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腿被打伤，一瘸一拐地跑，冬日里依然汗水流淌。写给我的字条，小心翼翼塞在门缝里，却惹来杀身之祸。
我太傻了，他是逃犯，居然还指望能和他通上音讯，而且这么重大的事情不是由我亲自处理。我害死了他。
少爷被捞上来了，我央了人偷偷把他的衬衫拿回来，洗干净晾在露台北面，小姐留个念想吧。
醒过来醒过来，冷伊，你醒过来。
……
一张张交叠的面孔、一声声不同的声响、一幕幕触目的场景，很累，如果可以，我倒宁愿和冷琮去换，替他去死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我们家在这个世上注定只能留下一个，我倒宁愿是别人，他，或者王依，不要是我，活着太累太痛苦，死掉反倒轻松。
醒来的时候满眼泪水，仍旧躺在颐和路大宅子的床上，换上了白色的睡袍，四周洁净安宁得如同昨晚，平静祥和，仿佛还有无尽美好的日子。我坐起身，一切太匆忙，疑心是场梦。
床头柜上几个药瓶，抓起来时发觉自己的手仍旧颤抖，都是镇定舒缓类的药物。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走廊里空空荡荡，越发显得冷。披上件羊毛大衣，走到露台上。外面果然飘起小雪，林荫道下停了三辆黑色轿车，覆着薄薄的白色，有些地方还掩不住下面的黑。这是来客人了。
沿着露台往北面走，看得到阴面的凉亭，此时里面空无一人，很寂寥。靠房子的一侧有窄窄的屋檐，一件白衬衫挂在下面，我跪在了地上，那不是梦，冷琮的衣服，他真的中枪掉入江里。
抖抖索索走上前，将那衬衫拿下来。纵使文竹费力地洗过，下摆一块污渍，那是没能洗掉的血。把衬衫叠好抱在怀里。走回二楼大厅，正好到了整点，一楼大钟震耳欲聋地一阵猛敲，原来是下午四点了。
有人走了上来，走得最快的已走到一二楼之间的楼梯间。我快速地跨了几步，躲进走廊，怎么看到了蒋芙雪？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一个年轻的女子，再加两个四五十岁的妇人，还有两个中年男子，看样子都是英国人，虹雨和蒋芙雪陪在他们身边，昊霖陪着，但让了半步，在后面慢慢跟着。
那个年轻女子，我记得见过，以前好像看到过她跟在莎莉小姐边上，不是她的侍女也该是女伴。几个英国人回过头，看看程昊霖再看看蒋芙雪，在等她说话。今天有英国客人，难怪找来了她，这是让她做翻译呢，虹雨大概会说一点，却不熟练，这几个人一定很重要，不然也不会特意请来个学英文的。
猝不及防地，那串蒋芙雪说出来的英文像敲在我的心上，冷小姐是我的妾。楼梯间里的人都面面相觑。
可我们听说你出入都带着她。一个男子面向昊霖问道，我看不到昊霖的神色，但一定是茫然的，要等蒋芙雪翻译了他才懂。而且现在，妾已经不太合法了吧？他们又用笑来掩饰尴尬。
不等蒋芙雪开口，虹雨已经替他答了，他很爱她，她耸耸肩，虽然只是妾，但是很爱。至于说妾不合法，那情人总是可以的。虹雨的英文已经很流利了。她抬了下头，竟与探出头去的我目光相接。
我惊惶地站起身，往房间里跑，却又压着步子，不想惊动这帮人。
对不起。我听到她道了这一声，而后是“通通”上楼梯的声音，她看见了我。
我回到房间把门锁好，将梳妆台下的藤箱摆到台子上，往里头胡乱塞了几件旗袍，这才发觉自己里面穿的还是睡袍，赶紧从身上扯下来，换了件夹棉袍，手指触到脖子里的项链，褪下，想起阳台是通的，跑到隔壁，放在他床上，又跑回来，房门被敲响，一声声不很用力，却一直敲着。
“冷姐姐，你开门，开门。”
我怕引来别人，尤其是文竹，便将门打开，又回身把梳妆台上的字典塞进背在身上的包里，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
“冷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她把门关上，压低声音问，见我只顾合上箱子，“你听到了？我哥很爱你。”
盒子“咔哒”一声扣上，我抬头看她，“那又怎么样？”忽又看到方才放在床上的衬衫，打开箱子塞进去。
“这是，这是师兄的……”她捂了捂嘴，“昨天迫不得已的，于书记长亲自督阵……”
“在这儿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拎起箱子，“虹雨，保重！”
手被她拉住，“你不要走，我哥也就是这样说稳稳这些英国人，他们巴不得赶紧把莎莉丢给别人。”她突然想起什么，“散散心也是好的，你心里难过，这样，我让司机送你去上海的小公馆里怎么样？常德路上，很幽静的，你去那儿，一定要去那儿。”她抱住我的胳膊拖住我。
“我自己走。”我摇摇头。
“你，自，自己走？”她皱着眉，泪珠一个劲儿往下落，抽泣得话都不能连贯地说，“也，也，行，你坐火车去。”说着拿过纸笔，写下一串地址，“我给管家打电话，上车站接你去。”她把那张撕下的纸片塞进我的手里。“让司机送你你去车站。”
“兴师动众地，不知道我怎么在作呢。”我抚了抚她的肩，忍着没有哭，“门口叫个车去很快到车站。”
打开门，他们已经走到露台上。我右拐从西侧的窄楼梯下去，虹雨一直拉着我的右臂在后面拖着，“你一定要去啊，过几天我就找你去，我哥也去。”
在门口，听见屋子里有人叫她，我冲她挥挥手，“回头见。”从宅子北面的小门走到外面的小路上，唯一的遗憾，没去和夫人打声招呼，只是我一刻都没法在那儿待了。
走出去两个路口，叫到一辆车，拉着我去了火车站。只有一个售票口开着，一支短短的队伍，在口袋里将那张纸片撕得粉碎，抬头看黑板上写着的目的地、车次、价格，一片茫然，苏州的家早被封了，而且肯定已满城风雨，那儿是回不去的。
“我要最早的火车票。”
“到杭州，十分钟之后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