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沉,没有一点子光亮,郑嫣吃过了晚饭,原还想出去散两步,瞧那墨云垂坠的架势,恐即将下起一场雨来。也便作罢了。
在屋子里瞧着丫鬟绣了会儿帕子,调侃了几句,便洗漱睡下了。
屋子里的灯火晃啊晃,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稀稀疏疏的雨来,没一会儿已然十分大了,哗啦哗啦的颇有夏日里那种雨打芭蕉的声势。
屋子里的灯火影子窜了窜的,犹若幽浮挠人心扉,郑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忽一声春雷之声没入耳际,郑嫣摸了摸心口只唬了一跳,她自幼最害怕的便是打雷与黑暗。
昔时最是穷苦的时候,她与哥哥曾住过一间破庙。有一夜夏夜里,下起了磅礴的大雨。她躲在哥哥的怀抱里,能瞧见天际划过的紫雷,是那么的浩瀚而可怖。
而便是在那一夜里,几个江洋大盗冲进来避雨,随行的还有个十七八的少女,她躲在半潮湿的柴火垛里,眼睁睁瞧着那几人将那少女给弓虽.暴了
雷声轰鸣,天边时而亮了亮。她瞧得特别的清楚,那少女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穿着她最是渴望的绫罗衣衫,可是表情却是那么的绝望
她几乎就要呼出声来。若不是哥哥死命的在身后捂住她的唇。那么恐怕,那一夜,她与哥哥早便同那少女一般,次日便被路过的农民发现了尸首,给报了官府了
而那件事,也因此在她的身上落下了浓重的阴影,睡觉害怕灯火,害怕打雷。
屋子外的雷声越来越大,且丝毫没有停息的趋势。大有风雨欲来的摧枯拉朽之感,她捂住耳朵不愿再听,忽然一道冷风凝了凝,鲛绡帘子浮了浮,轻轻慢慢的,别是多姿,那烛火晃了两晃,霎时熄灭了。
“啊金银金银”郑嫣吓得忙惊声尖叫。
“主子,奴婢在呢奴婢在着呢”睡在前头守夜的金银听见了呼声,忙起身跑了进来,用火折子点亮了灯火,道,“没事了主子,别怕”
见到光亮,少女抹了抹微红的眼眸,当即扬眉冷喝道,“你是怎么回事听不到雷声的吗”
素日里,只要夜间打雷,她总是需要人陪的,若是哥哥有事,那丫鬟必然要陪着自己,若不然她会失控似的害怕。
“奴婢着实是白日里累到了,睡得熟了些,还请主子恕罪”白日里,因着跑了一趟郑府,云竹并未一道跟着,她又是煎药又是端茶倒水的伺候着,回来后,畅音阁里的人便没有停过,而郑嫣竟把一股子的事皆交给了自己来做,忙的马不停蹄的,晚上还要守夜,才躺倒床上便睡得死沉,哪里知道竟打起了雷
她着实是满腹的委屈。
“王爷白日里夸赞了你两句便这副模样了吗倒给我脸子瞧了”郑嫣想起方才的恐惧,气不打出来。亚肝冬号。
“奴婢知错了,还请主子责罚。”金银知道郑嫣的脾性,不过是一时之间的小性罢了,当即福身认错道。
郑嫣不耐的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快请王爷过来说我想他了。”
“是。”金银忙道。
当即便随意披了件衣衫,打着冷伞,不顾外头的风雨朝着王爷的存西堂跑去。
而早在半个时辰之前,秦清正在屋子里看着各地送上来的文书,大半的奏折现下每日里会先送到他这里来,他瞧过了之后次日才会交给皇帝过目,这自然是为了体恤皇帝每日每夜的辛劳
现下晚上终是忙到很晚才睡觉。
正批改着,忽听外头的侍卫道,“王爷已经歇息下了。”
秦清抬了抬眉,忙使了个眼色给连锦。
连锦忙跑出去瞧了,进来回禀道,“是温侍妾。”
秦清骤然放下手中的朱笔,道,“她来了还不快叫她进来。”
“是。”连锦忙福身,走至外头,端端然行礼道,“温主子,王爷请您进去呢。”
一声温主子,顿时惹得温云露出一阵慈和的笑意,她是有多久未曾听见这样的称呼了
连锦亦是望着面前的女子浅浅笑着,跟随了王爷数载,始终温润玉如,即便受了天大的委屈,亦是不曾言语半句。
当即两人便进了屋子,温云手提着食盒缓步走至秦清身边,朝他作揖,道,“侍妾温云,见过王爷。”
“眼瞧着外头就要下大雨了,怎的连个丫鬟都不带的便跑了出来”秦清照着昔时的模样,对着她挥了挥手。
温云淡淡然将红酸枝雕花的食盒放在了一边,上前握住了秦清的手。
“怎的竟这样的凉等会儿下雨回去冻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不若今晚便歇在这里吧。”秦清捏了捏她葱白的手指,仍旧若昔时那般柔软。
郑嫣的眉头骤然嘤咛一声,竟是一丝痛苦的神色。
“怎么了”秦清稍稍诧异,瞧了瞧她的手指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
“没什么,就是前两日绣针线的时候不小心刺到了手,不妨事的。”温云淡淡然笑道。
