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倒是止住了,而雪却依旧如扯絮般簌簌直落,小翠抬头看了眼越下越密的雪花,轻声道:“主子,我们回去吧?”燕小宛轻轻点了下头,道:“小翠,今日你所听到的事,每一件都事关重大,不要与人说了出去。”
小翠点了点头,郑重地道了声:“是,主子放心,小翠明白事情的轻重。”
此时地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片白,天宇中的飘雪,却丝毫没有减弱下来的趋势,她们主仆两人急急忙忙地往栖霞宫赶去,不料脚下一滑,两人便重重的摔倒了在地,艰难地爬了起来,欲再继续赶路,却听“啊”的一声,燕小宛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小翠忙拉扯她起身,问:“主子,你怎么了,可要紧?”
燕小宛吸了口凉气,强忍着脚上传来的剧痛,道:“好像我把脚给扭了。”
看着她疼得扭曲的脸,小翠是一阵慌乱,心下只怵得慌,再看如今自己身在何处都还不甚清楚,心下更是焦急不安,朝四周看了看,只见四处皆是白皑皑的一片,金碧辉煌的殿宇银妆素裹,四下空无一人,显得格外静谧,她急得心下一片凌乱,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带着哭腔道:“都怪我,好好的,为什么要偷懒贪近,自作主带了主子来抄什么近路回去,若是咱们走原路回去,兴许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档事了?”
燕小宛看她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强忍着痛,微微笑道:“看你平日里管着欢儿她们时的那一副大姐的模样,听说就连小路子都不敢不听你的话,我还以为你真有那么能干呢,却不想原来是个鼻涕虫,快别哭了,当心让他们瞧见了,来日笑话了你。”
小翠不料她这时候还有兴致开她玩笑,抽泣着道:“主子好没良心,人家也是在替您担心,怎么还笑话我来了。”
燕小宛笑道:“好了,我也只这么一说,快把眼泪擦擦,不然待会就成了两道冰柱子挂你脸上了,说着便伸出手去替她擦拭掉落在脸上的泪水,小翠听她这么一说,不由破涕而笑。”
燕小宛道:“我们且在这等等看,兴许会有一些值勤的宫人从这走过,到时候也好让他们来搭咱们一把。”小翠应了一声,便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挡住落下来的雪花。
等了将近半刻钟,依旧半点都没有要来人的迹象,朝四处看了看,四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经过这里,抬头看了眼小翠,只见她摇摇晃晃的,似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再这么等下去,估计连她也要倒了下去,便道:“看这天气,那宫人想必都躲在了屋子里烤火取暖了,估计暂时是不会有人从这经过了,我看我们还是别等了。”
小翠闻言扶起了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两人就这么艰难的一点点的向前挪去,走了近半刻钟,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宫殿里似有白烟飘出,两人不由精神一振,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且上前去叫一下门,估计我们还可以在那里暂留一下,两人不由都加快了脚步。”
看着眼前那庆安宫的牌匾,才知自己竟走到这西六宫这一边来,竟是与自己所居住的东六宫,是两边相反的方向,燕小宛微叹了口气:“咱们竟走了南辕北辙的两道方向。”
小翠问:“主子,这宫里住的是哪一位嫔妃呀,门前竟是这样萧条。”
燕小宛道:“听说这宫里只住着怡妃一人,不过她甚少出宫门,我也未曾见识过她,只不知她为人如何,我们且先叫一下门吧?”
小翠应了一声,轻轻叩了下门扉,不多时,便有一个长相稚嫩的宫娥前来开了门,那宫娥见了燕小宛一身的打扮,便了解到她的身份是宫妃中的一位,只是不知道其是何等份位,俯身下去行了个礼,既得体,又不失礼数。
燕小宛道:“适才在过来的路上,我不小心拐了下脚,看这天气,那雪恐怕一时半会还不会停,麻烦你前去向怡妃娘娘禀告一声,可否容我们二人暂且在此暂避一下风雪。”
那宫娥闻言,客气地请了她们进门,又朝站在一旁的宫娥递了个眼色,那宫娥便匆匆向着殿内奔去,不多会便又跑了回来,道:“请贵人移步到正殿去。”
燕小宛二人闻言,便跟随着那宫娥往殿内走去,一路走来,只觉这里十分的萧瑟,院中清冷,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一个身居妃位的宫妃居所,只听一阵悦耳动听的女声传来:“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念完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深藏着悲伤之意。”
待走近,才看见一名身着白色衣衫的女子正立于廊间,手执书卷,仰着头观看着空中簌簌直落的雪片,她忍不住拍手称快,道:“好歌,娘娘可真有雅兴,相传这一首越人歌讲述的是越女唱给自己爱幕的男子的歌,最终那男子是满心欢喜地将她迎了回去,成就了今后盛为流传的姻缘佳话,不知如今娘娘这歌可是为了陛下所唱。”
怡妃缓缓回过身来,道:“贵人说笑了,本宫不过是白日无聊,随口吟了几句罢了。”
燕小宛见了她,缓步上前,曲身跪下:“臣妾见过怡妃娘娘,冒昧前来打扰,实乃是情势所迫,还请娘娘莫要见怪。”
怡妃看她半蹲着腿,脸色难看,唇角苍白无一丝血色,上前去扶起了她。道:“贵人请起,本宫早已失了圣宠,如今与那废弃之人无异,贵人如今正得陛下欢心,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本宫实在是承受不起。”
燕小宛道:“不谈份位,只谈娘娘能让我们主仆二人进来暂避风雪,不必天寒地冻地在外吃那风吹雪打,就这一个恩情,小宛就该给娘娘行礼谢恩,况且,娘娘份位确实是在小宛之上,给娘娘行礼,也是理所应当,娘娘又怎能说自己承受不起?”
