又有着致命的引力。他并不言语,只是稍稍侧了侧身子,身后的男子便出现在凌冰面前。
凌冰那一瞬间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内心斑斓云涌。
犹记得五年前,城楼送别时,他身着将袍,意气风发,却也掩不住满身稚嫩之气。带军出征,镇压边域。那时的他,才十七岁,还是一个整日说要娶她为妻的少年。想不到,五年的征战生涯,把他磨练的如此轩昂,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现在的他已全然大将风范。
那时的他,于城楼下,和城楼上的她,遥遥相望,他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只有她看得懂。
他在对他说:等我。
那时的她在心底默默回应,我会等你凯旋归来。那时的她,才十五岁。
五年飞逝,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分别五年,再相逢,竟是,此情此景。
凌冰极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强压着自己的心情,低眉垂首,将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掩饰起来,以一贯清淡的口吻淡淡开口道:“尹泽大哥,好久不见。”语气轻和,听不出一丝异样。杜瑾风在一旁看得倒是云淡风轻。
尹泽,护国将军尹浩飞的二公子,百胜将军,他的哥哥便是当今镇南将领尹铭。当年追随当朝皇帝争天下的头号大将尹浩飞如今归家待府,颐养天年。而两个出色的儿子,一个镇守边南,一个镇守边北。曾叱姹风云的尹氏家族,功高盖主,皇帝又岂能容得一山二虎,尹家只得落得如此地步。
尹泽也在克制自己翻江倒海般的感情,面对这个他日夜思念的女子,他想用一生来守候的女子,他心如刀绞。她的婚讯消息传至边关时,他撕心裂肺,打了人生第一次败仗,他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因为那时她大婚已过半月。但他还是在战事停歇后,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天都。他想亲眼看看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如今过的是否安好。看到她在杜瑾风面前低眉顺迎,他更是心痛难耐,在他心中,她是“凌冰天女”,万千尊崇,没见到她之前,他有好多话想要对她说。而今的相见,万语千言,却不知如何开口。
然,天朝之礼不可免。
尹泽扣首行礼,却不知如何称呼,“瑾王妃”三个字对他来说太沉重。
宇文凌冰忙上前扶起尹泽,“尹将军,快快请起,冰儿当不起如此大礼。”
语气不比不亢,在人看来是身为瑾王妃的大度沉重,但只有凌冰自己清楚心内的酸痛,刚才下意识的一句尹大哥,已失了瑾王妃的身份,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刻,一字一句,皆要谨小慎微。
杜瑾风听到尹将军三字眉宇微微一挑,他到没有想到宇文凌冰反应会如此平静,要么就是她隐藏的功夫下的足够深,要么就是她爱的并不像他所认为的那般难舍难分。在这个小小的看似弱不禁风的身体里,到底承载着多么强大的内心,杜瑾风很想一探究竟。
杜瑾风魔力般的嗓音终于适时地想起,“尹将军,快请起吧,在我夫妻二人面前不必讲究繁缛的礼节。”
夫妻二字,杜瑾风似是随口而出,尽显两人相敬如宾之态。
该落座的均已落座。
凌冰心内五味杂陈,怔怔的坐在杜瑾风身旁。她不敢去看尹泽,但她可以感受到尹泽的目光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被那样深沉的目光注视着,身畔还坐着自己如今的丈夫,还真是可笑得很。
杜瑾风依旧恢复起初的慵懒之姿,斜倚在榻椅上,唇角带着私有似无的笑意。
一时间,竟无人再次打开话匣子,房内有些安静的超乎寻常。
禾站在凌冰身边,一会儿瞧瞧自家公主,一会儿看看尹泽,还是不是瞟一眼自家姑爷,亦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下。
房内紧张的气氛顿时上升。
就在这时,白叶急匆匆走进正厅,不知在杜瑾风旁边说了些什么。
只见杜瑾风轻轻起身起身,带着歉意的笑容道:“府内有要事相商,瑾风稍后在与尹将军畅谈。”
接着转身对旁边的凌冰道:“冰儿,你先陪下尹将军。”
凌冰微微点头。好一句冰儿,在凌冰的印象里,这还是杜瑾风第一次称她冰儿,演给别人看的意味更甚。
其实,凌冰从心底还是感激杜瑾风的,不管他是真的有事离开还是故意留给她时间,总之,她可以好好处理一下和尹泽的事情。
水禾见状,也知趣的退出正厅,守在厅外。
偌大的正厅,只剩下尹泽和凌冰。
尹泽静静地看着凌冰,他想知道她在杜府的生活是否安稳;他想问她是否还记得城楼下他的话;他想问她为什么要承受如此大的委屈…
无数问题追到口中只化作淡淡的一句:“你还好么?”
