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
结合了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以及潘德拉贡工业最新材料科技的折叠剑，铿锵有声中，插入泥土显得毫不费力，毕竟和折叠剑本身比起来，泥土的密度实在太低。
然而即便这样，星辰将折叠剑由一侧插入，那已经挖了一半的土坑边缘时，动作仍然颤抖和虚浮得让人害怕。
因为折叠剑毕竟不是专业挖掘工具。
因为他到底只剩一只右手了。
因为他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更因为他已经太久没休息了。
穿过树梢的摇曳光斑下，当星辰将插进土里的折叠剑作为杠杆，将土坑一侧泥土撬落，随着一阵止不住的颤抖，伴随脚上发软，他也伴随散落泥土一道，跌坐在了身后已经刨出的，那表面有些发干的泥土上。
锵！
如此时刻，那由土中脱落，也脱出星辰手掌的折叠剑，同样在金属铮鸣声中，落在了土坑里。
跌坐在土坑里的时刻，浑身沾染血痕和泥垢的星辰，已经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他只知道身体坠落时，眼前蓦然发黑的时刻，他甚至麻木得好像感受不到哪怕一点，那种撞击带来的疼痛了。
然而，眼前黑暗一至，眼睛生理刺痛下，倍感虚弱的星辰，却并未就此昏厥，反而感到一阵奇怪的清醒。
嗯，刺痛。
已经太久没休息的星辰，此刻一双眼眸，眼白处早已被可怖血丝爬满，那模样，除了毛细血管尚未破裂外，竟比此前邵东看起来还要可怕。
至此，星辰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多久没有休息，因为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此前，一直托着南宫吟歌又温变冷，也由软变僵的尸体，不知道自己到底瘫坐了多久的星辰，亦是直到南宫吟歌尸身开始散发淡淡腐臭，脸上也浮现点点尸斑，才意识到自己该把南宫吟歌给埋了。
原来一个人再是强大，死后亦不过一抔黄土，抵不过时间流逝，支不住万物腐蚀。
星辰正在挖的坑，在那朵无情花旁，而那尚未挖完的土坑一侧，堆起的土堆旁边，草坪上正平躺着南宫吟歌的尸体。
尽管已经被一块染血白布，将脸和脖颈给覆盖，但南宫吟歌沾满已干血迹的手上，那爬上皮肤表面的淡褐尸斑，却已连干透血迹都无法掩饰。
与此同时，血液同样已干透发暗的空地上，阳光照耀下，那些干透后呈暗红色的血迹，让原本宜人的天井，变得可怖又奇诡。
那具身上已经一片暗红，身型却仍然醒目的尸体旁，美目同样爬着血丝，显现无尽疲态的鑫九，听闻空地一侧传来的，长剑落地的声响时，也在惊厥中下意识转身侧目。
然而，看到刚刚跌坐的星辰，又在摇摇欲坠爬起来时，尽管已经痛心到了极点，可鼻间发酸的同时，鑫九仍是按捺了想要过去帮忙的冲动，因为她之前已经试过了。
此前，鑫九亦曾试着帮星辰挖掘，但从南宫吟歌身死至今，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星辰，却是在摇头和推搡中，拒绝了她的帮助。
那种被星辰无言拒绝的感觉，让鑫九痛心得无以复加，可与此同时，更让她感到痛心的是，她不确定此刻的星辰，是否因为南宫吟歌的死，精神已经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如此情况下，鑫九唯一能安慰和告诉自己的是，或许此刻的星辰，只是想独自完成，自己能帮南宫吟歌完成的最后一件事情吧。
如此思绪下，尽管心中因为南宫吟歌之死，还有星辰的异常状态，实时感受着无以复加的双重悲伤，可情况相对较好的鑫九，在哭得声音都已经嘶哑后，终是强忍着那些悲伤，试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时时心痛，也时时留意和担忧着星辰，鑫九终于开始做她早该做的事情，检查那两具尸体，也检查这案发现场。
她是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干员。
而这是一个不用怀疑的超人类凶杀现场。
毕竟能杀死南宫吟歌的，除了实力绝强的超人类，还会有其他可能么？
空地一侧，眩目阳关下，原本纯白的古风华服，早已沾染许多血迹的鑫九，气质看起来格外惊心，她空荡荡的右侧袖子，此刻已经少了一截，是她自己撕掉的。
而撕下的那一截，此刻正覆在南宫吟歌脸上。
