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翘斋的后院就如普通的住家庭院一样简单,小小的门面连带着简朴的庭院,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事京中首富楚家的铺子。
向乐哥怀疑地看了看这不大的庭院,这里的花花木木虽是打理得精致妥当却都与东市的奢华有着种难以抗拒的格格不入。若不是那掌柜的做派还有些富户里的模样,向乐哥怕是会怀疑这是哪家小户想要放线钓鱼。
不过想了想没有谁会拿十几根白铜簪做鱼饵向乐哥也就释然了。
“这位小娘子请在此稍候,我这就去请我们东家来。”掌柜的鞠了礼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个年岁豆蔻的侍婢奉了茶来。
装茶的茶碗用的是越窑的秘色瓷碗,这种成色的瓷器在当世是有价无市,那侍婢的做派也不拿捏,见被带来的这位娘子身旁有贴身婢子,于是奉上了茶就退下了,没有半点拖沓。
“越窑的秘色瓷碗盛西山白露,若不是太看得起我那就是做派太奢。”取下幂离,向乐哥品了口茶碗里的西山白露轻声感叹了一句,茶味还萦绕在齿间,门外就传来一个银铃般的笑声:“这位娘子好眼色。”
不会儿,门口的石阶上就慢慢走来一位面若桃花的女子,年岁似是十六七之间,眼中含笑,发间别着一枝金镶玉的芙蓉簪,一袭秋香地金线缂丝云锦纹绫半臂衬水绿罗裙踏着不宽不碎的步子娓娓行来,手中的帕子绣着不应时节的秋枝,可见这女子对金棕色有着特殊的偏爱。
大盛朝的缂丝技术还在发展,平日里能见到的也是在帕子或是披帛丝带上的小样;这样大面积的缂丝半臂衫可见用的财力与人力都不能小觑,就向乐哥的眼界,无论是今世还是原主那世也未曾见到过。
向乐哥不曾了解这楚家究竟家底如何,不过看眼前这娘子的装扮也略能读懂一二。
“即是我楚六娘的贵客何必妄自菲薄?”清脆的声音带着些不该有的沉稳从来者的口中发出。
方才的小婢子又上了盏茶,楚六娘挥了挥手就让她退了出去。
楚六娘识礼地没有打发向乐哥的婢子,只见那小婢子退出屋时带上了门,而楚六娘此时饶有兴致地坐在向乐哥的对面,端着茶碗放到唇边细细抿了一口探究地看着向乐哥的反应。
不似她所想,向乐哥在门合上时手顿了一下看了看合上的门而后转头看向她;丝毫不似是知情者,楚六娘脸上浮起笑,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坐在自己对面得女子。
白地靛青暗花纹的衣衫一双垂挂髻,这还是个未及笄的娘子,发间的那支绢花用的是药斑布上裁下的碎布缝制而成;不似现有的绢花工艺,丝毫没有逼真的花样亦不精细,反倒是这别出心裁的素淡给这一身靛蓝起了锦上添花的作用,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巧思,想到这儿她不禁对眼前的娘子多了些欣赏之色。
她打量向乐哥的同时向乐哥也在打量她,她不懂眼前这个才及笄的少女一身华贵衣衫怎么会在东市开了这么个平庸的店面还引得她来见。两人都没有说话,互相观察,最后还是楚六娘轻笑一声开了场:“这位小娘子当真好定力,不知如何称呼?”
“向五,向乐哥。”向乐哥知道商人的做派,大多是一副豪爽模样却爱绕弯子;许多硬是喜欢摆出一副城府深厚的模样就生怕你轻视她,可是自己眼前的娘子眼中却没有空洞的孤傲,反倒是有许多好奇的探究。于是向乐哥玩趣地伸手去示意,楚六娘也丝毫不闪躲地挑唇一笑,伸出手去握了握:“爽快。楚六,楚辰莺。”
“既然是爽快人,那么楚六娘子可否告诉儿为何请儿来这儿?莫不是因为儿多买了几件小玩意便请儿来喝茶吧?”向乐哥打趣地问道。
“向小娘子说笑了,我楚六开银翘斋不为求财,只是求一个缘分。”楚六微笑地开口道:“前些日子家中来了位老道,说我有阻财多灾的命格,却有一位贵人可解;三月之内若是能遇上便能有逢凶化吉之兆;若是三月之内遇不上,那我就只得远离京城,到山南道去了。偏生我家祖辈多信命,今日便有了你我相遇。”
楚六娘笑着面上并无苦涩反是有丝讥讽,眼向屋外一撇转而和上柔色再看回向乐哥:“没想到还当真能有贵人。”
在东市卖白铜,取十件有一之人为贵。
这么突然出现的老道,这么刁钻的数字与材料,无论是那道人随口一说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对她来说都只是变相地想将她赶出家门的媒介而已。开店时她还问过可否用买十赠一的法子,第一个跳出来否定的便是自己那继母,想来想出这法子的必然不会是旁人了。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最终自己只能安排人在白铜上做做手脚;如今铺子开了有两月十五日,自己都做好了收拾包袱到山南道卷土重来的打算了,没想到还当真能碰上了个贵人。
这难道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么?
