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寒夜,坐看枝头白雪皑皑,一壶烧酒放于身侧,青衣男子拨动琴弦,太子府西园,幽幽琴声在静夜之中显得那样孤单,寒风一吹,宛如黑夜的呜咽,清雅脱俗,又隐隐带着些许的寂寞。
少女携一名侍女踏雪而来,聆听琴身,悄然停驻,星眸含笑,玉箫横于身前,伴着那琴声共奏一曲,悠悠扬扬,共振于浩瀚天地之间。
以音会音,一如当日。
琴声一顿,立刻察觉了来者是谁,竟不自觉地便欢快了稍许。依旧是那般清冷孤傲,却少了孤寂的色彩,变得愈发和谐温柔,流畅如水,箫声更加灵秀动听,舒缓如云,曲子悠远深长,绵绵延延似永无尽头,少女身后的琴儿再次迷醉其中,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连演奏者自身也沉浸到了这种美好的意境当中,化为了一片白雪,一丝清风,一缕寒月,一片枯叶。
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归于宁静,直到枝头一蓬冰雪承受不住压力,“哗啦”一声,落下地来,才惊醒了坐在石上的青衣绝色男子。
仰头一看,刚刚叫厨房温过的烧酒已经凉透了。
“小坏蛋,还不进来?躲躲藏藏可不是你的作风,更不能解决问题。”花梦影很宝贝地抚了抚身前的飞瀑流泉琴,向着园子门口温和地微微一笑。
少女只身踏着月光缓步走来,修长的身子后拖了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没有扫开的白雪上,朦胧缥缈,说不出的美好,她回府之后,没有带上面纱,那熟悉的绝色容颜含着淡淡的浅笑,如在梦中,花梦影静静看着,清眸中浮起淡淡的迷醉,今生今世,只为这一人而心动。
云狂走到近处,俏皮地吐吐舌头:“梦影哥哥知道我会来啦?”
“你倒是坦坦荡荡,偷走了这么多颗心,还能毫不心虚面不改色谈笑自若,不愧是狂儿啊!”花梦影见她这个表情,不由失笑,一指她娇俏的小鼻子:“小坏蛋,真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哇哈哈,梦影哥哥直接说我无耻好了,我是绝不介意接受这个美名的。”云狂摸摸鼻子,很是大方地一挥手,一本正经得意洋洋地说道。
花梦影脚下一滑,险些跌倒在地,被这个小混蛋的无耻彻底打败了。
冬季正是腊梅开得最旺的时候,枝上无叶,只有花香阵阵,其他的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什么也不见长,此景不同昔日,但那一股浓浓的感情,比之往日却是只增不减,经过时间的沉淀,世事的磨砺,更加浓烈无悔。
青衣一展,紧紧包裹住云狂,花梦影修长的手臂揽在她的肩头,阵阵异于梅香的清幽气息从对方的身上传来,二人相视一笑,清明眸色的交汇间,有什么东西似乎就那么明了了。
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花梦影问道:“你来找我之前,还找过谁了?”
“都没有,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云狂靠在他怀里,摇摇头说道:“其他人我都不担心,大哥本身就是个潇洒不羁之人,根本不会在乎世俗礼教,就算我和少秋哥哥成了亲,他估计也能天天调戏有夫之妇来着,箫哥哥本性其实和大哥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更加有血性更认真一些,他也不会太过介意,小七那个呆呆的傻小子,只要我高兴,他更不会有异议,不管他们以后会不会喜欢谁,我都不会太过担心,只有你,我放不下。”
“梦影哥哥,我唯一最挂念的就是你。”
顿了顿,她抬头看他,长长的睫毛像两个小蒲扇,轻轻扇动着,下面的一双黝黑星眸,此时明亮得让人难以置信,云狂清脆的声音悠悠说道:“因为绝情谱的关系,你今生的感情已经全放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如今,我却要嫁给少秋哥哥,我纵然相信着你能了解,却还是担心。因为我们毕竟还是人,看得再开,理智再清楚,心中依旧会有苦有痛,所以,就算没有什么太大帮助,狂儿也想过来看看你。”
漫天星华洒落大地,良久无声,深邃夜空下,一股温暖无声地蔓延。
花梦影定定瞧着她,只觉得心中某处柔软的角落被撞了一下,微酸却又甜蜜。
捏捏她的脸蛋,他柔声说道:“放心好了,梦影哥哥没有生气,之前或许我还有些小小的惆怅,但与你一曲合奏下来,那些负面情绪便都不自觉地烟消云散,再无痕迹了,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想要得到过什么,如今自然也谈不上失去。”
云狂眼中带上了些许讶异,怔怔看着他。
“小坏蛋,你和叶少秋的事情,难道我就不知道么?阿箫和我之间从来都没有秘密,他能明白千年赤珠对你的重要性,前去找你,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梦影哥哥虽然没有你坏,却也不傻啊。”花梦影淡淡笑了笑,低沉的嗓音极为厚重。
“狂儿,你很早之前就选择了他,一直也不曾动摇过,难道不是么?”
