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这是你欠我的
澜院。
一阵微风吹来,初绽的桃花纷纷扬扬洒落。落在了上官澜的身上,也落在了武念亭的身上。
躺椅上,武念亭看着缤纷落英呆呆的出神。
上官澜双眸血红的抱着她,一动不动。
“师傅。”
“嗯。”
“时光好快啊,桃花又开了呢。”
“是。”
“我七岁认识的师傅。”
“不。你出生就认识我了。只是你忘了。”
是啊,她应该是出生就认识他的。只是她没有幼时记忆,三岁之后才记点子事,所以将他忘了。
“你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不想当我的夫子。”
“嗯。”
“就因为我是你的小娘子。”
“是。”
‘咯咯’的笑了起来,哪像一个就要离世之人。武念亭柔情似水的看着他,道:“现在呢?后悔了没?后悔那个时候不待见我?”
“早后悔了。”
“为什么后悔了?”
“因为为师早就喜欢你了却不知。”
“嗯?什么时候?”武念亭相当俏皮的问。
轻抵着小徒弟的额头,上官澜道:“应该在很早很早的时候。”
“早到什么时候?”她又执着的问。
“也许是你两岁的那一年,父王抱着你,对我说‘从此,你要宝着她、贝着她、爱着她、护着她、宠着她、溺着她,不要让任何人欺负她,不要让她轻易流眼泪。因为,她是你未来的妻子
’的时候。”
“三岁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你就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是两岁。我知道,师傅肯定又在骗我。是不是?”
轻轻拽着她佯装要打他脸颊的手,他轻声道:“也许是你七岁那一年,你第一次到国乐小学,抓着我的手,非常热情的说‘原来夫子……夫子哥哥……长得这么帅!’的时候。”
‘呵呵’一笑,武念亭道:“什么帅啊,师傅这是自恋,才不是喜欢上了我。”
“也许是你偷偷溜到我的寝房,耍宝骗赖说‘夫子哥哥……顺便检查、检查天珠屁股处的伤……只怕也不轻……’的话,想骗取更多放假天数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玩心颇重,一门心思不想学习。然后趁夜偷摸到她师傅的寝房,差点被她师傅一脚踹得小命归西。念及往事,武念亭‘扑哧’一声笑了。“那个时候,我是不是非常的调皮。”
“我喜欢。”
“师傅是从那个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在正式拜师那一天,你智闯天玑阁,然后笑靥如花站在三楼很是得瑟的看着我说‘师傅,徒儿这份礼如何’的时候。再也许是清荻斋中,你胡谄乱掰‘……师傅就是
我老爹吧。这天理循环,终于将天珠又送到了老爹身边,是吧’之话的时候。更也许是你醉酒醒来,说‘我以为醒来的第一眼应该见到姥爷才是,不想却是师傅……可见师傅比我姥爷更疼我啊
’的话的时候。”
师傅,师傅,拜师之后,她和他越发的亲密了。一如他现在也不能确定般,其实她也不知,在这些磨合的岁月中,到底是哪一天她喜欢上了他。她想,她和她师傅不是一见钟情,应该算得
上是日久生情吧。
武念亭思绪间,只听她师傅又道:“也许是澜院的泳池中,你似个小精灵般的跃水而出,喷得我满脸的水渍,并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师傅,徒儿厉不厉害’的时候。这个梦境,哪怕我是
郑无波的时候,也是梦得最多的。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你略带兴奋的抱着我的腰,抬着头,灵气的大眼睛一扑一扑,说‘明白了,谢谢师傅教导’之话的时候。每每你这样看着我,我就特别
的有成就感。”
武念亭捂着嘴‘嘻嘻’的笑着,“师傅肯定想着,呀,我怎么就捡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小徒弟呢?”
轻弹着小徒弟的额头,那里的梅花痣正是缓缓的阖掩,不似原来生龙活虎似的时候徐徐绽放之姿。上官澜的心似被针刺了一下,硬生生将定在她额头的眼光移开,只专注的看她漂亮的凤眸。
“是,我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怎么捡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徒弟。不但聪明,而且善良。她会为故事中的人落泪,说‘师傅,徒儿也想去告天状……如果徒儿也去靠天状,那老天会不会也
将徒儿的老爹还给徒儿,这样一来,姥爷便不再孤独了。天珠也有老爹了’的话。她会和奕真化敌为友,说‘……师傅,奕真是好人,天珠求师傅治好奕真的病。如果师傅都无法治好的话,天
珠愿意求老天将天珠的福分许一些奕真……’之言。她更会为一匹棺材崽伤心落泪……为师想,也许也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了她也说不定。”
微嘟着红唇,武念亭道:“师傅又在骗人。”
“骗?”
