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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一角
奉阳美术学院即将查看外语小分的消息大大刺激了黥龙海！他向大家宣布了他的一项近乎于“惊人”的决定——报考油画系。
在任何一所美术学院油画系的实力都是该院实力的重要象征!一般只有油画系才能产生“著名”的油画家,只有著名的油画家才有能力去拿取全国美展的金奖，而拿到了金奖就意味着鲤鱼跳进龙门里——将来要么能有权；奉阳美院的院长惠宰民就是油画系毕业的,院长助理魏恩深也是油画系毕业的。二人都是奉阳当地比较著名的油画家，并且惠宰民即将在未来的几年里退休由魏恩深接替院长……
要么将会有钱；据说油画系好多老师的油画作品目前正在向外销售,而且价格不菲。
但是有一样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油画系的录取率极低，所以一般来讲给外界人的印象就是需要画的相当出色才有实力去报考油画系。外语查看小分等于加重了黥龙海手中的“筹码”……当多年以后屈鸣坐下来思考自己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时有一个问题最令他费解；那就是为什么自己身处奉阳这样的省会级城市所遇到的竟是一位“政治英语”老师，就是把“英语课”改为“政治课”的老师，而黥龙海身处龙江地区的农村却能遇到一位真正的英语老师？可是这时他与黥龙海已是天各一方音讯全无，真像已经被永远地尘封在逝去的岁月当中！或许只有一个词能解释那就是‘命运’……
周福宽一直以来的目的都非常明确——非油画系不考!这令屈鸣感到惊讶似乎在所有的考生当中此人是唯一敢这么做的人!当周福宽声情并茂地述说报考油画系的意义时黥龙海轻蔑地瞟他了一眼,这个细节被屈鸣看见了……周福宽说：“既然学画就要成为中国当今第一流的油画家，要让中国当代绘画史的史册上铭刻你的名字和作品！所以一定要进油画系学习，别的专业去画油画就是扯蛋，除了招来耻笑以外任何收获都不会有的。
周福宽越说越激动，他开始挨着个儿地埋汰奉阳美院各系；他说师范系就是一群杂耍儿、国画系画的根本就他妈的不是国画，只是拿着国画颜料在宣纸上重复油画家们玩剩下的东西……埋汰完绘画系后又开始埋汰工艺系！他说染织系与服装系的男生进去后全变成假娘儿们，而且他们最大的本事无非就是为几条花裤衩子设计图案和为一帮白痴与妓女设计衣服——这些衣服无论谁穿上都不像好人！工业造型系的学生毕业后混的好的也就能设计出洗脸盆与饭锅，混的不好的恐怕连设计扫地笤帚都没资格！摄影系毕业后干的活儿恐怕连不太聪明的猴子都会……他的话以及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引来了不断的笑声。
屈鸣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王家庄昏暗的路灯已经亮起。由于地面上有很厚的积雪所以即便路灯不是很亮道路也并不显得漆黑，道路两旁有的人家生火时用了木材——散发出了阵阵幽香！好久没有近距离闻到这种气味了它把屈鸣的思绪带到了小时候，那时家里住的是平房而且是厢房冬天严寒、夏天酷热，那个时候奉阳好多住平房的居民在冬天害怕半夜里炉火熄灭所以就用湿煤封住炉子，这样炉火着的会慢些甚至会坚持到天亮。不过这样一来大大的增加了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奉阳每年冬天都会有一大批居民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亡的。只是那个时候的新闻媒体极不发达居民知之甚少！
屈鸣的母亲在冬天里宁可挨冻也不用湿煤封炉子，父亲很早以前就向单位申请一套楼房——带暖气的楼房，因为屈工的资格早就够了，但是设计院的权力部门迟迟不批准。设计院的党委书记名叫齐鲁平是抗日战争的老干部他的子、侄，外甥还有众多的亲戚——包括一些‘八竿子打不着、九杆子戳瞎眼’的远亲全在他所掌权的设计院解决住房问题，这些亲属当中有一些品质不良的无业青年。屈工家向单位申请住房的历程曲折而漫长并且充满了艰辛，那个年代中国的知识分子把大量的精力都消耗在这种生活琐事上了，尤其是这种‘中国式分房’这还不包括自己的孩子在课堂上学到正宗儿的“政治英语”。住进楼房后的屈鸣很少再闻到这种木材生火时所产生的气味了……
