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要杀我哥?”我惊惶地抓住她的胳膊,站起身,相册抛到了地上,原本夹着的相片洒了一地。
“卫戍区的,师兄是重逃犯,现在竟然敢回南京,整个上面都动了起来,快要堵到下关了,快去看看吧。”她拉着我冲出房间,向着前院招呼,“快!我要用车!”
“他怎么被找到的?”坐上车,我慌忙地问她,她“砰”一声合上车门,拍着司机的靠椅,“快去阅江楼!”
“他在你住的地方留了个字条,被发现了。”她瞅了我两眼,终于说出口。
我靠在座椅上,“昊霖最先发现的……”卫戍区的,他是卫戍区的军长,这么大的事儿,他早就得到消息了。
“我哥要是不发现,警察厅的人也早发现了,还有监察委员会的人盯着呢。”
“监察委员会?他们盯着我哥干什么?他们不该盯着那些要员吗?”
“师兄这是个大案,牵扯人数众多,,一早查案的时候就有好几个部门里干事的都被揪了出来,监察委员会的从头到尾都都看着,防止抓的、审的环节里外勾结,营私舞弊啊。况且还直接得罪了于书记长。”她了解得很透彻,左手握着我的右手,手心冰凉凉的,全是冷汗,右手抚着前面空座椅的靠背,直着身子透过前挡风玻璃一直看着,“你快点儿!快点儿!”
虎踞龙盘路绕着圈,依着高高低低的地势,地驶向下关的江边。天气阴沉,乌云压境,一副大雪将至的模样,长江水滔滔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充斥耳边。正月初六,下关码头、火车站旅人寥寥,要过了十五才回热闹,渡口边更是空空如也。
“前面道路封锁。”两个背长枪的军人拦住汽车。
虹雨探出头去,“有急事找程军长,我是他妹妹。”汽车被缓缓放行,隔几百米就要重复一遍这样的对话,而且封锁的军人越来越多。
“这儿不能过。”一道人墙堵住了去路。“军长在那边,从斜坡上去。”一排人,长枪已不再背在身后,而是端在手中,个个脸色铁青,仿佛一个风吹草动就毫不犹豫地开枪。
汽车停在狮子山下,我和虹雨抖抖索索地沿着块块石阶,一路爬上山巅,脚步越来越沉,相互扶持着,正月的天气,脖颈里全是汗水,被风一吹却又很冷。“别拦着,我找我哥,程昊霖。”虹雨筋疲力尽,见着一个要拦我们的人就丢出这样一句话。最后几阶是扶着栏杆才勉强走上去的。
西北两翼犄角处,程昊霖站在左右两名军士之中,正远眺江边,他身后的亭子里,立着三四个穿厚重黑大衣的男子,一个人坐在椅子边喝茶,仿佛依然自得,我认出那是于鸿的父亲。
“哥!”虹雨叫了一声,昊霖转过头来,眉头紧锁,“回去!”
虹雨拉着我往他跟前跑,他左右的军士走上前挡在他跟前,他挥挥手,才退到他身后。
“你们怎么来了,回家去!”后三个字是吼出来的,这张绷着的脸是何其熟悉,仿佛初识的那一会儿,处处针锋相对、处处尖刻不留情面,那么多的时刻我前些天怎么全都忘了?
“你们要拿冷琮怎么办?抓他吗?”还是抓他的好。
旁边虹雨早已哭了起来,扯住昊霖的袖子,“哥,饶他一命。”她抽泣着,嘴里喝出的气变成了白雾,被风吹散。
“程军长可听明白了?”于书记长在亭子里喝茶喝得怡然自得,脚边还有一个烧着的火盆。“即刻击毙。”我瘫倒在地。
“扶她回去!”他招呼一个手下,说话的时候眉头又紧了紧,很嫌恶。
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我抱住他的腿,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马靴,“求你了,昊霖,不要打死他,不要。”
他是背对着我要向栏杆边走的,被我抱住,僵了一会儿,“啧啧”两声,转身弯下腰将我拉起来,“回去吧,这事儿不是我左右得了的,况且我还受了他的牵连……”
“目标出现!”西角上一个人回头报告。他将我推给虹雨,自己走到栏杆边。栏杆边的视野很好,远远西边沿江的路上,一个人影晃动着,向东跑,脚步越发沉重,已显出筋疲力尽的颓势,是冷琮,尽管他瘦了,跑起来瘸着,但是冷琮没错。正月里,他只穿着从前春日里套在外面的黑色毛衣,空荡荡地在身后飘着。
远远的有人追赶他,他沿着滚滚的长江一瘸一拐地在路面上跳动着,一边回头看追赶的人离他多远,左手抱住路边时有时无的树干,大概是短暂的休憩,又迅速地放开,继续朝前跳去。
他应该是右腿受了伤,看得我心如刀绞,他现在一定很痛苦,腿很疼,已经跑不动,喘不过气,却还要跑,我有点希望他这会儿顷刻就死去,不要遭这个罪,但又希望他一直活着。“这是我最后的家人了。”我捂着嘴,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栏杆上,砸出深色的圆。
“师兄,你跑啊!你跑啊!”虹雨对着江边尖叫着,然而声音却在到下面之前消散了。
“程军长家这些女眷们,这,这立场不大对啊!”于书记长在亭子里和手下们笑着。“这些我们不追究了,都是些丫头片子们,是吧?但是都堵到这儿了,军长手上要有两把刷子,可不能让人逃了。”
昊霖咬咬牙,“把我的步枪拿来。”他端着枪,我扑过去,想要挪开那枪管,他将枪换到左手,右手一把推开我,“离枪远点。”脚下一个趔趄,磕在石栏杆上。他仍死死盯着下面,“让下面准备好,到了布置好的位置开枪。要是轮到我开枪,你们一个个重罚。”
虹雨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我的右额角,帕子上有血。“回家去,听到没有!”他怒不可遏地对我们吼叫。
“到了!”
“开枪!”
我抓着栏杆,听见一连串枪响,冷琮如被人绊倒一般,跳着的他在地上翻滚了两下,跌进了江里。
“冷琮!”我大叫着,看着江面漾起一圈鲜血,天色也越来越暗,在我面前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