“你方才讲述的桩桩件件分明是说你每天都喜欢着天珠。那你还狠心的将天珠吊起来打?可想而知,吊起来打之前师傅才没有喜欢上天珠。”
武念亭说的是她冲撞了上官澜、龙世怀泡澡那次的事。上官澜担心她不懂男女之防,又苦于没办法教她男女之防,最后只有狠心将她吊起来打一顿了事。结果,也是在那一次事件中,上官澜领悟到他的劫数来了。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的小徒弟了。
“天珠,为师没骗你,也是在罚了你之后,为师才看清自己的心。”
“师傅。其实那个时候,你很痛吧?”
“嗯?”
“一个打小便授命要宝贝、爱护、宠溺着的小妻子。一段随着你长大便开始想排斥的婚约。为了毁这份毁约,你还倾心教授一些风月故事,好让我过早定下心目中的真心英雄呢,哪知最后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是啊。砸得好痛、痛彻心扉。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原来,不知不觉,你已占据了我的所有,入皮、入骨、入心。”
武念亭不满道:“所以,后来,你总是私心的分开我和方平?”
是啊。找理由不许她前往合州和席方平团聚。找理由不许她和席方平过多的接触。那个时候,他到底做了多少拿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如今想来,心,因了这些回忆都塞得满满的,都是幸福
的味道。酸酸甜甜之中,上官澜道:“为师的脚到现在都痛着呢。”
“结果人家方平喜欢的是你。”
“胡说。”上官澜又习惯性的弹小徒弟的额头,又看见那朵枯萎的梅花痣,他的眼睛再度刺痛,道:“人家从没对我表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武念亭肯定道。“人之将死,所有的往事似乎看得非常的明白了。”
“乌鸦嘴,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师傅。”
“嗯?”
“如果我死了,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又一阵微风吹来,树上的桃花再度飘落。等不到她师傅的回答,武念亭笑道:“想当初,在桃花开的日子,师傅总是躺在桃树下看书。我就摇落一树桃花将师傅葬了起来。今天,师傅将我
葬起来,好不好?”
“好啊。”上官澜低哑道。说话间,他袍袖中的暗器皆出,直击树上的桃花。
桃花不堪暗器的击打,纷纷坠落,四面八方的桃花蜂涌而至,将躺在躺椅上的两人渐渐的埋了起来。
厚厚的花层之下,武念亭伸手环着她师傅的脖子,道:“师傅,对不起。”
上官澜嘴角挂着宠溺的笑,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当初,我冒险十月保下晟儿的命。所以我以为,两个时辰而已,只是短短的两个时辰,我必能保住这孩子的命。”
“我以为老天又将眷顾我,不想老天眷顾我的次数已经用完了,是我太贪心。一步错,步步错,至最后再也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是,如果时间让我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相同的选择。因为我不舍煜儿,不舍孩子。”
“师傅,别伤心。那边有父皇、有奕真,我去了正好陪他们。我将这里的好消息都带去,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师傅,你瞧,你的小徒弟还是很勇敢的,一点也不怕。所以,师傅也不要怕,好吗?”
“瞧瞧,你这个徒弟让你一点也不省心,小时候让你操劳,长大了让你操劳,现在让你操劳,以后……还是得让你为她操劳,为她留给你的三个孩子操劳。”
小徒弟一个迳的说,上官澜只是静静的听。
直至这最后的交待,知道她这是以三个孩子劝他好好的活着。上官澜俊眸又红,将小徒弟紧紧的搂在怀中,似要将她嵌入骨血般,和他一起生、一起死。
痛,好痛,不是都要死了吗?怎么还是这么的痛。武念亭亦紧紧的抱着她师傅,将头埋在他胸口,柔声道:“师傅。”
月亮渐渐升至中空,柔和的光线洒了一地。桃林中静悄悄的一片,只有树上的桃花仍旧不时的坠落,像坠落在春天的雪。
澜院外,林老爷子、武老爷子、上官若兰、龙世怀等人并未离去,只是空洞的盯着澜院,盯着那对葬在桃花下的小夫妻。
躺椅上,感觉到小徒弟的身子一个迳的在抽搐着,而她还在拼命的想阻止这份抽搐不让他发觉,上官澜闭上眼,仍旧紧紧的抱着她。脸颊有泪滚过,晶莹剔透。
“师傅,其实,我好想见见老爹、见见老妈。”
“那就活下来。好不好?”
