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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03)
高劲松原本以为,他这趟旅程还会象以前一样,从上河出发,横跨霍川和康平两个地区,穿越六七个县城和无数的大小集镇,在路上停无数次车,上下无数短途的客人,经过七八个小时令人疲惫不堪的颠簸,最后才能到达省城。但是客车刚刚离开车站,他就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车并沒有象以往那样沿着纵贯霍川市区的主干道向北行驶,而是掉头向南。他不禁惊讶地想,难道司机喝醉了酒,连方向都迷糊了。但是周围的旅客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一个个都安然地坐在座位里,或者看客车上放映的香港电影,或者仰着头靠着椅背假寐……既然周围沒有人站出來提醒司机,他也只好闷着头不开腔。不过他还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理,安静地等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客车离开市区不久,就在一个岔路口拐了弯,再行驶几分钟便望见这段道路尽头的一个公路收费站。收费站的工作人员沒等长途客车驶近,就已经拉起栏杆放行。
“……速公路霍川……”
高劲松只來得及看见这几个字,客车就前后颠簸了一下,缓缓开上那条不断向上延伸的弯道。
原來客车是要走高速公路。
高劲松不禁对自己刚才的担忧感到好笑。他还以为司机师傅会犯下南辕北辙的错误哩。
你可真是个土包子。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同时他也疑惑,自己怎么从來就不知晓地区有这条高速公路呢。他想,他大姐也肯定不知道地区到省城之间的这条道路,不然去年夏天他们从省城回家,就不会让租來的小车开上那么长时间;而且他去年初冬來地区作身体检查,也沒听人说起过这事。他当然不知道,这条高速公路的霍川至康平段,是今天元旦才正式通车,它一头连接着省城和更北端的一条横贯东西的战略交通大动脉,另外一头还在继续向南延伸……
客车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窗两边全是一望无边的绿色麦田。除了绿色,还是绿色。无边无际的绿色。从霍川到康平再到省城,奔流不息的康江水浇灌了两岸无数的土地,沿康江而下几百里地,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米粮川。
高劲松根本无法从洋溢着春意的绿色里辨别高速公路沿途的城市,只能靠着公路边一闪而过的路标,带着兴奋的心情,逐一打量着远处陌生而熟悉的地方。蓬邺、中灞、下河……刚刚过去的鸿牟是全省著名的水果之乡,属于康平地区;再过去就该是康南,然后就是康平……
当远处的地平线上不断冒出第一根高高细细的烟囱时,高劲松便知道,客车马上就要到康平了。他很熟悉这座城市。他还在霍川地区少年队时,就來这里参加过两次秋训,也是在这里,他被选拔到省少年足球队;十八岁那年,他还被借调到临时组建的康城钢铁集团足球队,参加了工业部在太原组织的一次全国钢铁企业的运动会,并且为钢铁集团拿回來一座冠军的奖杯。他还记得,在庆功会上,集团公司的党组书记对他们几个从省上借调过來的队员说,要是他们愿意,等他们退役之后,完全可以到集团公司工作;书记当场拍着胸脯向他们保证,到时候只要一个电话,他就会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这位党组书记说话算话,省足球队解散时,的确是有几个老队员找到他,也有那么两三个愿意把户口迁出省城的队员,最后是去了康城钢铁集团。
然而他一点也不喜欢康平。康平留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无数巨大而高耸的烟囱,烟囱口昼夜不停地冒着滚滚黑烟;这些黑烟让康平的空气也污浊不堪,无论走到哪里,总能闻到一股呛人的煤烟味。城市里的道路是灰蓬蓬的,楼房是灰蓬的,连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树叶上都落满灰尘。而清澈的康江从这里开始就变得浑浊;在城市北边,康江主河道竟然呈现出泾渭分明的六七种颜色,黄的黑的红的白的……就是看不见清亮的江水。据下游的人说,某些河段甚至都沒有鱼虾,江里的水也不敢用來浇地。唉,众多的重工业企业为康平经济带來飞速发展的同时,也极大地污染了当地的环境……
可是眼前的这几根烟囱却让他感到惊奇一一烟囱口吐出來的不再是黑烟,竟然是白烟;烟柱也不是翻翻滚滚扶摇而上,而是随风而动渐飘渐远渐散渐淡,他甚至可以透过薄薄的烟雾看见蔚蓝色的天空。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康平的重工业都搬迁了。车过康江时,他还特意隔着车窗留意了一下桥下的江水。浑浊的江水似乎沒有什么变化,可离桥不远的江心就停着两三艘小船,桥边的水泥堤坝上还坐着几个人在悠闲地垂钓;在江水两岸,都是看见大片大片的绿色……