凌冰微微一笑道:“瑾王待我极好,尹将军记挂了。”
一句尹将军,从此定下了两人的距离。凌冰不想拖累尹泽,尹泽越快回到北疆,对尹泽来说越安全。天都如今已是是非之地。
尹泽按住的情绪又一下子提了起来,苦涩一笑,道:“好一句尹将军,冰儿,你当真如此狠心么,我们…”
“尹将军,我现在是瑾王妃。”凌冰张口打断了尹泽的话,语气平静,心内却隐隐作痛。
尹泽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瑾王妃,好一个瑾王妃,你的骄傲哪去了?那个孤傲清冷的‘凌冰天女’哪去了?你是天朝九公主啊!”
“凌冰天女”,呵呵,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不要这虚名!凌冰苦笑,缓缓开口道:“世上哪还有什么凌冰天女。”
尹泽上前一把抓住凌冰的腕,“跟我去北疆。我们离开这,那没有人认识什么九公主,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尹泽说着,径自拉着凌冰朝厅外走去,凌冰单以体力根本无法挣脱开,情急之下运握内力,尹泽没有防备,手被凌冰一下甩开。
“怎么走?你难道要让我置天朝的尊严于不顾,置父皇母后于难堪么?”
凌冰脸色因激动而更显苍白,她顿了顿,缓了缓情绪,接着道:“如今,天下可危,朝廷势力两分,朝中大臣各有投奔,兵权又分散四方,前朝势力在江湖中也渐成气候,杜家现在就像是天朝的扶藤,借其力,天朝尚可在喘息之间渐握兵力。假若杜家趁此造反,天朝必将血雨腥风,你想过吗?”
自从嫁进杜家,这些话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对于朝中之事,她向来不愿参与,但聪慧如她,早就猜透了朝中局势,否则,一向精明的父皇怎会安排杜瑾风入朝,这样也等于在朝廷上安上了一枚定时炸弹。
尹泽凄然一笑,艰难般开口道:“五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
凌冰怔怔的看着尹泽,她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五年前,为了你父皇的江山,你答应他让我镇守北疆,至此,你我天各一方。而今,你又为了你父皇的江山,嫁进杜家,你究竟要牺牲到什么时候?”尹泽已红了双目,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大将,在爱情面前,毫不在意飘渺的风范。
凌冰艰难的扯出一丝笑容,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也尽数褪去。
“五年前,对不起。”
五年前,当她得知尹泽要去镇守北疆,她发疯似得跑到城楼上,那是尹泽已穿金披甲意气风发的立在城楼下万千将士前,她知道,她无法选择,只能与他分隔两地,有生之年能否再见已是未知之数。但,当时的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他建功立业,战绩翼翼,荣光而归,她会像小时候说的那样,穿上美丽的嫁衣,做他幸福的新娘。
那天,她在城楼上,站了一天一夜,对着将士远去的方向,望了一天一夜。水禾带她回去时,她的腿已经迈不出步子。
她是对不起尹泽,可又有谁对得起她?
这一切的一切,她不想再提,就让尹泽恨他吧。
此刻尹泽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血色,尽是无力的悲痛。
凌冰坚定地声音又一次向他击来。
“尹大哥,我已嫁进杜家,从此,世上再无天朝九公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尹泽脸色煞白,眼神仿佛也没了光彩,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开口道:“你是否…听到了那日城楼下,我…对你说的话?”声音低的仿佛根本没有开口。
凌冰背过身去,走向了放着茶具的圆桌,低头倒了杯水,又缓缓放下,淡淡开口道:“那日你说天都就是你永远的家,护卫北疆就是此生唯一的责任。”言罢,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这才知道,原来是酒。
酒香依旧,却不复当年味道。
尹泽苦笑一声,凄凄沥沥道:“冰儿,再吹一曲送我吧,我明日便要回北疆,今生再见,不知会待到何时了。”
语气哀伤的让人心疼。
凌冰让水禾取了古筝来,尹泽眼神里再次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
一曲流水般倾泻而出。
曲音高低交错,犹如幽静深潭里的泉水,带着时断时续的忧伤。
与君此别,盼君安好。愿君忘我,天涯海角。
这样一曲包含无奈与决绝的也传到了风来居旁的近水阁上,杜瑾风一席月色长袍,负手巍巍而立,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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