武念亭强忍着身体的痛,强忍着动作的不自然,胡乱的摸到了他略有胡茬的下颌,道:“好。只是师傅,这一次,天珠可能要食言了,因为好痛……痛得我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
他的小徒弟,为了救难民,可以用一双稚嫩的小手死死拽着挂着铁挂钟的铁镣,哪怕双手破裂流血,她也不叫一声痛。
他的小徒弟,为了救难民,以胳膊挡刀,不喊一声痛。
可现在,她喊痛了。
感觉到小徒弟的身子不再抽搐,而是一个迳的开始痉挛,而她呢,仍旧在坚强的隐忍着……
他知道,她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因为,他还没予她承诺。
上官澜睁开眼睛,泪水汹涌而出,几近哽咽的声音柔声道:“痛,那就不要忍着,闭上眼,你会舒服许多。”
“师傅。”
“为师答应过你,和你一起照顾姥爷。如果你不在了,那就由为师来照顾。”
“为师答应你,曜儿、晔儿、晟儿在为师的照顾下,一定会茁壮成长。”
“为师答应你,煜儿一定会成为上官家的骄傲,会健康长大,结婚、生子。”
“为师答应你……”
原来,他一直就懂她,一直就懂:从生到死。
不再觉得身体痛了,武念亭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师傅,听着她师傅许下的一个又一个承诺,眼中的柔情似一滩春水,缠绕不休。
恍惚记得,当年和奕真调皮,在城隍庙遇上山匪,师傅赶来相救时误会了奕真,一脚将奕真踹飞,怒喝‘也不想想天珠是谁的人’的一幕。
师傅,我是你的人,是不,其实那个时候你就霸道的认定我是你的人了,是不?
师傅,你知不知,我上官天珠今生最幸福的事就是成为你的人,无论你是腹黑、霸道的,还是温柔、多情的,我都喜欢,都喜欢。
痛不再,冷袭来,她想紧紧的偎着他师傅,可手上似乎没有了力气。明明想抱紧,但手却逐渐从她师傅脖颈处滑落。
她不服,想再抱,但手不听指挥。
这个时候,一双温柔、有力的大手将她的一双小手紧紧的握住。这力度、温度都是她熟悉的,“师傅。”
“天珠。”
“下雪了吗?”好冷。恍眼间,那飘落的桃花似漫天的飞雪。
上官澜身躯一震,道:“嗯,下雪了,冷,是不?”说话间,他紧紧的搂住了她。
“师傅,我记得我最爱淋雪了,将自己淋成一个小雪人,然后师傅就找到我,替我抚净身上所有的雪。”
“嗯。”
“师傅,我还记得,如果在非常短的时候你就找到了我,我就生气,偏要将师傅也埋进雪中,然后假装再来寻师傅。”
“嗯。”
“师傅,我记得有一次,我用雪堆了一个你,穿着女子的衣物。”最快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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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师傅,今年下雪的时候,你一定要记得,用雪堆一个我哈。”
小徒弟的手在逐渐抽离。上官澜却是越抓越紧。柔声道:“记得,为师都记得。有为师记着,你别太累,无须记。”
“好。”
感觉她的声音越来越恍惚,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待最后长气吸尽,感觉她只是熟睡过去了般。上官澜这才睁眼。
月光透过空隙柔柔的穿过厚厚的桃花层透了进来,照在她的脸上,梅花痣已全然枯萎,再无往日的神彩。但那眉眼依旧,睡颜恬淡依旧。
上官澜嘴角抹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啄着她好看的菱唇:“天珠,你睡了吗?不再痛了吧?不痛了好,好……”
便这么看着她,直至翌日黎明,太阳的光线穿过厚厚的桃花层照射到她的脸上,依旧粉嫩的脸颊上除了没有往日的红晕,除了梅花痣不似原来有神采,一切依旧是他熟悉的。