那位看店的掌柜是老夫人的人,还算是公正不会乱指黑白;这会儿恐怕这位向五娘子的消息已经被他带回楚家了。
想到这里楚六娘心下倒也不全欣然,毕竟留在了京城接下来的路还不知是平是险,不过起码是留下了,无论如何自己也该庆幸一下。
听了楚六娘的话向乐哥也明白了,这是遇上了一位悲催的娘子。只是见她衣衫华贵打扮也不失体面,说话的气度与眉宇间的傲气丝毫不似个可怜人儿,本该有的怜悯也淡了许多,倒是觉得这娘子有趣。
“不知向小娘子怎么会买十一样簪品?”说来楚六也有些好奇;她如今在楚家的境况已是没一个会帮她的人,若非是有谁在暗地里刻意帮助,莫非那位老道说的是真的,眼前这位未及笄的小娘子会是她的贵人?
从商之人多信命,自小都被灌输着命数的玄。
楚辰莺虽知道命格其实多是借口但有时也不得不怀疑其中变数。就如她自小被人说是孤贫命数,她的亲母就当真因为生她而逝了;半年前给父亲做填房的孙氏怀子两个月却在她去了屋里一次就小产了,楚家各处都说那孩子是让她给克走的。
如今年有十七还未有人来提亲,若非前些日子不小心听到是那孙氏自己胎位不稳又贪嘴用了水鱼汤,恐怕如今她都会以为真是自己的命格把那胎儿给克死了。
“额……为什么啊,你这儿的簪品多是白铜雕花,虽说是白铜可品相皆佳,说是千足银或许别人也能信。我屋里有六个婢子一位管事娘子,我这些日子想着赏她们点什么就来到你店里了。你店中的簪子样式新鲜,再加上你这儿有四款簪花样式我当真喜欢,想着回去再嵌些花样上去或者就这样戴着玩也不错,所以就买了十一支。”向乐哥掰开手数给楚六娘看,看着楚六娘面上的表情由呆愣转作噗嗤一声笑出来,有些不解地撇了撇嘴以示不满。
“向小娘子莫怪,我这是当真信命了。”楚六娘笑着抽出帕子掩了嘴,倒是毫不吝啬地笑了一会儿探究地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幂离思索了一下问道:“向小娘子出门戴幂离,莫不是西河郡王府向府的娘子?”
“我家主子便是西河郡王府的五娘子。”琳珑这才接了话茬得意地回道。
西河郡王府的名号虽然在这官僚云云的京城并不算拔尖,可是作为外姓封了郡王的宅府还是有一定的名气的。
打楚六娘进来那一副珠光宝气的打眼模样就让她莫名有些失落,这会儿终于能显摆显摆了,她也就毫不犹豫地跳出来让向乐哥为这个虚荣的婢子无语地抹了把汗。
“还当真是西河郡王府,儿真是打了眼了。”楚六娘脸上没有露出琳珑想要的惊讶,让她好是一番失落。
也不怪琳珑,楚家来往的贵户便是亲王也是平常的。更何况自从老郡王身子不利索之后向府里并没有什么大有作为的人,如今还能有些繁华模样也是靠着老郡王的余威与老郡君撑着。
作为一个两家并无交集的商户娘子,能想到京中有个西河郡王府已经是楚六娘记性好了,更何况眼前的这位娘子衣着确实朴素了一些,以商户的第一标准,从她身上当真找不到什么华贵之色。
但毕竟是郡王府的人,楚六娘还是显得恭敬了一些,她思索了一下还是伸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子放到桌上:“儿向神明起过誓,若是当真能遇上贵人就与其结为生死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知这种事情强求不得,与娘子结交也是高攀,却不知向小娘子是否愿意赏这个脸。若是不愿也可选个日子与我一同去与神明还了愿,表明并非我的意愿。”
向乐哥知道那盒子里装的会是交换的信物,只是如今的盛世,结金兰这种事情并不是个人主见,与结亲一般也是会牵连到两家人的利益。况且结金兰应当是两个志趣相投的人才会做的事,她这也才刚认得坐在她对面的这位娘子,就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不说明她对自己没有所图的可能;她皱了皱眉没敢应下,楚六娘也看出了她眼中的顾忌。
“向小娘子的顾忌儿明白。”她微微一笑,将盒子推到向乐哥的面前:“儿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也容得小娘子回去再三思虑。儿说了,娘子若是不愿那便与我去与神明道一声。向小娘子若是肯信我楚六,愿意圆了我这个愿,我也愿意与娘子只是私交,不牵扯到两家情谊。这物件你也拿回去,就当是今日相遇的缘分;这些日子若是我楚府中有人去请你过府一行也望你赏个脸,儿感激不尽。”
楚六娘说完站起身展袖恭恭敬敬地对着向乐哥行了个肃拜之礼,向乐哥也忙起身回以一礼。
二人如此一对倒是对对方都生了些好感,该说的也说完了,一盏茶用完向乐哥也不多留,谢过了楚六娘的茶带着两个婢子就离开了银翘斋,看着时辰将近向着飘香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