南宫吟歌死得太过匆忙，而当时鑫九心绪也太过崩溃，以至于现在她只能靠自己，从这被时间冲刷过的现场，侦取残留的线索。
首先那两个凶手，都是修真者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根据沾满血迹的现场，为数不多的足印，鑫九判断，那两个修真者，至少已拥有能够御气飞行的修为。
这一结论无疑让鑫九感到过惊诧，因为作为一个外组干员，对现在的她而言，那样层次的修真者，本就是无法对抗的危险存在，在目前的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记录中，唯一战胜过如此层级修真者的外组干员，只有里昂。
或许以后，随着科技的进步，更加强大的义肢和芯片技术，能够让更多的外组干员突破桎梏，但目前为止，确实只有里昂。
所以对于鑫九来说，如此层级的修真者，本就是无法对抗的存在，而身为一个古武者的南宫吟歌，虽然付出了生命代价，却一次杀死了两个，这让她如何不感到惊诧呢。
当然了，那种惊诧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南宫吟歌虽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修真者，但归根到底，他应也早就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古武者了。
尤其联想此前南宫吟歌跟邵东冲突，差点互相杀死对方的场面，一霎惊诧过后的鑫九，更又对此感到释然了。
然而，即使对于南宫吟歌能够杀死这两个修真者，感觉到在接受范围内，但其中一个修真者的死状，仍然让她感到害怕甚至恶寒，即使身为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干员的她，也许见到过，甚至亲历过更加可怕的场面。
此刻鑫九面前的壮汉尸身，死亡原因十分直白，除了身上许多浅伤外，那穿胸而过，撕裂了心脏和胸腔的一剑，是其致命伤。
而让鑫九感到害怕和恶寒的，其实是那具长发的清瘦尸身。
那开始腐臭的瘦弱尸身上，鑫九并未找到任何致命伤，但那个修真者确实已经死了，这就是让她感到害怕的地方。
看着形同血尸的尸身上，那有如凌迟的无数剑伤，鑫九本以为对方是失血过多而死的，但继续检查后，她却意识到并不是这样。
对瞳孔和身上种种表现检查后，鑫九意识到，那清瘦修真者的死因，竟有可能是激素过量且紊乱分泌下，造成的多脏器衰竭……
说得直白一点，他是被吓死的。
是的，被吓死的。
一个已经能够御气飞行的修真者，被活活吓死。
被南宫吟歌活活吓死。
能够和南宫吟歌缠斗到同归于尽，鑫九可以想象，这两个修真者不俗的实力，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其中一人竟是被吓死的，这让鑫九根本无法想象，他们死前面对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南宫吟歌，又是怎样一种可怕技巧。
然而相比较起能够确定的部分，即那两人实力的大概范围，那些不能够确定的部分，却让鑫九感到十分沮丧。
比如说鑫九完全无法肯定，那两人的身份。
在他们身上，鑫九找不到任何能够直接或间接，证明他们身份的事物，甚至乎那两人身上，鑫九连手机都找不到。
从所有可能的角度，去推敲过后，仍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鑫九，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专业，这比她从前接触过的，所有人超人类犯罪分子都要专业。
不过没有线索，实际上也是一种线索，因为这般职业素养的超人类犯罪分子，即使是在杀手圈子里，也是最顶级的存在，这就是一个线索。
等回到涅盘城，鑫九觉得自己可以针对这一点，让超人类特别行动小组，布置在城中的暗线进行侦查，侦查这样的存在。
除此之外，现在已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前将自己和星辰支开的南宫吟歌，种种不对劲之处的鑫九，同样知道的是，来人就是针对着南宫吟歌来的。
藉由这一点，鑫九通过南宫吟歌并不复杂，甚至简单得有些过分的社会关系，其实已经在心中锁定了一个嫌疑对象，一个可能的幕后黑手。
嗯，当然有幕后黑手，因为鑫九相信，这种专业到过分的杀手，通常都只是刀，他们背后一定有握着这把刀的人。