早在离开楚京的时候,花梦影就已明白了云狂心里有一个叫楚少秋的男人,即使如此,他依旧忘不了放不下,依旧执着地选择了一夜白头,难道只是为了得到什么?非要以一个价值来衡量的话,那他那份深到极点的感情也太廉价了!
云狂没有犹豫,肯定地点点头,神情少有的认真:“不错,从少秋哥哥拉着我的手说护我一生开始,我便决意今生不相负!”
深吸一口气,她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都爱我至深,感情也没有先来后到之分,但在人的心里,第一个,永远都是印象最为深刻的,这或许并不是理由,可是,人的感觉从来都是这样不讲道理,狂儿到底不是神仙。”
“如果说得出道理,我又为何摒弃了所有而甘愿堕入情网,甚至,我一开始便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花梦影搂她在怀,满眼的温柔,好像抱着的是一件无价之宝,轻声叹道。
“狂儿,我爱你,无法抗拒地爱着你,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一定要拥有你。”
他牢牢注视着她,明亮的眸光与她的视线胶着在一起,透着火热的温度,像是要将人烧着了似的,发自肺腑地重重说道:“我只知道,你以前是我最爱最爱的狂儿,以后也仍然是我最爱最爱的狂儿,永远也不会改变。既然当初我明知会万劫不复,也依旧陷了进来,时至今日,又怎能轻易脱身而去?狂儿,我的感情不可能再有变数,就算你嫁了他,我也还是会想要陪在你身边,宠你,疼你,对你好,与你弹琴奏曲和歌,我不想离开你,你明白吗?”
绝色男子的语声愈发激动,抱着她的手臂也越收越紧,满眶晶莹。
云狂心中震颤,反手握住他微凉的修长手指,正色说道:“那是当然!有人对我好,我为什么拒绝,傻子才不要哪,梦影哥哥看狂儿像傻子吗?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谁离开,也从没有想过和谁划清界限,所以你们对我好,我才一直没有抗拒过,一定要分得清清楚楚那是作茧自缚,狂儿原本就不屑三纲五常,那些伦理道德,怎约束得了我?”
“其实感情浓厚到一定的程度,何须分什么爱情亲情友情,本身都是情,都是自己重视的人,都可以性命相托为他尽其所能,心里喜欢就想要与之共处,又有什么太大的不同?梦影哥哥还不知道吧,其实狂儿也有一个在他人眼里很可笑的梦想呢。”
仰起头,云狂盯着幽幽的夜空,深吸一口气,带着憧憬之色缓缓说道:“我梦想着,有一天,我们解决掉所有的事情,我心底最在乎的那些人,可以一直同我在一起,踏遍千山万水,看遍世间风云,浪迹天涯,永生相伴,谁也不能少,梦影哥哥你说,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
说到这里,云狂自己先耸了耸肩膀,放肆一笑。
北风微凉,似要吹醒梦中人。
“有何可笑之处?狂儿只是想要留住每一分美好而已,试问只要可以,谁又不希望如此呢?只是世人没有狂儿这般的胸襟气魄,亦没有狂儿这样的手段能力,才不敢去想,不能去想罢了。”花梦影体会到云狂的言外之意,不由笑逐颜开。
“那也要有你们这些真真正正对我好的人啊。”云狂眯着眼睛,靠在花梦影怀里,喃喃说道:“其实,我到现在也一直不敢相信,竟然真的让我遇上了这么多能让我放在心里的人,我一直以为,或许,这一生,我会一辈子孤单。”
花梦影有些心疼地搂紧她,在她脸颊上极为轻柔地一吻,如此的温情纯粹,不含任何欲望的杂志,柔声说道:“不会的,至少,这一生,我不会离开你。”
月光柔和地倾洒,照着男子绝美的脸庞,似聆听到了这一句坚定的宣誓。
“梦影哥哥,你真好。”云狂感慨地笑了笑,跳下地道:“我们去找少秋哥哥吧,他说明日要来个震撼点的登场,我思量再三,这可少不了梦影哥哥你呀。”
“哦?我倒有些期待了,那我们现在就去。”花梦影淡淡轻笑,二人一齐站起身子,同往东厢走去。
琴儿跟随在两人身边,感叹着二人之间的暖暖温情,神色迷惘地说道。
“公子,请恕琴儿多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公子您纵然公开了女儿身份,却仍是柳家唯一的继承人,天柳唯一的继承者,他日一统天下,很有可能会成为女王的,诸国之中也有诸多国家是女王为政,她们可都有着三宫六院呢,公子又不是滥情,既然喜欢,多招几个驸马有何不可?公子自己也说了,公子并不是个受礼教约束的人啊。”