入夜屈鸣翻开了一本画册，这是屈宁从俄罗斯给他带回来的，是俄国古典主义画家布留洛夫的画集。屈鸣很珍视这本画册，他曾经把它带到过画班里；这一行为多少带有点彰显与炫耀的色彩！书中有一张加长了并且是折叠的彩页这是布留洛夫的巨幅作品，王老师告诉屈鸣这张画叫做《庞贝的末日》；画面描绘了维苏威火山喷发时庞贝古城的人们惊慌失措的场面，啼哭的婴儿趴在昏厥的母亲的身旁、嘶鸣的马匹驮着试图夺路逃生的人，雄伟的建筑物在巨大的外力冲击下摇摇欲坠即将轰然倒塌。惊恐的母亲抱着绝望的女儿，蹒跚学步的儿童紧紧地依偎着父母、把头伸进母亲的怀里不敢环顾眼前的一切，远处的火山喷出了炽热的岩浆把夜空照的通红……
在自然灾难面前人们的生命是平等的，尤其是这种瞬间的、毁灭性的灾难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高贵还是低贱，也无论你是博学还是目不识丁！但是在人为制造出的灾难面前似乎就不是这样了！
周福宽他们对油画系的青睐无疑也打动了屈鸣！他希望能像布留洛夫和那些著名的油画家那样驾驭历史！当时还没有流行“穿越”这个名词；在屈鸣的眼里油画可以让消失的古代城市“重新”矗立在当代人的面前，可以让瞬间的、具有价值的东西转化为永恒，可以让逝去的人物“复活”可以生活在想象的与理想的世界当中，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的束缚……
多年以后当人到中年的屈鸣真的来到了庞贝古城的时候令他感到的是深深的震惊,尤其是当他踩到古代的马车留在庞贝岩石路面上那深深的车辙印时。眺望着曾经埋葬庞贝的维苏威火山他的内心涌起无限的感慨！20年的期待仿佛立即化作了短暂的瞬间……
此刻的他早已不再梦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名伟大的画家了,他真正地体会到自己不过是一个碌碌之辈!是沧海桑田间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过客了。可是他居然还有幻想——那就是希望这座有着6百年建设历史、被火山灰埋藏了1千多年并且经过3百多年的发掘才得以重见天日的古代城市能够保持着不变的容颜直到永远！
屈鸣萌生了报考油画系的想法但他不敢向家里人说，他很清楚说了会是什么后果——挨一顿臭骂算是轻的！如果光挨父母一顿骂倒还可以接受，要是被他弟弟噎上几句那将会难受好几个月，当初在工艺美校学画屈鸣有一次回家时向父母说自己早饭吃的是“泔粥”粥里面有一股刺鼻的泔水味儿——屈鸣从小在家就干活儿对刷锅水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隔着五米开外就能闻到！没想到母亲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母亲骂道：“你就是个畜生，我花钱送你去学习结果你跑到那儿去品尝人家饭菜去了，如果你的心思要是全用在学习上的话就是狗屎吃进嘴里你都不会发现……”屈鸣沮丧地掉头走了他弟弟在身后尾随着他低声地骂道：“妈个B的，你死了得了！”他弟弟非常“聪明”在父母听不到的地方低声地骂屈鸣，而且他还准确地预计到屈鸣绝对不敢反击，因此骂完后他脸上挂着带有挑衅色彩的狞笑看着屈鸣。屈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屈鸣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去父母那里告状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眼下距离来年的专业课考试虽不能说是迫在眉睫可也是很近了，画班里的每一位同学都针对自己的弱点进行训练。屈鸣听从老师的规劝在这一阶段着重训练水粉写生！新近来到画班里教水粉写生的老师名叫李配鲲，此人身材高大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他在课堂上一连几天都在为学生做演示：从画面的构图到铅笔稿该画到什么程度，从画面上各部位颜色的厚度到笔触的应用、以及画面每个部位颜色中水分的多少都做了细致的讲解。同时对同学们的长期作业与短期作业的相互穿插关系都做了明确的要求！