当然了，关于这一点，鑫九目前仍然无法去调查，因为这也要等有机会回到涅盘城才能进行。
如此，收集完线索，又拍下所有值得拍摄的证据和现场照片后，沮丧过后的鑫九，也在身型的轻轻晃荡间起身，并再次走向了星辰。
当鑫九回到坑边，见到用仅剩右手，将坑中撬落泥土，一捧一捧往外掏出的星辰，五指尽都破裂流血，却好似浑然不觉，仍然将土往外刨出的模样时，泪水瞬间又无声滑落的她，想要阻止星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
尽管自己都已经因为南宫吟歌的死，而悲伤得无以复加，但鑫九却仍能够无比真切感受得到，此刻的星辰，正经历着的那种悲伤，也许是一种她根本无法想象的悲伤。
如此情况下，鑫九能怎么办呢，难道她能够阻止星辰，去埋葬自己的师父么？
她不能。
所以见到星辰如此模样，心痛到不能自己时，除了再次瘫坐在坑边无声落泪外，她竟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那种像是无力为心爱少年，去做任何事情的感觉，让鑫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其实正如鑫九所想的那样，此刻，即使她自己都已悲伤得无以复加，但她仍然无法真正体会得到，星辰的那种悲伤。
也许莫大刺激下，星辰真的连精神状态都已经不正常了吧，直到现在，他也不曾着力想过许多事情。
他不曾深入思索过，到底是谁杀死了南宫吟歌。
他不曾有想过，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自己尚未领悟的剑意又该怎么办。
仿佛南宫吟歌一死，星辰便再无力去想这些事情了，他只知道自己的脑海中，像是在不停回荡着一个思绪。
南宫吟歌死了。
自己的师父死了。
如果星辰还能保持客观，或许他会去审视自己，为何相处时间不算长的南宫吟歌，死亡后给自己带来的悲伤，会如此深入骨髓。
但此刻星辰，又怎会能保持哪怕一丝所谓客观呢，他不能，因为他就是那么地悲伤。
那种悲伤，仿佛失去了一种与生以来便渴望，却从未算真正拥有过的，状似最直接血亲的一种感情，而那种虽不明确，却像是真正拥有了的感情，就这么烟消云散时，他的悲伤真的无以复加。
那说来不曾体会到过的人，或许真的无法理解，但对于现在的星辰来说，他就像真切失去了一位至亲长辈。
就像失去了……父亲？
也许生来便是孤儿的星辰，本质上对那种亲情的渴望，是常人无法理解的吧，后来因为星语的出现，以及星言的陪伴，幸福的童年和少年，甚至让他在表意识中，自己都早忘记了那种渴望。
然而，经历此前与苏珊的离散，再次感觉心中无依的他，遭遇南宫吟歌后，悲伤催发下，潜移默化间，那种埋葬多年的思绪，或许又在他心中萌生了。
也许正因为这样，之前的那次谈话中，他才会在某一霎那，就是那么深切地感觉到，无私照顾和帮助着自己的南宫吟歌，真的像是一个无比值得信任的长辈。
甚至乎，那种感觉，直接填补了他生来便缺失在某个角落，却连自己都一度忘却的那种感情吧。
星辰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种虽没有言说，本或许也一辈子都不会言及的感情，已经在心中生根，并茁壮成长的时刻，毫无准备中，他便如此突兀地面对了南宫吟歌的死亡。
那种离别，不同于当初面对星言的死亡。
当初那种离别，不知道自己走后，人类再有际遇的星辰，或许本就在潜意识中说服了自己，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跟星言见面。
而最终面对星言时，一切都如此突兀，回过神来却已成定局。
南宫吟歌真的不一样，那种仿佛已经无限接近于血亲的即视感，在心中生根发芽一刻，南宫吟歌就这么以浑身鲜血的姿态，真实地死在了他的怀中。
由温转冷。
由软而僵。
面对这一切，星辰真的崩溃了，一种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崩溃。
直到现在，他竟也不曾留下过一滴眼泪，他好像真的已经悲伤到，忘记了这种本能，悲伤到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因为他现在甚至已无法去思考。
就连挖坑埋葬南宫吟歌本身，都好像变成了一种麻木又奇怪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