“天珠,你看,日出了,真美。”
东傲开元元年,春,明镜公主薨,葬上官家族祖坟。
同年,春末,执宰东方六六递交辞呈,准备和其妹东方一一一同归大业。
东方六六之所以留在东傲,无非一个武念亭。如今佳人已渺,他要离开这片伤心地,龙世怀自然准了辞呈。
送别的码头。
林府中所有的人,包括已经能下地走路的北静王妃陈唯亦来到了码头,她怀抱着林昶,指挥着林家的仆拥将林府送蔡少冲的一应物资有序的搬上船。
东方六六则和多年合作的文臣武将们揖手告辞。文武百官中,何伯豪也在。如今,何伯豪官居太尉之职。
当初在京城叛乱中为保护武念亭、林珺、龙晏等人,东方六六和何伯豪一外一内的配合,亦结下了深厚的友情。此番送别,非常的伤怀。
“别哭丧着一张脸,有时间我会来这里转转。它日,你也可以到我大业转转。”东方六六安慰道。
“好。”
“只是,你们东傲的水军得有待加强。”水军至今是东傲的弱项,东方六六所言非虚。
“才递交辞呈多久,就你们东傲、你们东傲的说。”
何伯豪的一句怨言,惹得东方六六‘哈哈’大笑起来。
东方一一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这段时间,她和龙世怀本着朋友的关系,总算没有将那点子爱熬得渣滓不剩,如今告别,虽然有伤感,但大体上,心是静的。
看着热闹告别的人群,东方一一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再见了,东傲。再见了,我爱着的人们。
可以说,东傲是她的第二个故乡。给了她另外一番天地,赋予了她另外一番生活。这番生活足以让她在以后的岁月中回味良久。
她看了又看,直至蔡少冲、东方六六上船,她所期待的那个人仍旧没有出现。
东方一一拍了拍船栏,长吁一口气,道:“东方一一,这是你所选择的,不要后悔,永远不要。”
语毕,她不再看码头,而是盯着天空发呆。船启动了,天上的云彩仍旧没有动,似她的一颗心,留在了东傲这块土地上。
战船飞速,不出两个时辰,直至入海口,东方一一仍旧呆呆的站在船头。
东方六六寻到宝贝妹子的时候,便见宝贝妹子仍旧那么定定的站着。他轻叹一口气。上前,从背后拥着她。
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无助,她将整个后背偎在她哥怀中,“二哥。”
“嗯?”
“你还会来东傲吗?”
“你呢?”
“龙儿在这里。”她总该来看一看。
“龙儿不在,不在东傲。”
“啊?”
“龙儿在船上。”
东方一一闻言,震惊的转过身,看着她二哥。东方六六肯定的点头。
脸上神情变了又变,东方一一突地往船厅方向跑去。
没有,没见到龙儿。
她又往别的地方跑,跑遍了战船能够玩耍的地方,也未见龙儿的身影。
最后,她往寝室方向跑去。将寝室的门一扇扇的推开。直至最后,当她推开专属于她的寝室的门的时候,便见左嬷嬷、丹子二人正含笑盈盈的看着她。
“大当家。”左嬷嬷和丹子二人异口同声的喊。
她不是将她们两个留在东傲了吗?要她们帮她照顾龙儿。
她们来了,那说明她二哥没有骗她。
东方一一的眼睛不停的睃着。最后,在床铺上,发现了小小的一团身影,正安静的睡着。
“龙儿”一声,东方一一脚步有些踉跄的步近床铺边。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小团身影,不是龙儿是谁?
东方一一喜得眼泪漱漱而下,不停的亲吻着小稚子的额头,嘴中喃喃道着“龙儿”之声。
这般大的动静,小稚子仍旧未醒,依旧闭目熟睡。
东方一一讶异之时,丹子将一封信恭敬的呈到东方一一的面前,道:“大当家,这是陛下予你的信。”
东方一一急忙将信一把拽过,便见其上龙飞凤舞的笔墨:东方一一,不要让我再碰到你。否则,我一定要你还一年光阴,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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