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里一片慌乱,这不是我所想的,我以为血流尽了,便能睡在这张床上,再也不用醒。谁知,程昊霖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死死抵在脖子的伤口里,压得很疼很疼,比疲惫还要难熬。
突然想起那个黄梅雨季,我跪在院子里,看着披麻戴孝的老亲们来送舅舅最后一程,他当真是个有福气之人,到了冷琮和我,都是匆匆茫茫地告别,冷冷清清地离世
耳边一片呱噪,床头的铃被他拉了许多次,几乎要将铃整个拽下,文竹拿着床单上撕下的布条在我的左手腕上紧紧地打结,紧得几乎不能动弹,又慌忙再扯过一截儿就要往我脖子里塞,他气急败坏地吼着:“用手,用手。”文竹的眼泪一个劲在脸颊上滚,战战兢兢地学着他的样子,用指尖抵着我脖子里的伤口,让他腾出手来将我抱出去。
刚走了一步,手一滑,一股鲜血溅起。“按住了!”他冲她大吼,声音如隔了几道墙几扇门般渺远。意识却还是清晰着,大概因为伤口很疼,疼得无法睡过去。悄悄扯开左手上的布条。
程虹雨立在一楼大厅里,目瞪口呆,直直追到门口,见着我们上了车,还立着不曾走动,一声未能发。
车后座上,程昊霖顺着他自己衬衫上的血找到左手腕上敞着的伤口,用手紧紧捏住那口子,“何必呢?你这是何必?”该这样问的是我,只是这会儿说不出话,他又何必这样费劲。玩伴总是有的,秦淮河边各色的美人仍然很多,淡妆浓抹,环肥燕瘦,总有能让他欢喜的。
他的脸越来越模糊,终于是到时候了,喉咙里是“咕噜咕噜”的杂音,勉强开了口,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听到了往后想起会不会难过,但这是我的怨恨,“我一心等你娶我,你杀了我哥哥,让我做你得妾、情人、娼*妓。”双眼已经睁不开,看不见他的神情,这话说出来却消了心头许多怨念,这疲惫的日子终于要结束。
混沌间想起曾经聊过,莎莉小姐连死、下地狱都不怕,为什么还要自尽呢?吴庸说她大概是有过不去的坎,现在我才明白,不是过不去的坎,而是一切都不再是坎,一切都不再重要,只觉得倦了,便什么都放下了。
堕入了一片祥和里,没有伤心,没有烦忧,也没有痛和屈辱,睁开眼,还看见程虹雨和文竹立在床边,同我说“大哥去珞珈路……”他要开始筹备属于他和沈慈的婚礼了,我只是笑笑,也没有什么感受,可能这就是死前最后的意识了。
头很晕,一睁眼天旋地转,有人一直在叫嚷着,“把枕头拿开,不要这么多被子。”很是喧闹。这一次,程昊霖俯身看着我,闭上再睁开,仍旧是他。他摸了摸我的脸颊,我又合上眼,困意袭来。
“醒了。二小姐醒了。”文竹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绕着,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惊喜,而后又是疲倦。
“冷姐姐!”程虹雨正握着我的手,她脸上很憔悴,深深的黑眼圈,披在肩头的散发缭乱。
门被打开,“醒了?”是程昊霖,他穿着件白衬衫,一点血迹也没有,应该是换过了,下摆却是散在外头,随着走动略微飘动,没了往日的刚硬,带着点憔悴的意味,下巴上都是胡茬,仿佛老了几岁。床尾还有一件黄绿的制服挂着,应该也是他的。他左手提着个食盒,右手端着一个大搪瓷杯子,还冒着腾腾热气。“这儿有我,你们回去休息。”
“哥,我来吧。”程虹雨难掩困倦。
文竹眼明手快,将屋子角落一张方桌拉到床跟前,程昊霖把手上的东西都摆在桌上,右手甩了甩,看起来烫得很,“回去吧,都累坏了。”他推了推程虹雨,用眼神示意文竹。
程虹雨看了看我,一副很不放心的神色,比起她,文竹反倒更听程昊霖的,挽住她的胳膊,“小姐,您守了这么久,现在醒了,我们就安心回去。”程虹雨实在拗不过,和文竹走出去,带上门。
他在床边立了会儿,眼神甚是复杂。突然半跪在床边,“两年前,我用路边醉死的一个流浪汉当是冷琮送了上去,在下游捞了他送去了香港,我没有杀他,当时没有。”他的眼神很黯淡,“但是这回是我让他上了和泰轮,我……”他拿手抹了抹脸,“和泰轮会沉,我们谁都料不到。”
心里有块石头落了地,什么硬硬的东西正在瓦解。伸出手,突然很想触碰他的脸,却被他握在手心里,“你一走两年多,消失得无影无踪,三月份本来是要结婚的,你要走你也撂句话啊。我想只能是因为冷琮的事情气我了,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我们已经是有婚约的了,你这么一走了之,我肺都气炸了。”他倒是气呼呼的,仿佛负心的人是我。
一时又恍惚了,头还有点晕,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从床尾拖出个水瓶,在白瓷杯子里倒了杯水,递到我嘴边,“先漱漱口,估计你嘴里也不好受,家里厨子煮了点粥,配了点儿好嚼的鸡丝。我看着甲鱼汤不太热,顺手在这医院厨房的蒸屉里又蒸了,反倒烫得一时不好下口。”琐碎地说着,又扫了方才的怒气,疑心是个小男人。
递到嘴边又收回去自己尝了口,“有点烫,当心。”
躺着不好喝水,撑着要坐起身,他忙放下杯子,一手拉着我的胳膊帮我坐起身,另一手迅速地往我腰里垫了个枕头,突然怔了,俯下身来抱紧我,仿佛不用力我就会飘走似的。“当你是妾?你怎么想得出来?”他的下巴搁在我的头顶,说话震得我又有些晕了。
“你说的。”软绵绵地道,当时那当胸一击的感觉随着回忆重又给了心头一拳,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口的,他一定以为我是听人传出来的,到这会儿了还想糊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