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缭绕,不染俗尘。
不管经历数千数万年,天界都是这么一副样子,没有新鲜的景致,也没有新鲜的物事,实在叫人提不起什么兴趣。
她眸色淡然无波,从剑池边上缓缓走过。
那是一个浩瀚无垠的水池,一望看不到边界,水波盈盈,清澈见底,里面随意插了许多武器,当然最多的还是剑。每一柄,都是巧夺天工的旷世之作,只可惜它的主人不喜欢。
她绕着剑池走了一圈儿,这才渐渐顿住了脚步,将手中最新锻造的剑随意找了个地方插了进去,又提步离开。
她走到一处瀑布之下的亭台上坐了下来,垂着眼睑,静静地看着涓涓流水。偶尔有花落,落入水中飘向远方,她的目光便随着那花瓣蔓延到了远方……直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凝,过来。”
她站起身来,迈出了一步,下一刻,已经到了殿堂之中。
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里,长发披散,举手投足之间,肆意风流。他手里拿着一把古朴细长的黑剑,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拂过,温柔凝视的眼眸仿佛看着自己的情人,有淡淡的水光流淌。
他天界第一铸剑师,冷谜。
也是她的师父。
天界里的神,都是以神位相称,大多数的神都会直接把神位名当做自己的名字,比如司水的泽水神君。冷凝是土灵,她的神位就是摄提,不过她成神的那一日就被冷谜给带走了,成为了天界第一铸剑师的徒弟。从那以后就潜心修行,销声匿迹了。
她天生凉薄,独来独往,谁也不搭理。众神仙们只知道她是一位神女,却不知道她是何神位,不知道谁私底下开始叫她薄姬,渐渐的就传开了。
他抬眼见到她,微微笑了一笑,唇边勾起好看的弧度:“这是我锻造出最好的剑,阿凝你来看。”
冷凝把剑接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起来。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流剑。”
“为什么叫这个?”
“太普通了吗?”冷谜轻轻一叹:“它是最不普通的剑,但我想不出最好的名字,就随便起了个。”
她想了想,说道:“以后还会锻造出更好的。”
“不会更好了,”他顿了顿,说道:“因为这剑里面蕴含了一丝至高神的骨血。而这天地间,不会有比至高神更强大的存在了。”
那的确是最好的剑了,在那之后数百年里,也未曾被超越。
而在锻造出流剑之后,冷谜就从天界里彻底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无数的神仙们猜测他去了魔界,看不惯他的神仙们觐见想让天帝下令追缉。却奈何冷谜在天界中地位超然,只要至高神不过问,天帝也做不了主。再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冷谜并没有带走流剑,而是把剑留给了她。
她将流剑挂在了她每日都会去的地方,每当锻造一把新的武器后,抬起眼帘,总会见到那把黑色古朴的剑。
她并不喜欢铸剑,但除了铸剑她好像就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冷谜就曾经说过“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资的人,可惜你的剑没有投入感情”,她一直不明白,剑只是死物,需要什么感情?后来看着流剑,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数百年时光流逝,她却没什么感觉,时间在这些神身上找不着丝毫的痕迹。直到有一日锻造的时候,她发现流剑消失了。她翻遍了整个天界,甚至惊动了天帝,也没有找到一丁点踪影。
后来,天界中新晋了一位司土的神君,摄提。
白衣男子站在大殿之上,眉眼如画,冷若冰霜,就如一把锋利的剑,没有丝毫感情,谢绝任何人地靠近。她站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瞳孔骤然缩紧。因为他的腰间,随意挂着一把剑,黑色的,细长的,古朴的……流剑。她的流剑。
待他走下了大殿之后,她上前拦住了他。
“你是谁?”
他看着她,淡淡说道:“摄提。”
总所周知,神界的神们寿命与天同齐,只不过因为是纯灵体的缘故,陨灭后就会神识尽散,无法进入轮回。就比如司水的泽水神君,若是他陨灭了,他这个神识就不复存在了,就算经年之后水灵再次凝聚成神,却不再会是当初的那一个“泽水”了。
只是如今,她这个真正的“摄提”还未陨灭,这个新的“摄提”又算是什么?
不过这个不是她在乎的,天帝说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
她冷冷地说道:“你偷了我的剑。”
他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认真地说了三个字:“我没有。”
她不知道还有这么堂而皇之的小偷,气得浑身发抖。她指了指他腰间的黑剑,目光如刀逼视着他:“那是我的流剑,你如果不还给我,今天休想离开!”
众神们面面相觑,纷纷上前劝解,问她是不是弄错了。
她不肯善罢甘休。
天帝皱了皱眉头,然而还没开口,大殿中突然响起了至高神的声音——
“那把剑,是我所赐。”
至高神都开口了,她再不甘愿,也只能作罢。
因为这件事,他成为了她眼中最难以忍受的存在——不仅抢了她的神位,还抢走了她的剑。却也是第二个在她记忆里留下了痕迹的人,即使被强迫的。
摄提在天界里是最冷漠的存在,却也是最锋利,最耀眼的。在天界和魔界的大战中,他被封为第一战将,白衣黑剑,所向披靡。渐渐的,她不那么排斥他了,也明白了一些铸剑的真谛。因为剑不是拿来观赏的,只有战场才能让它大放异彩,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偶尔摄提会去后山,他不善言辞,总是面无表情的冷着脸。她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却也会替他斟上一杯酒,然后继续发自己的呆,亦或者铸剑。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交谈几乎没有,就以这种谁都不能理解不了的奇怪方式相处着,却意外和谐。后来,泽水见到了这一副情景,不由啧啧称奇:“真不愧是天界里最无趣的两个人!这样你们也能坐几百年?怎么不去下界走走?据说东海龙君最近有一个寿宴,你们去不去?”
