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孛和方汉鼎回到小洋楼,就见以詹姆斯为首的一大群洋人正围在黄淑娟周围说笑着,黄淑娟那特有的银铃般笑声不时地越过人群飞入黄孛的耳里,偶尔还冒出几句简单的英语,听得黄孛啧啧称奇,不由自主朝黄淑娟走去。
福来站在黄淑娟身旁充当翻译,由于人多口杂忙得小福来焦头烂额,抬头看见到了跟前的黄孛仿佛抓到救命的稻草,用力挥舞着手喊道:“黄公子快过来,再不过来他们就把黄姐姐吃了!”
黄孛的突然出现让黄淑娟惊慌失措,轻轻地朝周围的人群福了下身子柔声道:“密斯特尔·詹姆斯,你们的大雇主来了,都散了吧,以后有机会我再听你讲述印第安人狩猎的故事。”说完,拎着裙角转身翩翩而去,直到消失在小洋楼里众人才醒过神来,呼啦把黄孛包围起来七嘴八舌赞美起黄淑娟,什么东方的雅典娜女神,什么最美丽的天使,什么东西方最完美的结合等等全都加在黄淑娟身上,吵得黄孛心浮气躁,也不知道是替黄淑娟感到高兴还是悲哀,赶紧止住众人的喧闹问道:“詹姆斯,你们决定好了要跟着我一起出生入死?”
“尊敬的公爵先生,不仅我们这些人不走了,听说公爵先生还有一位全世界上最美丽的姐姐,又有五十多人自愿加入咱们的队伍,咱们现在所有的雇佣兵加在一起足有二百多人!”詹姆斯骄傲地答道。
靠!这哪是为我而来?纯他娘的是奔美色来的,气得黄孛哭笑不得,虽然知道自己的姐姐在洋人面前有极大的吸引力,但是怎么都没想到竟然达到如此疯狂的地步,愁得黄孛一筹莫展。
“公爵先生,你不是说越多越好吗?这么高的酬劳还有美丽的女神可以追求,谁不愿意为你黄家效劳?如果公爵先生再在上海呆上几天,我可以为您组建起一支五百人的洋枪队,保你横行天下畅行无阻!”
詹姆斯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黄孛,急忙带着詹姆斯一人走进小洋楼,等路过黄淑娟身边时詹姆斯还热情的献殷勤,气得黄孛连推带搡把詹姆斯推进一间休息室开门见山说道:“詹姆斯,咱们当面鼓对面锣把话说清楚了,一会儿我和我姐姐就要分道扬镳,她要回遥远的家乡,而我却要北上与英法联军和清军兵戎相见,我和我姐姐也许几年都见不到面,所以说你们跟着我恐怕连我姐姐的影子都看不见,你出去跟那些心怀叵测的投机分子好好解释一下,不怕死的就留下来,否则该干啥都干啥去。”
詹姆斯闻听愣怔当场,被黄孛硬生生赶出休息室,然后来到黄淑娟、周凤、春菊和夏菊跟前笑道:“姐姐真厉害,几天不见就交了这么多洋人朋友,还学会了说洋文,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跟洋人在一起?”
“是啊,怎么地?”黄淑娟掐着腰娇嗔道:“他们说话风趣,有礼貌,见多识广,我就愿意跟他们在一起聊天,不行吗?”
“行,行,怎么会不行呢?”黄孛瞪了一眼嬉笑的周凤等人赔笑道:“姐姐,你记不记得去年到咱黄家大院的那位毕乃尔?他一个人为了你竟敢跟大熊决斗,这要是多出一百多毕乃尔,那不得打出脑浆子?你就不担心闹出人命来?”
夏菊和春菊一边一个簇拥着黄淑娟,夏菊抢先说道:“黄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洋人思想开放,他们为了追求自己心爱的女神可以公平竞争,胜败都不会被人耻笑,不像咱们清朝人,喜欢也不敢说出口,淑娟姐姐的性格跟洋人差不多,喜欢直来直去,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可以无拘无束聊天的异性朋友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拒之门外?再说不打得头破血流,谁知道哪位才是真英雄呢?
“夏菊姐姐说得对,”周凤也加入战团替黄淑娟打抱不平,“孛孛,别看这些洋人都是你雇来的,我看淑娟妹的话比你都管用,万一他们打得要出人命时,只要淑娟妹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双方握手言和,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四女你一言我一语唧唧喳喳把黄孛奚落得哑口无言,正好此时詹姆斯垂头丧气返回小洋楼,黄孛趁机落荒而逃回到休息室,紧张地问道:“怎么样詹姆斯?还剩下多少人愿意跟我闯天下?”
詹姆斯愧疚地说道:“对不起公爵先生,我把你的意思说完之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看来公爵先生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这些人并不是来为你打仗而来的,而是投机钻营图钱图色,不过公爵先生请放心,剩下的这十几人都死心塌地为你效命,保证不让你失望!”
