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余丞相身边的小厮就来叫清雨,带着她去德馨院,给余老夫人请安。
郑氏开始忙活起来,翻箱倒柜,给她找合身的衣裳。
可是陆清雨来这的时候,穿的就是男装,哪有什么合身的?
除了乔氏新给她的两身男装,也没有别的衣裳。
郑氏急得直跺脚,“这头一次给老夫人请安,穿的男不男女不女的,成何体统啊?”
陆清雨满不在乎一笑,“娘,你操什么心呐?人老夫人会在乎我穿什么?我又不是头一次在她面前穿男装。”
“那之前不是没跟他们相认嘛,”郑氏无奈道,“如今你可是相府千金,就得有个千金的款儿。那黄夫人也是的,昨儿就知道你是相府千金了,她一个当家主母也不知道给你置办两身衣裳。”
“她现在可不能当家做主了,”陆清雨嘻嘻笑道,“老夫人昨日不就把她主母的权收回来了吗?再说,就算她当家作主,也不会给我预备衣裳的。”
黄氏可不会那么好心,她要真的大度,就不会由着余紫苑上天入地的。
最后,陆清雨还是穿了一身乔氏送她的新衣裳去了老夫人的德馨院。
余老夫人刚梳妆完,正坐在堂屋吃早膳。
余丞相亲自陪着,一见陆清雨来了,激动地站起身来就要迎出去,却被余老夫人给喝止住。
“给我老实坐下,”余老夫人没好气,“又不是头一次当爹,堂堂丞相大人,像什么样子?”
余丞相只是呵呵笑,看着陆清雨被丫头带进来。
他连忙叫人搬来凳子,让着清雨,“过来一起坐,吃了饭再说。”
陆清雨莫名有些感动了,这个爹,对她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还没给祖母请安就先叫她坐着吃饭,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个女儿奴呢。
余老夫人气得一摔筷子,“这家里还有没有规矩了?”
陆清雨见余丞相被老母亲训得颇为尴尬,忙打圆场,“爹,女儿就不坐了,等给祖母敬茶请安再用不迟。”
余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没多时,黄氏也扶着丫头的手来了,她穿一身绛紫色的香云纱对襟袍子,梳着盘云髻,戴一套金八宝的头面,人嘛,的确高贵典雅,但就是眼窝下有深深的青痕,想来昨日她没睡好。
黄氏给余老夫人请安完,又和余丞相见礼,这才小心翼翼坐在旁边。
一会儿,余家几房叔伯并着伯娘婶子都来了,连带着各房的小辈,在余老夫人的堂屋里都挤满了。
余老夫人这才扫了眼陆清雨,接着冷冷笑了,“你今儿就打算穿这么一身见各房的叔叔伯伯、哥哥姐姐呀?”
余丞相这才发现陆清雨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男装,还是那种不上档次的,不由大怒,冷冷盯了黄氏一眼。
黄氏装看不见,眉眼低垂,眼观鼻鼻观心,反正昨日老夫人就把掌家中聩给收回去了,她凭什么再去贴陆清雨这个冷屁股?
余丞相当着这么多兄弟本家的面,也不好给黄氏难堪,只得看着老夫人,道,“娘,您看您箱子里有年轻时的衣裳,找几套鲜艳的给她先换上。”
余老夫人就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儿子,“都是你欠下的债,如今倒让我这个土埋了半截的老婆子给你收拾烂摊子。”
说归说,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她也不好让人在堂屋干等,就叫来身边得力的两个大丫头,吩咐下去。
那两个丫头就领着陆清雨到了余老夫人的内室,给她找了两套老夫人年轻时的衣裳。
虽然时隔多年,但那衣裳料子还是挺好的,一套是红底绣海棠花的褙子,搭一条石榴红的百褶裙。另一套则是鹅黄绣折枝梅的,配翠绿的马面裙。
那两件褙子都是花萝的料子,这个天穿,透气又凉爽。
那条石榴红的百褶裙湖绸的料子镶着轻纱,飘逸又鲜艳。
那条翠绿的则是双绉的,手感软糯,轻薄透气。
不管哪一套,都比她之前穿的衣裳好了不知多少。
大丫头捧给她看,笑道,“二小姐大喜的日子,穿这套红色的就好。”
陆清雨也高兴点头,“成,那就听姐姐的。”
又跟那两个丫头聊起来,“老夫人年轻时眼光也是好的,这两套衣裳放在这年头,也不过时呢。”
“那可不?”俩大丫头与有荣焉,抿嘴儿笑,“老夫人可是出身侯府,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陆清雨惊了一跳,乖乖,她还有个侯府千金的祖母啊。这下,是不是要好好拍拍马啊?