云狂微怔,肃容道:“我的确是个离经叛道之人,但是有一点原则我却不会忘记,真心待人,才能换得真心相待,世上或许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但是将心比心,才能维系住长久的感情,否则迟早会出现裂缝。若有一天少秋哥哥喜欢了其他女子,带了回来,叫我与她共侍一夫,你说我又会愿意么?”
琴儿“啊!”了一声,连连摇头频频跺脚,神色愤然:“这怎么可能呢?叶公子怎么能那样,我们公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叶公子不会的……”
“这不就是了?”云狂耸耸肩笑道:“世上的事情本来就难以预料,就像我遇到梦影哥哥他们一样,谁能料到世上没有更多的奇女子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天下并不一定只有我一个柳云狂,并不一定没有让少秋哥哥喜欢的类型,我能招几个驸马,相对的,他们就能娶几个小妾,这样的事情,你干不干?”
琴儿吐吐舌头,讪讪笑了两声,不再说话。
云狂摇头晃脑地说道:“你干不干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会干的,我只知道,如果少秋哥哥真的有了第二个女人,我会立刻离他而去,终身不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既然我都不能忍受,身为男子的他们怎么能忍受?梦影哥哥他们能宠我,喜欢我,爱我,这是他们的自由,并不违心。可是共妻这种事情,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这形同践踏自尊,别说高傲如夜大哥了,就是梦影哥哥也不可能接受吧?这世上谁没有骄傲?更何况我柳云狂看的上眼的人,骄傲要更甚常人百倍!”
说到这里,云狂回首看了看花梦影,复又笑道:“说出来或许伤感情,可是在我心里,骄傲和自尊,不变的原则更要凌驾于爱情之上,人有傲骨,尊严从不卑微,我心中第一重要的,从来也不是爱情,如果这二者有了冲突,我不会为了爱情而放下自己的骄傲去低头,这股傲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相信,他们也有!”
花梦影突然纵声长笑,一时间心情舒畅到了极点,云狂是了解他的感受的,这份直入心底深处的认同,令他愉悦到了极点,仅存的一点点无奈也随之散去了。
只要她还在身边,有何所求?只要还能看着这样的云狂,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狂儿说的不错,共妻,别说叶少秋不愿,我也不会愿意的。不是全部,宁愿不要,我可以爱狂儿至死,永生不悔,却不能低头做这个驸马。”花梦影淡淡说道,语声却是那样的坚决,修长的身影下埋着凛凛傲骨。
爱和娶嫁,在外人看,这或许是一回事情,但是到了云狂这里,却就是分开看了。
“公子的原则好多好古怪啊,不过琴儿就是知道,公子绝对没有错的。”琴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嘻嘻一笑,懂事地提着灯笼回自己的住处,将剩余的路程让给花梦影二人。
不多时,东厢已至,神仙公子立足月下,白衣翩翩俊雅出尘。
叶少秋也温了一壶烧酒,正在自斟自饮,瞧云狂二人神清气爽地走来,知道彼此心中坦坦荡荡,了无心结,当即一笑,大声说道。
“千幻公主总算来啦,我等得心都快碎啦,来来来,明日我们做什么,可要好好讨论讨论,柳贤王霸着你这个‘天云太子妃’不放,简直快急死我了。”
云狂当即一愣,眉峰一动,心念一扫,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道微弱气息,一闭目,心眼已然张开,万物仿佛都成了她的耳目,锁定之处,那人整个儿便暴露在了云狂的观察之下,一瞧过去,竟然那个燕惊羽的大哥,燕国名正言顺的太子燕惊澜!
