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河真的失去对小棠的记忆了？”韩靖劈头就问。
瑶甄微微点头叹息：“是啊，他记得我们，却不记得一切与小棠直接有关的事……我有试探过，可是没办法。”
杜晏凝视亭子周围的一泓碧水，语气竟有说不出的怅然：“这是她的心愿，她希望君河忘记她，然后平静地生活下去。我们应该……成全她！”似乎是很艰难地，他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梨树浓密的枝丫似乎被风吹过，刷啦啦响了一阵。
竹帘一卷。
“什么人？”夏侯翎目光如冷箭向梨树射去！
一只翠翅黄身的画眉，振翅从职枝叶间窜出，飞到瑶甄手背，啾啾昂首啼叫。夏侯翎眉头皱了皱，又向树丛那边看了看，才放心走回亭中。
…………
“小棠？”楚歌默念一遍这个名字，竟有强烈的悲伤侵袭而来。他展开手，那刚刚在惊慌中从身上掉落的东西——小小的钱袋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淡淡清香刺激着他的嗅觉，正是在荷塘边觉得缺少的那种味道！
他想立刻打开钱袋看看，哪知这貌似钱袋的东西居然没有开口！他这下觉得更蹊跷了，决定要撕开它来仔细检查。
“啪”一声，从钱袋里落下一把钥匙和一张折好的纸。
他心里莫名一阵激动，忙展开来看，一阵清香宛如扑面而来。
“亲亲君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已经过了十年，或甚至更久了吧？……不……也许你这辈子也不会见到也说不定……本来我该什么都不给你留下，走得干干净净、潇潇洒洒，因为毕竟你的生活终将安定下来、与心爱的人过一辈子，这也是我最希望的……但是，我……我终究不希望你完完全全忘了我，哪怕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粗鲁自大、麻烦多事的朋友……嘻嘻，其实我很高兴呢，因为你既拆开了这只钱袋，就表示你正想起我吧？该给你什么奖赏好呢……这时你应早已如愿成为有钱人了吧？哎……真糟，我竟忍不住想象起你白发苍苍、看着这封信的模样……呵，人说年老发苍之时，任何记忆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所以我想，我就把我这一生最珍贵的回忆送给你吧！长安百花楼、我的房间里，有我珍藏的东西，如果你有机会旧地重游，可以拿着这把钥匙将它们取出。但是，切记切记，看了之后，绝对不可以在背后偷偷笑我，否则——别怪我替你散尽家财，让你重温穷鬼的美梦呵！小棠笔”
——小棠……小棠……没想到我真的认识她？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楚歌心里又纳闷又难过，随即马上想到那把钥匙，仔细查看时，才发现那上面刻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长安百花楼海棠房”
那里，海棠花早已凋谢，只有记忆还在。
…………
一朵海棠纸花，是一个似乎永远都无法兑现的诺言，仿佛滞留在时间的一点，光鲜如初，幸福如初。
楚歌将它捧在手心。
——这分明是我所做……
——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悲伤？
他放下海棠花，翻开《小棠手札》，那里记录着他们走过的点点滴滴，长安城中，崆岘山上，徐州城墙，泠风亭畔，碧水洞天，只是缺少了最后——奈何桥头的生死。
……
“五月七日，我第一次和他见面，他真是个傻乎乎的笨蛋，居然连青楼都没进过……”
——“嘻嘻，小哥……看你的表情，莫非是第一来这种地方？”
——“我……我……什么第一次？这种地方除了床大……香浓……我……我已经来到不想来了……”
——“嘻嘻，你真可爱，可惜——实在——太嫩了！”
“十月十九日……我无法对君河坦白……如果被知道当初我与他同行的目的，他一定会讨厌我吧？……真是奇怪哪……我应该不在乎他的，因为我想找寻的，明明是在梦里直望着海、背影看起来像是泪流不止的男人啊……”
——“亲亲君河，你该不是想安慰我吧？……不过我说啊，要安慰我这样的美女，至少得送点花吧？恩……让我想想……一千朵海棠花如何？”
——“啊？”
——“啊什么啊？如果你不知道海棠花长什么样，就把钱给我，我自己去买！”
——“我的大小姐……这可不行！要我拿出这么大笔钱，简直比要我的命还艰难！……有了！等等……喏，纸海棠花！这可是独家技术，绝无仅有！”
——“这……”
——“先勉勉强强充当一下吧！别说我没诚意，真正的花，等我发达以后再买给你！”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哦！那好，如果你到时忘记，我就把你的钱全偷光！”
——“知道了啦！”
“一月二日……我开始感到不安，我一直不愿猜测的残卷后半部分……应龙与女魃相爱的最终结果……竟与我跟君河的梦境十分相似……我知道，这不过是前人留下的故事罢了，就算结果唏嘘，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但我心中升起的疑虑和恐惧仍久久挥之不去，就仿佛时刻提醒着我，君河与我，必与书中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二月二十九日……原来古神残卷对我的意义在此……但，我不后悔恢复记忆……即使要因此背负一世的思念与孤独，只要能换取你的平安，我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只是，君河……即使明知该离开你，为何我仍留念不舍呢？”