摄提依然面无表情。
她也垂着眼睑,伸手去触流淌而过的溪水,一言不发。
“真没意思。”泽水大失所望,阔袖一甩,大步离开了。
时光对神来说,只是一种波澜不惊又无聊的东西。人界里昼夜春夏,沧桑轮转,亦或者是血雨腥风,都跟他们毫无关系。就算有些得道成仙的修仙者们,他们也只是当做新鲜事听上一听,觉得有意思的话,就会送上一些贺礼。
这种日子,终于在一天她锻造出了岔子后结束了。
她心烦意乱,差点毁了整个剑池,脑子里却想起了泽水无意间提起的“下界”,便独自出了天界门。
她走了无数地方,看遍了风流繁华。皇宫、都城、酒肆、青楼……最后停下来的是一处碧绿的草原,望着那草色青葱,蓝天白云,烦闷的心里才渐渐宁静了下来。
她躺在天幕之下睡了过去,骤然传来的痛楚,却把她惊醒了。
那是一只黑色的豹子,它有一双碧绿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她,龇牙咧嘴发出恐吓的声音,似乎在说“这是我的领地!快滚开!”。
她垂着眼睑看了看血流不止的手腕,拍了拍黑豹的脑袋,起身打算离开了。黑豹原本是非常得意洋洋的,然而脑袋被拍却没有躲过,它的眼眸中露出了一些恼怒之色,露出锋利的牙齿猛地朝她扑了过去。然而还没有接近她身前一尺,就被无形的屏障给狠狠弹了开,它接连倒退了数丈,四肢伏在地上,发出愤怒的低吼。
“原来不是普通黑豹。”她走到它身前蹲了下来,揉了揉它的脑袋,看着它恼怒的样子,唇边轻轻扬了扬:“挺厉害的。”
黑豹埋下脑袋,前肢狠狠刨了一下土,又龇牙咧嘴朝她吼了一嗓子。
“下次来看你。”
她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黑豹郁闷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再次抬头却见周围围了几只豹子属下,它踢了踢土,冲它们嚎了一嗓子,鼻子里喷出一口气,迈着从容的步伐,趾高气扬地走了。
黑豹回到了魔界中属于自己的山谷,它伫立在最高的山头上,俯视着底下一众厮杀的魔物们,不知过了多久,当山谷里的魔物只剩下最强的一头时,它纵身跃了下去,将那魔物几下子打倒了后撕吞入复。它舔了舔爪子,心里高兴了不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它觉得自己实力足以打败了那个侮辱了它的女人时,它再次来到了人界的草原上。
但它没有等到她。
它生气地回到魔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吞噬,完了后,又会跑去人界转上一圈,渐渐的,居然养成了习惯。就当它以为再也不会遇到她时,她出现了。一身白衣,墨发披散,纤腰素素,手里提了一壶酒。虽然不怎么符合它的审美,它却觉得出奇顺眼。
她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脑袋,轻声说道:“这是天界的琼浆玉露,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原本它是打算狠狠报复她的,把她也给撕吞入腹了的,但盯着她那白皙如玉的手腕看了许久,龇牙也龇了许久,最终却只是咬开了酒壶,喝光了里面的琼浆玉露。
它的酒量不怎么好,醉了,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就栽倒了。她笑起来,躺在了它的身边,伸手抱住了它,摸了摸它顺滑的皮毛,在繁星满天的夜空之下渐渐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熟,渡过了好几个日升日落也浑然不觉。黑豹先醒了过来,它不悦地一脚蹬开了她,却被迷迷糊糊的人又一把抱住了。它奋力挣开,从她的怀抱中跑开,在石头上磨了磨爪子,又在她身边来回踱步,心想到底从哪里下口比较好呢?
它看了好久也想了好久,觉得她太瘦了,不如等她长胖一些再吃。百无聊赖,又不想回魔界,在旁边看着她守着她,不知不觉又有了睡意,于是懒洋洋地趴在了她身边打起了哈欠。
“吼!”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黑豹的低吼声唤醒了,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只见黑豹挡在她的面前,防备地弓起了背部,正冲一个人警告地低吼。
那人慵懒地坐在地上,一身绯红色的衣裳仿佛天边最软的云霞,墨色的发丝从肩头坠落,有一缕滑进了衣襟里。他唇边微微翘起,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问她:“旁边就是魔界最凶恶的山谷了,想不想进去瞧瞧?”
“你是谁?”她坐起身来,安抚般摸了摸黑豹的背后。
“我是混沌,一个四处找乐子的人,”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瞧你也无聊,不如结伴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朋友问我笔名什么意思,我说没什么意思
有一种酒叫百利甜,我很喜欢,所以就叫百利很甜……
然后她表示:泪流满面的去琢磨这个是什么典故的我默默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