他定是来这太子府查探天云太子的下落了,三日期限快满,他一直找不到天云太子,大概已经急得快发疯了吧?
云狂心中暗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弄点儿天大的消息,让你好好震惊一番,岂不是对不起兄台你来天云太子府一探?叶少秋应也发现了,这才会装腔作势,打算给这家伙做个套子,好让他心甘情愿跳进来。
扯了扯衣服下面牵着的花梦影的手,云狂上前一步,双眼冒光,宛如见到久别重逢的情人一般“呼!”地扑了过去,死死抱住叶少秋的脖子,娇声笑道。
“死相啦!居然和人家说这种话!难道你现在才害怕了,想赖账了不成?吃干抹净了就想把人家撇在一边,小心婉姨知道了扒了你的皮!柳贤王已经将我定为太子妃,明日就会公布,你我的事有损天柳国体,可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否则我们就死定啦!为今之计,就是你快些和柳贤王将我要过去,一旦事情闹开,柳国的颜面要往哪搁啊!”
躲在暗处的燕惊澜身体一抖,差点儿从墙头掉下来,连肚里的隔夜饭都被这声音嗲得快吐了出来,浑身寒毛倒竖,震惊骇然。
这千幻公主竟然是原楚国太子的姘头!这个消息也太惊人了吧!怪不得叶少秋今日殿上没有敢直说呢,定好的太子妃被抢了,的确有损天柳国国威啊!
叶少秋和花梦影也是一阵恶寒,双双惊恐地吞了一口口水,早就见识过云狂无耻的神功了,却没想到,这恶心人的功夫,她也是天下一绝的。
叶少秋后悔死了陪着她胡闹,费力地掰开她的手,勉强笑道:“公主,你快掐死我了,掐死了我你可是要守寡的,现在天云太子已经不在,你不嫁我,连代替的都没了。”
云狂点点头,换了个地方,仍旧亲亲密密抱着他的腰,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呀,天云太子和思云公主私奔去了,留下咱俩这两个苦命的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哎,柳贤王知道了肯定伤心死了,国难当头,这个没责任心的居然跑去儿女情长,什么天下第一公子,我看是天下第一娘们!若是燕国这个节骨眼上,在明日的大会上当着天下诸国的面谋害柳贤王,这可如何是好啊。”
摇头晃脑之间,云狂忧国忧民地随意分析道,是那样的不经意。
燕惊澜听在耳朵里,又差点儿没有当下蹦起来,天云太子居然和那个思云公主私奔了!
这个消息更加劲爆!他仔细一思索,前思后想,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
怪不得他前前后后都找不到柳云狂,原来他已经跑路了啊!柳云狂入白竹应不久,就是再怎么能耐也比不过接受了老祖宗秘法传授的自己吧?他找了柳京不下十圈,可就是没有找到半个像柳云狂的人,燕惊澜越想越觉得对,柳云狂肯定不在柳京了!
燕惊澜左右一想,顿时觉得自己真不是一般的幸运,原本他一直在苦恼,柳贤王为人一向正直,几乎没有拿得住把柄的事情,燕国若突然出手,多少要找个借口服众吧?可是他查了半天,却就是连半个借口都没找到,要自己捏造一个天衣无缝的,时间上显然不够。
哪家皇室没有秘辛,只是比较隐晦,没有人察觉到罢了。
今日居然这样凑巧,能撞见这样一桩皇室秘闻,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柳国踩在脚下。
如此道德不正,败坏世俗纲常的昏君,光明正大地杀之也是为民泄愤!
又听那方传来男子的叹息声:“哎,只希望燕国消停些,千万别出来捣乱,否则……唉……”
女子紧接着说道:“少秋哥哥,我们还是不要自己吓自己啦,你当那些燕国贼子都是神么?他们远在万里之外,难道还能凭一人扫我天柳皇宫?当那些宫中的御前侍卫是吃素的嘛,实在不行还有我们呢!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说服柳贤王让我们定亲才好。”
燕惊澜又听了一刻,却发现没有再有什么惊人的讯息,当下悄然撤离,转身窜去西晋公主君北荷所住之处,这个女人对千幻公主的恨意,尚可以利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