“我知道沈姑娘不能没有君河，而我想，君河在知道沈姑娘大难不死之时，心中也早已有了决定……突然之间，我觉得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可以走得无牵无挂，只要君河幸福，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是愿意的！”
——“哪……把手伸出来，这个就权当纪念吧！”
——“等等！你不是说你是‘长安第一名伶’？”
——“是啊！”
——“而且才貌双全无人能及？”
——“当然！”
——“……但是为什么我把这钱袋从前面翻到后面，再从后面翻到前面，却怎么也看不到‘才’这个字？”
泪水无声，心痛亦无声。
楚歌捧着手札的双手开始颤抖。
他闭上了眼睛。
——“我不是在做梦吧？不……就算我是在做梦，我也宁愿就这样一直在梦中！……小棠……小棠……我不会再放开你！绝对不会再放开你的手的！”
他的怀抱里却早已没有她，终究还是……放手了！
——“君河，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首歌吗？我想永远与你在一起，但我更希望你能幸福……所以君河……这条路只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下辈子……下辈子……如果我们恰巧又生在同一个世代……我会躲你远远的，不会再让你瞧见，不会再让你痛苦的……请你遗忘我吧……只要我们不再相见，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获得幸福……”
他在心里喃喃呼唤：“小棠……小棠……”
——什么‘前世’？什么‘不能相见’？什么‘必须躲开’？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要离开我……
…………
帝苑深处，静立的人影，金甲的神祗。
优美修长的手指抚摩着莲无苍老的树干，每一点，都像惊破了一个梦幻。柔亮的长发宁静地披散在耀眼的金甲上，黄帝的背影显得出奇的寂寞与沧桑。
——我千万年前埋下的种子，现今终于成仙了。
——他们去为你实践那个遥远的传说。
——而你……却早已离开……
——是不是，再也没有意义？
——魃儿，我的傻女儿，你和凤曦都是世间最傻的女子！
“黄帝大人？”一个不该出现的声音此刻撞进了这片宁静的土地。所有的草木都像发了疯一般生出不安的脉动，随着黄帝的愤怒，指向那声音的主人。
黄帝没有回头，他不想面对他。
他忽然觉得……
他的魃儿爱上的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
“黄帝大人，我请求您……恢复我前世的记忆！”声音很坚定。
黄帝仍旧不发一语，帝苑的草木那疯狂的脉动似乎得到了些许止息，都静待来人下一句让他们安慰的话语。
“请您一定恢复我的记忆！只让小棠一人承受那种痛苦太不公平！……即使这条路真的没有结果，我也要按我自己的意志做选择！”声音哀恸，竟要哽咽。
沉默很久，黄帝转过头。
笑容像春满大地，百花俱开，灿烂的阳光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时间，黄帝周身仿佛有万丈光芒射出。
他看着面前的人，透过那湛蓝的眼睛，笑容里渐渐有哀愁：“我一直希望你能记得当初说过的话，直到刚才，我都还在怀疑，魃儿爱上你，是她最任性的一个错误！现在看来，还是最无可救药的一个！……那一切……就如你所愿吧！”
黄帝闭上眼。
——剩下的路也只能靠你了！
…………
满庭的波光花影，满目的郁郁葱茏。
龙吟剑在鞘中低泣。
——事到如今，我才算真的明白了！
——从那个遥远的过去开始……就一直是我的错！
——我竟然认不出挚爱的你，竟然亲手杀死你！直到好不容易相见的今生……我依然没能认出你……
——为什么不愿让我替你分担……
——你这……自作主张的傻女人……
——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
明亮耀眼的金光圈圈荡开，裹着楚歌的身形旋空而上，耀眼的光彩照亮了满院的飞花和寂寂的荷塘，四下的景致刹那间变得虚幻起来，清幽的月光变成耀眼的日光，青灰的石板灿如金砖，摇曳的柳丝，飘落的梨花，玲珑的雨花石甚至黝黑的泥土，全如纯金磨鎏般，缭绕着神圣而灿烂的光彩。
剑气包裹中的面容，宁静而深远。眉间撼人心魄的坚毅，唇边似有若无的柔情。
他练成了——
情剑！
…………
不知何时，有四个人，出现在楚歌身后。
“君河，你……”韩靖很是担忧。
楚歌还剑入鞘，微笑道：“苍斐，瑶甄姑娘，杜大哥，景兰，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多谢你们，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瑶甄见他话语从容，心中惊讶：“君河，莫非你已经——”
楚歌仍旧微笑：“恩，记忆也许痛苦，却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属于我的责任我绝对不会逃避！”
夏侯翎赞许道：“……既然你心里已有打算，我们当然也可以随时起程。”
杜晏也笑：“是极是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歌心中突然一阵感动。他右手反握剑柄于后，自信的蓝眸遥望天空，几个人站在一起，也是一份最美好的回忆！
殇水火_殇水火全文免费阅读_终章（中）百花楼辛酸回忆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