怡妃微微笑道:“本宫听闻宛贵人如今正得圣宠,我还以为又是那一朝得宠,便目中无人的女子,今日亲眼见了,不想竟是这般地礼数周到,完全没有半点架子,真是难得。”
小翠听了她的话,一时按捺不住,正欲上前跟她理论,却被燕小宛挡了下来,恭敬道:“娘娘说笑了,得宠与否,都是这宫里的一人,都是一起侍候陛下的姐妹,只不过是一时运起,得了陛下多看顾了两眼,况且这皇宠本就是一时,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能一辈子都得陛下厚待,若他日不幸遭到了陛下的冷落,自己又树敌太多,那岂非是自掘坟墓,小宛又怎能因这一时便盛气凌人起来。”
怡妃听了她的话,低声呢喃了一句:“没想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彻。”对小翠道:“将你的主子扶进殿去坐下。”小翠依言,小心翼翼地将燕小宛扶进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怡妃道:“听欣儿说,贵人是不小心拐了脚,不知可否让我看看。”燕小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她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担忧,笑道:“贵人请放心,我父亲生前是位太医,从小耳濡目染,本宫虽没有精湛到精通岐黄之术,但一些跌打损伤,我还是懂得如何医治的,况且你是扭伤,得尽早将那红肿处揉散开,这才好得快,你看这若是去请了太医来,一来一回的岂不耽误了时辰。”
燕小宛摇一摇头道:“娘娘误会了,我并非这个意思,只是不好麻烦娘娘您亲自给我看治。”
怡妃也不管她是否介意,一把抓过她的脚,将她的鞋袜脱了下来,看脚裸处已是红肿一片,皱了下眉,道:“都肿成这样了,还计较这些礼数,扭伤之后,还走了许远的路吧?”燕小宛轻轻地点点头,应答她的话。怡妃看她们二人此时嘴唇泛白,想必是在外待的时间过长,便转首对候在一旁的欣儿道:“你去将柜台上的那一瓶药酒拿来,再将那地龙烧上。”欣儿应诺一声,便匆匆跑了去。
进来了许久,这才发现,原来这殿里并没有烧上地龙,竟连个碳炉也没有点上,难怪进来了这许久,身子半点也没有感觉到暖和,里边的气温与外边差不了多少,只是外边多了风与雪,心下疑惑,便问:“依现下的季节,按理各宫应该还没有撤下地龙,为何娘娘这里,却是连个碳炉都没有点上,难道娘娘不觉得冷吗?”
怡妃讪然一笑:“那地龙不烧也罢,若是烧了,只会熏得人直流眼泪,平常我们主仆三人若是觉得冷了,就多添几件衣裳,凑合着,也就这么过了,刚开始的时候,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难过得紧,可是后来,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也就习惯了,也就没觉得有多难熬。”
听了她的话,燕小宛心下更是满肚的疑肠,问:“怎会如此,娘娘的份位乃是后宫四妃之一,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按照妃位的份例来分配,又怎会领到一些劣碳?”
怡妃微微笑道:“贵人到底是年轻,还未悟清人情世故,世态炎凉的这一个道理,正如我刚才所说,我是一个失了圣宠,等同于废弃了的人,一个永不可能再翻身的人,他们又岂会再将我看做主子,当然是能从中克扣的便克扣,况且,那些个奴才哪个不是人精,不落井下石就好,难道还能指望他们能雪中送炭不成?”
燕小宛道:“总不能以后都一直这样下去,娘娘难道就没有想过要去告诉了皇后娘娘,让她出面替您主持公道?”
怡妃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个也怪不得他们,况且这个中的原因,贵人不了解。”
燕小宛看她这样子,知道这其中定有什么难处,便道:“娘娘若是为难,那臣妾替娘娘您去禀了皇后,请她出面替您主持公道。”
怡妃沉默着,抬眼看向欣儿,她已是将地龙烧了起来,刚点上的碳火,发出吱吱的声音,淡淡道:“此事就不劳贵人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