温云的绣工昔时极好,曾经他身上用的香囊帕子等随身物品皆是出自她的手,又哪里会犯这等低等的失误呢秦清当即愣住了,他霎时明白了过来,眉头微微拧着,仍旧握着她的一双手,却一点子不敢使力。竟流露出一丝愧疚之色。
“温云才不要呢”温云推开秦清的手,转而走至一旁,笑意吟吟的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又道,“温云睡这里一夜可是逾了规矩,郑姑娘若是不高兴温云可是会后悔莫及的。”
“此话怎解”秦清略略皱了皱眉。
“若郑姑娘不高兴,那么王爷必然亦是不高兴,若是王爷不高兴,温云自是不开心,何况,郑姑娘现下有了身孕,那么必然与王爷的婚期近了吧,那温云便更不能如此了。”
秦清瞧着温云将食盒里的药膳倒了出来,她的眉目一若往昔,清淡悠然,她始终皆是在为自己考虑吗
她将药膳递到他的面前,用着汤勺仔细的一口口喂他,凑的是那么的近,仿若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吹到自己面颊之上,酥酥麻麻的,不由得将之一把抱住,道,“不吃了吃你也便罢了。”
温云忙将碗放到一旁,坐在他的腿上痴痴而笑。
秦清也不曾接下去暧昧,他只是用双手环抱住她的腰际,两人的姿态亲密,说着许久未言的体己话。
话头风吹雨打,一旁子的药膳早便冷了,忽外头传来了少女的呼喊之声,“王爷”
没一会儿连锦便跑进来回禀道,“王爷,是畅音阁的金银姑娘,她”
连锦的话还未说完,秦清便道,“金银雨下那么大,本王如何去的你就去回禀她说本王睡下了,叫她回去吧。”秦清骤然冷冷道。
“是。”连锦当即传话去了。
里间,秦清抱着温云浅浅笑道,“金银这丫头倒是懂事的,白日里我不过随口夸了她两句,嫣嫣便好似有些不高兴了,今儿竟只差遣了她一个,着实是难为她了。”
“哦竟有这回子事”温云眼眸转了转,略略诧异,片刻面上却是半分不漏,笑道,“我瞧着她可还是个孩子呢,孩子气一些那自是难免的。”
秦清亦是略略颔首。
而门外,连锦忙将王爷的原话告之了,皱了皱瞧着即便打了伞,但是已然腿边湿透了的半幅裙裾,模样别是狼狈的金银,道,“你回去吧,雨下的那么大,当心着凉。叫你家主子早些休息了便是,不必来了。”
“可我家主子”金银的话还未说话,连锦便摇了摇头示意她切莫再提,当即便关上了门。
望着门口的两个侍卫,立的笔直,金银咬了咬唇,撑着伞又往回跑去,这回子雨水已经将她的后背打湿了
等回到了畅音阁,正热切盼望着王爷的郑嫣却只见到她一人进门,不由得连忙问道,“王爷”
金银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道,“回主子的话,王爷说叫您早些休息,他不过来了。”
“怎么会他最疼我了”郑嫣满是不可置信,片刻又道,“他原话怎么说的”
“王爷说雨下的那么大,他如何过去他的丫鬟连锦说他睡下了”金银嗫嚅着道。
郑嫣霎时便愤怒了秦清根本就不可能与她这般说话,再说了,这个点儿他正批着奏折呢,如何会睡下
他更不可能以这样明显的借口来敷衍自己,当即起身,甩了金银一巴掌,道,“你胡说些什么他如何舍得这样对我是不是白日里他夸了你两句,你便自觉飞到天上去了给了他脸子看现下竟是这般痴人说梦”
金银捂着脸颊满是不可置信,泪水霎时倾泻,道,“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干,哪里有胆子给王爷脸色看”
“是吗”郑嫣冷笑一声,片刻又道,“那你现下去偏房将云竹唤起来,着她跑一趟,是不是你捣的鬼一下子便知,我还就不信了”
金银擦着眼泪,当即便福身离去,唤醒了云竹,将郑嫣的命令与她说了一遍,云竹望着金银通红的眼眸略略诧异,当即二话没说,便跑去了存西堂。
彼时,郑嫣几乎气的发抖,王爷竟会这般对自己
她心下越发的狐疑
存西堂,两人下了半盘子棋子,忽听连锦进门道,“王爷,郑姑娘的丫鬟又来催您过去了。”
“哦这回子是谁”秦清手边执着一枚黑棋,道。
“云竹。”连锦道。
王爷对着温云淡淡笑了笑,道,“她既这般要我过去,我便去瞧瞧吧,免得生气动了胎气。”
温云亦是颔首笑道,“王爷加件衣裳再走,外头凉。”
当即起身服侍秦清穿了衣衫,临走前,秦清道,“这雨下那么大,你也不必回去了,在我这里睡一晚吧。”
便同云竹一道走了。
温云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淡水蓝色的背影渐渐走入夜色之中,与迷迷蒙蒙的雨水融为一体,霎时眼眸微微眯了眯,竟是别有深意。
直至那人离去,她随便便撑着伞离去了,连锦拗不过她,因着雨天路滑,只得拍了侍卫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