黄孛刚才被四位娇娇女一顿奚落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既然黄淑娟比自己还有威望,何不把这些剩下的洋人放在六安为独立团效力?五艘小火轮虽然吨位小,但也是蒸汽船,可以让他们教会徐延的水师如何驾驶现代化的战船,等自己这边发展壮大了,随时可以调到登州府补充力量;另外还可以给六安、霍丘所有刚刚成立起来的独立团将士们做教官,训练他们如何使用火器;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处,一路上若是有他们抛头露面,估计老耿头这支队伍安全的系数会更大一些,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事,黄孛越想越美,高兴地把自己的新的想法跟詹姆斯说了一遍。
詹姆斯闻听屁股眼里都乐开了花,即不用冲锋陷阵到第一线,还干自己的老本行做教官,酬劳竟然一文不少!这些还不是最令人高兴的,最高兴的是又可以跟美丽的女神生活在一起,就是不给钱也干了!詹姆斯眯缝着眼暗暗嗤笑那些鼠目寸光的脱离者,要是听到这个消息非得悔青肠子不可。
黄孛见詹姆斯眉开眼笑的样子绷起脸说道:“詹姆斯,你们到了我们家乡之后一定要听从命令守规矩,如果犯了我们独立团的军规别说酬金啦,恐怕小命都保不住。”
“公爵大人放心,我们都是军人出身,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你们让我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绝不会胡来。”
“那好,等到罗店镇之后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的顶头上司,叫冰康先生,他是我的爷爷,另外我再给你们配个通译,”黄孛为了彻底拿下詹姆斯,走到门口让黄淑娟把福来叫进休息室,等黄淑娟牵着福来的手走进房间时,詹姆斯急忙站起身替黄淑娟拉开椅子,其恭敬的态度仿佛一个仆人在为自己的主人服务,看得黄孛直喊天老爷没有公理。
“福来,你想不想跟着黄姐姐一起到六安过新的生活?”黄孛热情地问道。
“黄公子,我早已答应黄姐姐一起回韩家冲了,听说那里不仅风景如画,还可以认识好多跟我一样大小的孩子,黄姐姐还让我进学堂当教书先生,教所有的人学洋文,”福来握着黄淑娟的小手一脸的憧憬,问道:“黄公子,你说像我这么大的人能当教书先生吗?”
看着黄淑娟身后恭恭敬敬站着的詹姆斯,再看看手牵手仿佛亲如子妹的黄淑娟和福来,黄孛感觉好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能,当然能了!”黄孛站起身慌乱地说道:“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动身,我把使馆里的古董送到旗昌洋行后就出发。”说完,黄孛狼狈逃出小洋楼,招呼众人准备登船启程。
罗店镇虽然与上海近在咫尺,陆路通行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可水上距离却是不短,先是出黄浦江再绕道长江口,到了罗店镇已经过了午时,早已等候在长江岸边的五艘小火轮和几百匹战马把寂静的荒野喧嚣得热闹非凡。两只船队光交接人员物质就折腾了三个小时,双方知道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距,免不了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最后在老耿头不断催促下拔锚起航。
先锋开道的“日不落”战列舰一直把老耿头船队护送到扬州段的运河口才惜惜道别,站在甲板上的周凤哭得泪人似的抱着黄淑娟抽抽噎噎,直到不远处想起震天的炮声才止住悲伤驻足眺望。
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就听运河两岸炮火连天喊杀阵阵,一队队身着“淮勇”字样的淮军摩肩接踵向扬州奔去,少顷一位小头目带着五六个手下来到运河东岸喊道:“干什么的?前方正在攻城,你们不要命了?”
此时的五艘小火轮呈一字型排开,每艘船上都配备四十名独立团士兵和三名雇佣军,施都司和邢师傅乘坐第一艘小火轮,老帘头押后,老耿头居中指挥,所有接到的亲人都安排在这艘小火轮上。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五艘小火轮都挂上了美国国旗,老耿头让黄淑娟和周凤躲进船舱,只带着詹姆斯五名洋人和福来站在甲板上,听到淮军的喊话不慌不忙答道:“我们是六安总兵黄孛的部下,奉上谕北上勤王,你把警戒线拉开,我们靠岸后给你关防文书。”
不知小头目是接到了上峰的通知还是惧怕洋人,急忙布置手下四下警戒,跳下马恭恭敬敬等候在岸边。
老耿头心知肚明夜里航行凶多吉少,视线不好哪方都会把这支稀奇古怪的船队当成敌人,见清军主动找上门来当机立断就在此处抛锚休息,等天亮之后再继续前行。
不一会五艘小火轮依次靠岸放下跳板,老耿头带着詹姆斯等人来到岸上,把关防文书递给小头目问道:“不知前方守城的长毛是那伙人?”
