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骠骑将军马屿领军入的函谷关,遂将迁往西域的五十万哀劳徙民交由建章和宣曲骑营接手,自身则率虎贲和中垒两大骑营班师还朝。
六月十八,皇帝刘彻颁旨,厚赏有功将士,骠骑将军马屿晋爵列候,封号“武襄”,中垒校尉郅涿晋爵关内候。
虎贲校尉卫青早年就因覆灭百乘有功,封了定南侯,故此番无法再行晋爵,然满朝文武皆是心知肚明,刚步入而立之年的他,必将在不久后接任位同三公的骠骑将军之位了。
虎贲和中垒两校将士离京经年,故今岁小暑至处暑期间,将士可轮番离营三十日,归家探亲。
囤驻京畿的五大骑营,将士军眷皆有优待,可迁入京畿郡县,由官府妥善安置,虽说唯有将官才能骑战马归家,然京畿郡县的交通无比便利,寻常将士也不愁在路上耗费多少时日,故三十日的探亲假,已是颇为充裕了。
数万将士怀揣重赏,归家探亲,京畿各大坊市自也迎来了一波意料之外的购物狂潮。
马屿、卫青和郅涿却只是归家两日,便即返归军中,马屿更是在军营和中央官署两头奔忙,着手各项交接事宜。
六月廿二,初伏。
帝后摆驾南山河谷,群臣亦纷纷离京避暑,唯太尉府属官不是留守府署,就是老老实实留在长安城,也不敢有半分轻忽懈怠,免得出了甚么岔子,给未来的上官留下不好的印象。
黄埔军学则将今岁行将结束学业的学子遣往各处军伍见习,至迟在末伏前,学子就能尽皆抵达。
霍去病连带最优秀的五十位同期,亦是启程往乌桓山口的北冀塞,以预备将官团的身份入毕骑校营,然相较旁的同窗,他们拥有更大的独立性,非是分入不同部曲,而是归属毕骑校尉直辖。
毕骑校尉萧偔已然得了太尉府密令,让他在不违军规的前提下,尽可能放宽对这支预备将官团的约束,甚或可为之提供必要的协助。
此道密令不甚明确,然萧偔出身黄埔一期,对军学过往教授的诸多战例方略仍熟记在心,自是对朝廷此举颇为敏锐,心里已然有数。
或许,对自身而言,这也是个天大的机遇。
萧偔虽不至喜形于色,然心中暗喜却是难免的。
太子刘沐亲自送走霍去病等人,遂入太尉府,轮番跟着郅都和马屿,借以在两人的交接过程中,了解到更多军务。
太子殿下很是老实,谨遵皇帝陛下的叮嘱,多看多想多问,却从不自作聪明的出言置喙,更不会添乱,就如端茶倒水的寻常小厮般,屁颠屁颠的跟在鞍前马后。
真的端茶倒水!
郅都和马屿的资历、辈分和功勋,决定了他们的地位,刘沐在两人面前,是不敢摆出甚么储君架势的,要保持足够尊重。
尤是在郅都这太子太傅面前,必得执弟子礼,端茶倒水实属寻常,自家父皇都要唤声“郅公”,刘沐安敢失礼?
七月廿二,末伏。
翌日,汉廷再度开朝,郅都当殿请准告老致仕。
皇帝刘彻准其卸去太尉之职,迁内朝任光禄大夫,且仍任太子太傅,督导储君。
马屿除骠骑将军,升任太尉;卫青除虎贲校尉,升任骠骑将军;郅涿除中垒校尉,迁任虎贲校尉。
这三道任命,皆在群臣预料之中,然接下来颁布的敕任召谕,却令群臣尽皆侧目。
公孙歂除仰光太守,迁调返京,任太尉丞;李当户除京尉,外放仰光太守;李敢除建章校尉,升任京尉;李陵除细柳左监,升任中垒校尉;彭策除昴骑校尉,升任建章校尉。
现今的汉军中,影响力最大的军系无疑是李氏,群臣只道皇帝陛下会逐步削权,岂料还多给了李氏个仰光太守,真真圣心难测啊。
皇帝刘彻多半能猜出群臣的心思,却是不以为意。
李氏之人多是莽夫,且惯会得罪人,若无天家信重,他们在朝堂是混不开的,唯是崇尚武勇的军伍,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仰光郡与长安相隔万里,朝廷不易辖制,换了个野心勃勃的封疆大吏,刘彻还真不太放心。
李当户就不同了,暴躁易怒,极端排外,又是忠诚无比,让他去和巽加打交道,真真适材适所。
巽加的财货和奴隶,就如海绵里的水,得不时挤一挤。
大汉军律森严,李当户就是再犯浑,也绝不敢擅自出兵攻入巽加,顶多就对巽加使者吹胡子瞪眼,抑或领部属到洞鸽关隘耀武扬威罢了。
饶是他闹得稍稍过火,刘彻下旨斥责,巽加也就有台阶下了,大行令张骞再从中稍加运作,汉廷想捞的利益估摸着也能捞到了。
总得有人唱黑脸的,不是么?