这一切都让他惊异地张大了嘴。
康平的重工业企业真的搬迁了。
他很快就回忆起省电视里曾经播出的一个专題片,好象就是介绍康平当地政府下决心花大力气整治工业污染的;据说治理的成效斐然。可惜的是专題片里充满了对当地政府的讴歌和颂扬,还夹杂着大量的人物访问,过度的称赞和过多的采访让整个节目看上去缺乏必要的可信度,至少高劲松就不相信电视里的康平就是真实的康平,而那些鲜花盛开绿草成茵的片段,也被他理所当然地认定是电视台剪辑盗用的影像资料。
看來他又错了。就象他不知道高速公路已经连通了霍川和省城一样,他也不清楚康平这两年的变化……
不久他就在一望无垠的绿色里睡着了。
直到有人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他才从睡梦里醒过來。
客车已经停下了,车厢里也走得只剩他一个旅客。
摇醒他的人是这辆客车的司机。司机师傅笑着告诉他,省城已经到了;要是他想坐这车再回霍川也可以,不过,他得先去买车票。
高劲松不好意思地对师傅笑了笑,赶紧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旅行包和那坛子酱。他还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还好,夹克衫内兜里的信封并沒有在他睡着的时候有什么闪失。他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有了这些钱,他完全沒必要再在省城逗留,待他把手里捎带的大酱给老师送过去,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去沿海地方寻找机会碰碰运气。至于具体的目的地,他还是沒有个清晰的思路。他已经决定,把自己的未來交给老天爷來决定一一广东福建浙江上海,他能买到去什么地方的火车票,他就去什么地方。管它哩,反正到哪里他都是人生地不熟,那就让一切都从头开始吧。
他挎着包拎着罐子,迈开一双长腿,走下了客车,很快他就混杂在出站的人群中。
城南长途汽车站,不,不能再这样称呼它了,自从它迁移到如今的位置,就有了一个响亮的新名字,城南客运中心;不过它还是象以往那样的纷乱、嘈杂和热闹。宽阔的六车道大马路上车流穿梭飞驰,便车道上自行车來去如梭,街道上拥挤着进出车站的旅客,他们拎着提着拖着扛着各种各样的大小包裹,行色匆忙;一家店铺门口立起一个黑色的大音箱,喇叭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
“我的爱你离我而去。
我的爱你离我远去。
我的爱你何时才会再回來……”
男歌手声嘶力竭的吼叫让人根本不敢在店铺门前停留。一些人忍受不住噪音。无法从店铺前经过。只好稍微绕点路拐到便道上。等离店铺远一点再重新回到街道上。骑自行车的人只好皱起眉头给行人让路;这样一來。原本还算畅通的便道也变得不方便起來。一辆拉货的三轮车还因为避让行人。不小心把旁边的两辆自行车挤倒在隔离便道和快车道的绿化带里。于是一场纠纷就此无法避免地产生了。更多的自行车被迫停下來;一些骑车人看见便道被阻断。就自作聪明地把自行车骑进快车道。这虽然不会造成交通事故。但毫无疑问。这样做会带來交通隐患。不久。两辆警察的摩托车就闪着警灯到达现场……
高劲松就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看着整件事的发生。
他在等七十一路公交车。
站台上拥挤着很多人。这个公交车站是个大的公交枢纽。有十几条线路的公交车从这里经过。把客运中心出來的旅客分散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几乎每隔两分钟。就有一辆公交车在站台前停下來。下來几个人。然后再搭载走一些人。可站台上等车的人却不会有明显的减少。等车的人自发地抱成一团。把公交车的专用车道给侵占了一截。沒办法。从客运中心出來的大多数人都在这里等车。附近的居民或者临时在附近办事的人也在这里等车。狭小的站台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于是不少人就只好站到公交车道上。
在交警的调解下。马路对面便车道的小纠纷很快就得到解决。引发这场纠纷的店铺多半也受到警告。教人着恼的噪音马上就消失了。高劲松看见。一个警察在店铺前挥了挥手,两个男人就赶紧把大喇叭搬进了屋,一个女人还站在警察身边,很委屈地说着什么话一一看來她是想博取警察的同情。警察很不耐烦地又挥了挥手,大概是告诉她,以后不允许再这样做,然后两个警察就跨上摩托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警察的话还是很有威信,至少在高劲松登上七十一路公交车离开时,那家店铺也沒敢再把大喇叭搬出來。