没多时,两个丫头就给她收拾打扮齐整,梳一个少女垂髫髻,插上几多珠花,换上红色的裙裳,陆清雨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二小姐一打扮起来,怕不要艳冠群芳呢。”一个容长脸的大丫头极口夸赞,“大小姐怕都不及二小姐的好颜色呢。”
一语未了,就被身旁那个团圆脸的丫头给打断了,“瞎说什么呢?还不赶紧给二小姐上妆。”
那容长脸的大丫头忙打住了,给陆清雨瞄眉画唇,没敢再说什么。
陆清雨从铜镜里看到那丫头时不时地偷溜她一眼,可能在看她是不是往心里去了。
她面上一点都没显,心中却道,这深宅大院的少不了争斗,等余紫苑回来,可就有好戏看了。
盛装打扮了一番,她随着丫头走出内室,到了堂屋。
余丞相眼睛一亮,欣慰地笑了。
余老夫人也多看了她几眼,跟身后的老妈妈小声嘀咕,“你瞧,是不是像红昭那个狐媚子?”
老妈妈点头,“有几分像,不过大多还是像咱们老爷!”
余老夫人哼了一声,又转过脸来。
余丞相就招呼陆清雨上前,指着余老夫人道,“这是你祖母。”
陆清雨当然知道这是她祖母,不过之前没有过明路,今日是要开口叫祖母的。
于是她干脆利索地行礼,脆生生叫道,“给祖母请安。”
余老夫人再瞧不上陆清雨,看着这般明媚的小姑娘,心里也舒坦几分,面色缓和下来。
丫头捧着茶盘过来,陆清雨伸手去端那茶水。
孰料那茶水极烫,她手一沾上,就烫得受不了,赶紧松开了。
可谁知,那茶盘竟整个都歪倒,朝着余老夫人的身上砸去。
这么滚烫的水,要是砸到余老夫人身上,肯定得烫出一层皮。
而此时,陆清雨的手将将离开那茶盘,可在别人的角度,看到的却是她的双手正捧着那茶盏,于是众人齐齐惊呼。
余丞相想要上前抢救已经来不及,眼见着那茶盏就要扣上余老夫人的脸,一双手伸过来,往回一拨那茶盏。
“呼,哐当……”众目睽睽中,那盏热茶泼到那双手上,茶盏也随之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电子书坊
众人可以看到那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上面还飘着缕缕白雾。
那是热水蒸腾的白雾!
陆清雨只觉得皮肤钻心地疼,她眉头拧了拧,一言未发,连声呼痛都没有。
端茶的丫头吓得面色苍白,赶紧跪在地上死命磕头,“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余老夫人端坐在那里,面沉似水。
这院子里的丫头都是调教过的,尤其是她身边的人,连个粗使婆子都是选了再选的。
一个奉茶的丫头,在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端来一盏滚烫的热茶来。
这是要做什么?打量她岁数大,眼瞎耳聋了吗?
“砰”,她一掌拍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怒喝道,“给我拖下去,打!”
余家老夫人发威,这可是少有的事。
那丫头当即吓得腿脚酸软,大喊“老夫人,饶命啊。”
一边喊那眼睛还溜着上座的人。
陆清雨痛中发现了这一点,眼光也跟了过去。
就见黄氏极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
两个粗壮高大的婆子涌上前,拖着那丫头就往外走。
丫头吓得死死抠住地面的青石板,不死心大喊,“老夫人,饶命啊,饶命啊。”
眼看着粗壮的婆子已经把她从地上拎起来往外拖,丫头忽然高声叫道,“夫人,救命啊。”
众人刷地把眼光射向黄氏,黄氏不安地绞着帕子,“求老夫人也没用,你爹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用的!”