眼前的小头目哪看得懂关防文书上写的是什么?见对方被几个洋人簇拥着气度不凡赶紧打个千说道:“大人,前方是太平伪遵王赖文光的部下,我们已经攻打了三日,眼看着就要攻破城门突然来了一股捻匪打乱了我们的阵脚,上峰这才急令我们铭字营前去增援,你在此稍等片刻,我把关防文书和书信拿给我们营官看看,一袋烟工夫就会返回。”
小头目哈着腰倒退三步转身跑向大部队,不大一会一位骑着枣红马的满脸麻子的将领率领一群亲兵护卫疾驶而来,到了跟前翻身下马打千礼道:“不知是黄公子的部下路过此地有失远迎,你们要北上勤王的消息我们已经得到李大人的通知,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刘铭传,省三兄,刘大麻子!”站在第一艘小火轮上的邢师傅见到熟人几步就蹿到众人面前,扶起惊愕的刘铭传热情地打了两拳,打得刘铭传如梦方醒,赶紧回击一拳哈哈笑道:“草!这不是在官亭一起为我送行的邢师傅吗?”
当初黄孛在官亭为刘铭传饯行送别时,把刘铭传夸得差一点上了天,给当时在场的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乡遇故知都兴奋不已,刘铭传激动地问道:“还有哪位我熟知的朋友在船上?”
邢师傅用手指了指最后一艘小火轮说道:“还有老帘头。”
此时站在甲板上的老帘头早已看在眼里,微笑地举手朝刘铭传打着招呼,刘铭传抱拳还礼,然后转过身毕恭毕敬说道:“老爷子,虽然咱们没见过面,但是凭你的气质就猜到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冰康先生,连中堂大人都对你称赞有加,晚辈多有冒犯,既然是一家人我就有啥说啥,你们今晚就暂时在此地暂住一宿,为了你们的安全我禀告上峰今晚停止攻城,再调来一营人马为你们守夜。因为环境限制我就不能像黄公子那样招待你们了,祝各位好朋友睡个好觉,等天亮之后再动身不迟,估计有洋人压阵发匪也不会难为你们,一路顺风!”说完,刘铭传把公文和书信还给老耿头,朝邢师傅和老帘头拱手道别,转身翻身上马疾驶而去。
老耿头望着消失在暮色当中的刘铭传自言自语说道:“此人不显山不露水,做事主次分别干净利落,将来必成大器!”
“冰康先生,你也看出来了?”邢师傅钦佩道:“当初团主在官亭时就这样赞誉过此人,说刘铭传以后一定是位顶天立地的人物,还说什么以后若是战场上兵戎相见,让他对独立团手下留情,就算团主从他手里讨来一道免死金牌,这都是真的假的?”
当初黄孛说过的这话大家都一笑了之,可是这次北上说是打洋人,其实是对抗清廷,这在独立团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双方很快就变成敌我两个阵营,此时此刻提起黄孛的话不由得让邢师傅将信将疑,可是落入老耿头耳里无疑一声响雷,炸得老耿头耳膜嗡嗡直响,浑身颤粟不已!
“冰康先生,冰康先生,”邢师傅见老耿头脸色苍白吓得赶紧扶住,关心地问道:“您老身体不舒服吗?”
老耿头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没事,可能起风了受了凉,咱们回去吧!”
邢师傅环顾四周,哪有一丝夜风?摇摇头大惑不解把老耿头送回小火轮才转身离去。
老耿头站在甲板上眺望川流不息忙着布置警戒线的淮军百感交集,回想自从认识黄孛以来的一言一行突然感觉黄孛极其陌生,陌生的简直可怕!小小年纪哪来的那么多先知先觉?而且一个个马上就要变成现实,想想就不寒而栗,可惜老耿头想破脑袋也捋不出一点头绪,长叹一声走进船舱来到黄淑娟和周凤的房间敲响房门。
少顷黄淑娟打开舱门,老耿头笑道:“今晚咱们就在此地夜宿一晚,咱们碰上了黄公子的故知,他已经派兵布下警戒线为咱们站岗值哨,就像黄公子所说的,这一路上不会有一点危险的,你俩就放心睡个好觉,等睁开眼咱们已经离开这个险境继续游山逛水。”
“张爷爷,那孛孛不会有危险吧?”周凤小声地问道。
“哈哈哈,他能有什么危险?他们的战舰你俩也不是没坐过,被铁皮包裹着不说,光大炮就比六安总数还要多,太平军和清军那点小船联合起来都不够他撞的,你俩就放宽心休息吧,明日我还指望你俩给我和朱桂那些鼻涕虫们讲黄孛的英雄事迹呢,到时候可不许再哭鼻子啊!”
老耿头三言两语就哄的周凤破涕为笑,这才回到自己的座舱想着心事,辗转反侧一宿也没睡踏实。
都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此刻的刘铭传还真有力度,过不多久炮声就渐渐停歇,一队队绿营兵把五艘小火轮包围的水泄不通,警戒线散开足有十几里。第二天一大早众人饱餐一顿后耀武扬威继续前行,路过扬州城时老耿头举着望远镜观察城墙上的太平军和捻军,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跟翼王石达开攻城掠地时的情景,不免触景生情,同时一位身材伟岸,面色白净的太平将领也正用望远镜注视着这支奇怪的船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