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一直激战。
房东这一句话在我脑中一绕就是一个半月,尤其是在我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穿过静谧的颐和路时,总驱使着我绕个大圈子,绕到那青砖宅子边上去。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信寄出去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他也像断了线的风筝,我越来越没有勇气去想那个宅子。
越是怕想,那个夜晚的事情越是萦绕胸中,难以忘怀,有时甚至需要猛烈地摇摇头才能摆脱这困扰。
一个半月间,我依旧是这个办公室里游离的人物,却大概因为见人还能露出那点笑,不管对面是不是冷脸;交到手上的活计都能提前完成;几次科长皱着眉接过翻译的文稿,已经摆出要找茬的样子,最终只是“啧啧”两声,什么也没说,逐渐也有人时不时乐意和我寒暄几句。不过最终破了他们绷着的脸的,却是于鸿送来的一盒子月饼,或者说是站在走廊里等着的于鸿本人。
那天,我在科长那能看得到成片梧桐大道的办公室里屏气凝神靠墙根站了约摸半个钟头,等他把那十来页的译稿仔细推敲琢磨过后,才如释重负地走出来。见办公室里人人脸上都带着些震惊的微笑,心里正诧异,钱姐拉开那嗓门,贯穿了整个办公室,“小冷,于先生在外面等你。”
我是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于先生是于鸿的。两个月没见,他清减了些许,穿着一件白衬衫,背朝着办公室的大门,看着双排楼梯下纷繁的一楼大厅。我眼眶瞬间湿润,从前我和冷琮开玩笑说于鸿是金装版的冷琮,现在落寞的样子分外像。
他听见我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回过身来,眼眶居然是微红的。
“过两个礼拜就是中秋了。”他双手捧着个木盒子,若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是月饼,包装精致,知道只是月饼盒子反觉得可惜了。他一直看着自己手中的盒子,眼也不敢抬,“想请你去我家里吃个晚饭。”
那天靠在那道月门背后听到的话还是记得的,他何必和自己的父亲过不去呢?世上许多事情是自己做不了主的。我望着他摇摇头。
“我这个人固执起来,我爹拗不过我的。”他的嘴唇泛白,下了决心似的,“我现在和他闹着,一定要帮你找冷琮。”
我勉强翘了翘嘴角,“冷琮自己有自己的命数,随他吧,只求你爹不记得他就好,实在不需要他帮着找。”
他突然上前,抽出一只手,想要握我的胳膊,刚伸出来,我便后退了两步,微微侧头,还好,办公室里还没有人大胆到将我带上的门又打开,这一幕发生在息壤一楼大厅的上面,隐在了方形的大立柱之后,没有人看得到。
“程,”我打了个顿,“程昊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咬了咬唇,抬头看他,看他的脸变得惊惶,而后失望地冷了下来。把月饼递到我跟前。我刚要推辞,“一盒月饼的面子也不给吗?”语气里有恼意,“一盒,一盒月饼而已。”说到后面就气若游丝了。
我抬手接过,“谢谢你,于鸿。”为了我而申请一起去了西安、带着我熟悉了那么人和事,这些我都该谢谢他,即使有那么多不快,他不欠我什么,怎么能强求他帮忙呢?“你的办公室离这儿还有几条街呢,你快回去吧,中途跑出来太久让人看了也不好。”
“我出来没事……”他话一出口,便突然了然一切早已结束的洞悉神情,“那么,冷伊,再见。”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转身走下楼梯。我目送着他推开一楼大厅的玻璃门,合上之前又在下面仰头站了一小会儿。我知道他看得到我还是那个姿势立在走廊里,他也许在等我上前一步同他笑笑也好。然而我只是立在那里看到那玻璃门被放开,回到原位,又顺势往里滑了一点,在原位旁晃荡了许久,正要归于平静,又被外面来办事的人推开。
我抱着那盒月饼,转身推门回办公室,每个人都抬头盯着我,我故作轻松地冲他们笑了笑。
“于先生给你送月饼来了?你们是?”第一张办公桌上那一贯爱讲笑话的男同事好奇地问道,说完还冲旁边挤了挤眉。
“我们上大学的时候是朋友。”我特地咬重了“上大学的时候”。
他们的好奇心显然没能满足,无奈平时是不大搭理我的,这会儿却成了我的挡箭牌,正因为平时不大讲话,这会儿自然也不好刨根问底。
另一个比科长更甚,一直没有好脸色的同事果然此时也并不想示好,“听说他和金陵选美小姐走得很近。”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别过脸去不看我,而是向着对面桌上的同事。可旁的人都看着我,知道其中原委也只有我最清楚。
我云淡风轻地说:“是的,蒋芙雪,也是我的大学同学,他们关系也是好的。”
见我丝毫不恼,那人说得分外没趣儿。钱姐走到我跟前,亮出她那一贯直来直去的性子,“哟,这月饼高档的嘞,我瞧瞧,都是什么馅儿的啊。”
我忙把那盒子望她手中一放,揭了开来,八个大月饼,鹅黄、芽绿、酡红、靛蓝的油纸,每个颜色各两个,上头洋洋洒洒的大字,金秋蟹黄、明前龙井、至尊血燕、宫御海参。
“哟,这这,这是月饼吗?”钱姐又一嗓子,惹得旁的人都围了过来,忍不住“啧啧”了起来。我心里暗暗叹了下,本以为只是月饼罢了,却没成想是这样的,尽管同事大多家境优渥,却也觉得奢侈了。
我见办公室一角的边几上碟子叉子的都有,据说还是之前一个同事生日时带来分蛋糕的。“切开来,大家尝尝?”
几个人面带难色,钱姐倒是一个劲地催促,“切开我也尝尝。”
待到我真的一个个分了四块的时候,他们倒又拦了拦,“留个至尊血燕的给科长吧。”“他也挺在乎这份心的。”
于是这天晚上下班的时候,我心里一块堵着的石头终于被撬开般,从未有过这样舒畅地从办公室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