她说完,那丫头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面色灰败,不再求饶一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黄氏那话中有话,显然在威胁丫头。
可大家都在装聋作哑,没人会揭穿这话。
陆清雨垂头冷笑,黄氏出身名门就是好啊。而余丞相母子也不会当众给她难堪,最终倒霉的,只能是那个丫头。
被打死,可能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外头很快就没了动静,堂屋内的众人,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余丞相命人给陆清雨手上抹了药膏,又安慰几句,这事儿就算是揭过了。
这事儿不管是谁受伤,都不会波及到黄氏身上。
滚茶烫着老夫人,那是陆清雨倒霉。若是烫不着老夫人,还是她倒霉。
算来算去,这虽然显眼拙劣的计策,最终只会让她们这些所谓的弱者承受。
身在高位的人,纵然知晓,事不关己,他们都是高高挂起的。
可能,这就是这些名门望族内的常态了。
怪不得当初郑氏见姐姐和外甥女没了之后,拼上自己一生,也要把她带走。
如今才刚正式认祖归宗第一天,她就切身体会到了。
余老夫人赏了陆清雨一套红宝的头面,甚是慈祥地看着她,“以后在这府里住着,衣裳首饰自是少不了你的,规矩,也该学起来,等明儿我就让身边的妈妈过去教教你。”
来自老祖母的谆谆教诲,那是无上的光荣。何况还有无上的荣华富贵等着她,在别人看来,她这就是麻雀变凤凰,登上高枝儿了。
陆清雨不屑地瞥了眼堂内各色各样的人,垂着头道了声谢。
余老夫人满意地吩咐下去,“给你母亲敬茶!”
事到如今,陆清雨一刻不想忍了,“祖母,孙女的手疼得很,实在是端不了茶!”
“那怎么成?你不给你母亲敬茶,可就不是我余家的孩子。”余老夫人见她不识数,不由恼怒了,大声教训她。
陆清雨心中冷嗤,“以为自己多想当他们家的孩子啊。”
黄氏扬起下巴得意地瞧着,那眼神真是要多不屑就有多不屑,瞧瞧,这就是狐媚子生的女儿,到底上不了台面。
陆清雨忽然勾唇笑了,“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女不懂事了。”
余老夫人这才点点头,算是满意了。
于是,另一个丫头捧上茶来。
这次的茶是温的,陆清雨双手牢牢地捧起来,递给黄氏,嘴里说道,“请母亲喝茶!”
黄氏慢条斯理地伸手,染着豆蔻的指甲鲜亮夺目,衬得她那双丰腴的手格外白皙。
可当她手刚一碰到那茶盏时,陆清雨把手松开时,她则飞快地缩回手。
茶盏就在两双手的中间落下去。
陆清雨双手疼得钻心,刚抹了药膏,若是再被水一激,即使没那么烫,也够她受的。
电光火石间,她双手轻巧地一翻,那盏本来就要落地的茶直直地对着黄氏的面门而去。
茶水和着茶叶,淋淋漓漓地扣在黄氏那张白皙圆润的脸上,顺着她的腮边躺下来,打湿了她那才上身的簇新的香云纱褙子。
被水冲刷过的面上,数道粉沟顺着脸颊滚滚而下,落到下巴上,落到衣襟上。
上好的香云纱料子染了茶水,褪色得厉害,很快就斑斑驳驳的,没有先前的颜色好看了。
黄氏呆愣一阵,才反应过来,见丫头慌里慌张地给她擦脸,越擦那脸上越白一块青一块的,像是从粉缸里爬出来一样,气得她一挥袖子,甩开那丫头,死死瞪着陆清雨,压低嗓门阴沉沉冷笑,“你这刚来就泼了我一身,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让人难以回话。
说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好。
陆清雨却微微一笑,“母亲息怒,您大人有大量,可怜我双手被烫,端不稳茶盏,失手泼在您身上。若是母亲不肯原谅女儿,女儿这就请罚祠堂!”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跪祠堂。
黄氏一个激灵猛地醒过来,赶紧叫丫头拉住她。
这才刚认亲,因为一盏茶,她这个嫡母就罚女儿跪祠堂,让这些本家的人看了,心里不知道怎么编排她呢。
只是这口恶气难以下咽,可她不得不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