在他的耐心讲解下很多学生的水分写生水平都有很大的提高，特别是一名叫成怀彤的男生！路景虞说成怀彤长得像喜剧演员潘长江，因此在背后管成怀彤叫老潘！
屈鸣为自己定下了一个计划；利用两周的时间连续画两张水粉长期作业，来好好消化一下老师在课堂上强调的重点。这两张作业他准备一个星期一张，然后根据情况再定下一步的计划。如果这两张画的比较有感觉接下来准备练习短期作业——就是为了应对考试的那一种。他利用休息的时间好好准备了水粉盒与调色板，这个调色板是在进入奉阳美院画班后不久买的，而水粉盒则是在奉阳工艺美校学画时买的。他感叹道一转眼就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把每个槽里的颜色脏了的部分用水粉笔很仔细地撮了出去，用水把笔洗净后继续撮直到槽里面剩下干净的颜色，然后挤进去了新的颜色，把水粉盒四周与底部清洗干净后用湿布把包了起来……
这天老师利用课间为每一个同学做了一番总结，他说屈鸣画面的中间层次比原来丰富了也就是说技法显得成熟了。之后老师又强调每一个同学必须要勤快，要及时换掉涮笔的水否则会弄脏画面，总结过后每个人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画。
就在这时传来了巨大的摔门的声音，紧跟着就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就像电影里的日本军官冲进中国人的住宅时那沉重的皮靴落在地板上那样；一个人肩上扛着网球拍走了进来，此人走路的架势就好像一名阔少在视察一所贫民窟！当这个人离得很近时屈鸣突然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考摄影系时画得非常差，但却得到了加试合格证的那个人！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向后梳的整整齐齐，好像用了什么发胶一类的东西，活像一只刚刚钻出水面的水獭或者海狸！“杨新越！听说你考上摄影系啦？”一个同学迎面走来向他打招呼。屈鸣停下了画笔看着他们可是偏偏就在这时从屈鸣的右侧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起先一个人低声说：“操！这B画的这么ji·ba次还考上了！”另一个人说道：“他姐挺厉害给他找人儿啦！”当屈鸣回过头循着发出说话声音的方向看时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了。即便是屈鸣的智力水平再有问题也不会不知道刚才这两个人谈话的含义。尤其是‘找人儿啦’这三个字的意义！当初他就怀疑这个人的考试分数，可他请教王老师的时候王老师说未看见这个人的卷纸不好定论。屈鸣于是就开始怀疑是否自己的对画的判断能力有问题——也就是欣赏水平还不行！于是就开始不断地向同学借画也就是借课堂上的写生作业然后拿到王老师家里，他当着王老师的面首先讲出借来的作业比自己画的强在哪里然后让王老师帮自己分析……
王老师曾用赞赏的语气对屈鸣说：“很好，你学会向比自己画得好的同学学习了，这叫‘偷艺’你的判断能力已经领先于你画画的水平了，这会促进你的进步……”屈鸣最开始借了路景虞的画然后又借了黥龙海的画，他又借了画的不好的同学的画……总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在考场上画的应该比这个叫杨新越（刚知道名字）的强！今天两位不知名人士的谈话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屈鸣又开始坐不住了他是一个心理素质极差的人，他可以忍受一切但是对外部环境的不公平因素似乎非常敏感，这大概是他从小长大的环境就是一个充满了不公平因素的世界。他似乎更需要一个公平地对待自己的环境，他现在心里没底儿因为他不知道这种‘找人儿啦’的行为究竟是个别现象还是普遍现象。如果是普遍现象那么这个杨新跃就很可能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