况且,夫甘都卢除国后,没能归化入汉的高达十余万属民,皆迁到仰光沿海地域,靠替仰光郡的汉军和汉商做事,才能继续维持生计。
不安分的刺头肯定有,好吃懒做的也不会少,让心慈手软之人去做仰光太守是不成的,就得靠李当户这样不怕杀人的。
李氏的过往功业,本就建立在累累尸骸之上,家风就是凶暴,这是举世皆知的,李氏诸人也从没想过“洗白”。
李当户出任仰光太守,若遇着治下有贼子作乱,不痛下狠手,血腥镇压,那才真教大汉亿万臣民错愕了。
还是那句话,若闹得过火,皇帝刘彻下旨斥责,还能博个仁德美名。
李氏做愈多“脏事”,背愈多“黑锅”,自然愈得天家信重。
李当户如此,他儿子李陵不也如此么?
同辈之中,论智计、论帅才,他比张笃和霍去病等人差得远,之所以不断升迁,不正是皇帝刘彻要为自家儿子备下柄好使的屠刀么?
至于让李敢接任京尉,无非是让李氏安心,也教满朝文武知晓,天家对李氏信重犹在,莫要多想。
公孙歂的迁调就真是没甚么旁的意思,已然年事渐高,返京过过清闲日子,到太尉府发挥点余热,打理打理军务,参谋参谋军略,等着告老致仕。
彭策嘛,那是走了狗屎运,“捡”回个犹大教的大祭司,加之乃黄埔一期,军中资历也够,从戍边骑营升调精锐骑营,乃是论功行赏,算不得破格拔擢。
诸位将帅的敕任令虽是刚颁布,实则他们自身早是知晓的,故该交接的早交接好了,该离京赴任的,也早已收拾好行囊。
霸城门外,李当户见得自家儿子前来送行,端是怒发冲冠。
“刚得任中垒校尉,此时不在营中整肃军务,来此作甚?”
当爹的抬脚就踹,李陵这做儿子的也敢躲,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孩儿是来送阿母的。”
李陵也是铁憨憨,实话实说道。
阿父刚入不惑,正值壮盛之年,故李陵还真没为他担心甚么,倒是自家阿母要跟着随任,远赴仰光那偏乡僻壤,怕是要吃苦了。
“有为父在,还苦得了你阿母么?”
李当户挑了挑眉,懒得再多说,呵斥道:“快滚!免得教你阿母瞧见,又要哭肿了眼,若真是孝顺,早些生个崽子才是正理!”
“……”
李陵面色讪讪,他已虚年二十五,非但早已娶妻,连妾室都纳了两房,奈何生了五个闺女,却仍没能得着个带把的。
要晓得,阿父刚及束发,就已有他这儿子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然天不遂人愿,为之奈何?
只能再多纳妾室,玩命的生了。
李陵终究没为阿母当面送行,盖因阿父说得在理,阿母性子软糯,动不动就抹泪,哭多了必是伤眼。
驻马高岗,眺望渐行渐远的车队,虎目微微有些湿润。
“公子,你还是早些归营吧,否则若教老将军晓得,只怕又要请家法了。”
在他身后,同来送行的李府的大家老发了话。
李陵登时寒毛倒竖,忙是调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大家老瞧着他慌不择路的背影,不禁仰头大笑,险些翻下马背。
换了旁的家老,或许是不分尊卑,然李府这位大家老本是飞将军李广帐下亲卫,追随李广南征北战数十载,卸甲退伍后才入了李府做的家老,地位自然不同。
众多将帅迁调,引得群臣瞩目,反倒忽略了另外一则调令。
徐隅除胥浦太守,迁调返京,任大行少卿。
大行少卿秩二千石,与各郡太守同秩,徐隅算是平调,虽得以位列诸卿,然从封疆大吏调了大行少卿,却没明定其具体执掌,相较旁的大行少卿,貌似无甚实权,故在群臣眼中,勉强算利弊参半,自是不太在意的。
徐隅却是暗自欢喜,盖因皇帝陛下已然召见了他,暗中面授机宜,让他尽快熟悉诸般条陈,以统掌外邦宗教事宜。
“行事莫要张扬,更要严防这些邪教传入汉境,我汉人只奉祖,不信教,更不得供奉外邦神明!”
皇帝陛下如是谕示,徐隅深以为然。
犹大教?
法利赛宗派?
这莫非正是本官的登云之阶?
哈利路亚,耶和华!
赞美你啊,希伯来人的圣主,本官的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