当公交车售票员询问他到什么地方时,他掏出两块钱买了一张到小关庙的车票。他想,现在时间还比较早,他可以先到小关庙附近寻个便宜的小旅社写好房间,把自己的行李先寄存好,再收拾下,然后再把带來的大酱给沈指导送过去。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是外表还是神态,都和以前大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希望不让两位老人知道他过去大半年的糟糕光景,所以他决定在见他们之前,自己先“梳洗打扮”一番。而且他一年多时间沒见过师傅和师母,只提一罐大酱显然不合礼数,他还得顺路给他们买点水果,还有奶米分什么的营养品。他预计买这些要花费两三百來块钱。在他原來的打算里,刨出这笔开销之后,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会非常拮据,他也做好吃苦的准备,可是大姐临走给他预备两千块钱,就让他未來的日子里充满了阳光,如今看來,他已经不需要再滞留在省城打短工攒钱了。他打算在今天去探望过启蒙教练之后,明天一早就去火车站买火车票……
他不禁又伸手去摸了摸胸口的夹克衣内兜。
他的胳膊立刻僵住了,脸色也变得异常阴暗。
上衣内兜里那个厚实的信封不在了。
不仅是信封不见了,他揣在内兜里的五百块钱同样不见了。
他马上在腰上摸了一圈。他的夹克衫下摆是收腰的,要是信封不小心从衣兜里滑落出來,不可能掉落到地上。他也沒把衣衫敞开过。但是装钱的信封不在了。
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被可恶的小偷光顾了。
可小偷是在什么时候从他身上把钱偷走的。
他阴沉着脸,眯缝着眼睛,紧咬着牙关,拼命地回想从走出客运中心再到登上七十一路公交车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他下长途汽车时信封还在,这一点确凿无疑;从客运中心到公交车站这一路上他沒和人有过接触;在公交站台上也不可能一一他身量那么高,平常人很难在他毫无知觉的情况下从他上衣内兜里掏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登上七十一路的那一刻。
这辆七十一路公交车到站时,为了抢夺车上的几个空座位,三五个人在公交车门口挤作了一团,人人都想第一个上车,人人都不愿意把第一个上车的机会让给别人。他看见车门口有些拥挤,还特意站在原地等他们分出个先后顺序。好象就是那时有人在背后推过他一把。难道就是那个在背后推自己的家伙。他立刻就排除了这个可能。他当时扭头扫了那家伙一眼,记得那满脸急相拼命向前挤的家伙猴一般精瘦,起码矮自己一个半头,即使是自己让他來摸自己的衣兜,那家伙也绝对沒有从自己上衣内兜里掏东西的可能。
还能有谁。
他上车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前后左右都不和人挨靠,小偷也不可能有作案的机会。
他突然明白过來是怎么回事。他快上车时,刚刚上车的一个家伙匆匆忙忙地又要下车,还在车门口把他撞了一下……就是那个上了车又下车的家伙。自己上车,他下车,位置上的优势就抵消了他身高上的优势,再加上那莫名其妙的一撞一一那家伙肯定是趁那一撞的工夫从自己衣兜里掏走了钱。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是大姐专门为他筹措來的钱啊。就这样被小偷给偷去了。他恼恨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他更恨该死的小偷,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小偷。因为懊悔和愤怒,他把牙关咬得死紧,腮帮子上的一条条肌肉鼓鼓楞楞地凸起,他甚至能感到肌肉在抽搐。他攥紧了拳头,因为太过用力,不仅五个指头的关节都泛起了可怕的青灰色,连胳膊都在痉挛和颤抖。
要是该死的小偷现在敢出现他面前,他发誓,他绝对要拆掉小偷身上的每一块骨头。他保证,他绝对要让那家伙记住这一天。永远记住这一时刻。他要让小偷只要再想起这个“偷”字,就会畏惧得浑身发抖。一一不。他不需要小偷畏惧他,他只要小偷去死。
但是他只能把自己对小偷的无穷诅咒埋在心底……
他甚至连那家伙的面孔都沒看清楚啊。这人海茫茫的,教他去哪里寻回他的钱。
他麻木地站在车厢里,呆呆地注视着车窗前划过的一切,街道、车辆、行人、车站……
事实上他什么都沒有看见。难以言喻的痛苦自责正在一波接一波地袭扰他。滔天巨浪一道道地掀起,又一道道地悴然倒下。在破碎的浪花中,他看见大姐带着关怀和忧伤的憔悴面容。
他的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
他旁边的人都同情地望着他。他们都看得出來,眼前的年轻人正经历着一场巨大的痛苦;这痛苦的來势是如此的猛烈,以至于他手里紧紧攥着的公交车座椅的靠背,都开始扭曲和破裂一一那可是用申请了国家专利的硬质塑料做的呀。
在为他的可怕遭遇而伤感的同时,他们也感到一些好奇,这年轻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会让他陷入如此痛苦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