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维卡走出一整条街,等那群海盗完全消失在视线中,瓦列里便拦下了一辆出租马车。
“去城西,麻烦你帮忙找家干净的旅馆。”
车夫很爽快地点点头:“这没问题!我干这行不少年了,当然知道哪家更好。那边的旅馆没有码头区多,但也是有几家的。”
“价格没关系,主要是整洁一点。”艾丝特刻意强调了这么一句。
车夫冲车厢甩了甩脑袋:“价格高昂的旅店都在码头区,城西的贵不到哪去。你们上车吧,城西得走上大半个小时。”
坐在出租马车里,维卡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一直担忧“斧头号”的海盗们会追上来。
艾丝特不用偷窃想法,也知道维卡在担忧什么。
瓦列里撑着头靠在窗边,望向外面清一色的白色房屋:“他们没有这个心思追上来。那位新船长不会让他们追踪的,他担心我们会对那些人产生‘不好的影响’。”
“因为你最后那些话?”
瓦列里低哼一声,默认了维卡的猜想,活动了一下双臂与肩膀。
维卡指了指自己,无声地表达出茫然。
“你说得好像瓦列里只是……一匹马或者别的什么。”
“而且那个列什么特的,也更容易跟他的船员间生出矛盾,在一条船上有人产生异心,跟藏着一桶炸药差不多,他们不会有心思再来找麻烦。”
这位女士低头跟两人说话时,声音就没有长相那么柔和了,她手上甚至还将半瓶尼波斯塞到了桌面下,嘴里飘出一点酒味:
“住店吗?几天?”
“你为什么非要跟他打起来?完全不用这样的,搞得你还受了伤。”
海盗团内部的斗殴,那警方来了也没法管,杀人的是“斧头号”的船员与船长,也没有违背与雁先生的约定。
艾丝特塞进钥匙转动门把手,正当她要进屋的时候,维卡忽然喊了一声:
“还有!”
艾丝特笑容灿烂地点点头,然后才带着维卡穿过走廊,因为她偷走了瓦列里的体重,维卡背起来也相当轻松。
艾丝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瓦列里好笑地扫了他一眼:
“好,你也算在内,两个人。
“雁先生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精明人,他用卖枪支的钱表达了交涉的善意,误以为我背后有着别的海盗团或组织……可惜他想错了,我是一个人。”
维卡打了个冷颤:“好吧,只是看上去就很痛,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引起过多注意。”
“是啊,大概是一些当地的混混,看我们就两个人走来走去,还跟仇家当街打了一架,会觉得我们很好欺负吧。”
“是啊,也不知道他们是打算在店里打,还是在店外埋伏。”艾丝特轻轻捏了捏瓦列里双臂青肿的部位,感觉到皮下组织破损很严重,但并没有刻意治疗的想法。
“两个晚上,两间单人房。”
放眼望去配套的桌椅都很干净,整齐地排列在两侧。只有酒吧区域坐了两桌客人,餐厅的范围内反而空空荡荡。
瓦列里被她直接放在了地面上。
“好吧好吧,你们随意。那单人间,一晚上四弗银,两间一共……”
说到这里,艾丝特有所停顿,她似乎摸到了“诈骗师”的本质,跟“解密学者”的实战应用不同,“欺骗”不应该只是流于表面,而是可以融于任何言行间的。
她摸出纸和笔,却又在片刻犹豫后,把手边摊平的白纸揉捏成一团,反手扔了出去。
维卡听完瓦列里的话,总算能彻底放下心来:“我还以为真的要完蛋了,没想到你一下就把他解决,之前却那么紧张,我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雁先生的头脑足够灵活,我只需要给他看一部分,他自己就能在想象中将我的作风补全。他会衡量、会观察,会认为我是不可控的,从而放弃想派人调查的想法。”
艾丝特的眼中藏起一点不经意的落寞。
“刚才那场对打,看到的人至少有三方。对‘斧头号’的成员来说,这就是威慑。即使以后他们在别的地方见到你,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今天围堵人、羞辱人的情况发生。
等今晚吧,今晚解决了那群人再说,一个光头大汉总比一个娇小的女士更让他们忌惮。
瓦列里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放在维卡身上:
艾丝特轻笑一声:“没事的,你看,我现在也没受到任何影响啊?他受到的伤害不会落到我身上。”
维卡拍了拍挂在腰上、挡在麻布衬衫下的钱袋:“他们觉得我们有更多的钱,想要抢劫我们。”
纸团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滚到了床底下。
维卡也看到了瓦列里满是淤青的胳膊,他犹豫好几分钟,最终还是问出口:
“因为场面看上去挺凶险——嗯,我是相信你的!”维卡话说到一半,又迅速改口了。
在暗中追着瓦列里跟维卡的人,或许不需要多久就会露出马脚,那跟送货上门没什么区别。
“歇会儿,晚上我们再去‘鲱鱼酒馆’。”
在餐厅和酒吧之间,只隔了一段半人高的石栏杆,两侧的座椅区都是开放式的。
“他的手,受伤好像很严重,真的不需要做点什么吗?不会影响到你吗?”
“三方?”维卡不解地挠了挠下巴。
跟马蒂欧不同,这些人应该只是普通人,没有太多好担心的。
只是脸上带有风霜的皱纹和海风打磨出的粗粝,证明她没有那么简单。
高大的女士捂着嘴,咽下一个酒嗝,这才转过身,从柜台后的墙上摘下两把房间号相邻的钥匙:“行,那这两天我会附送两份早餐上去,要是你们没起床我就放门口。”
维卡点了两下头,又看向瓦列里:“还有第三方?我没注意到有别人啊,酒馆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我不太确认第三方是谁,但有所怀疑。跟昨晚我们在‘鲱鱼酒馆’看到的人有关,他们不太友善,而我又在酒保那里花了一笔钱。”
吧台后面是一位金发高高挽起的女士,抛开那比瓦列里和维卡还要健壮宽大的骨架与身高,她的容貌倒是显得非常端庄。
更别提拿斯的警方本来就势弱,最后的事件也就不了了之。
没什么好嫌弃的,这可能是自己第一个要直接发展的“信徒”,这么傻的人也不多见了,忍耐一下……
维卡接过艾丝特抛给他的钥匙:“所以按照你的推测,第三方,就是酒馆那些混混们,是打算今晚找我们麻烦吗?”
瓦列里轻轻拍了两下手臂,脸上毫无表情:“对我没有影响,我可以选择不接收这具身体的痛觉。”
维卡挠了两下后脑勺,走进了他自己的客房。
然后艾丝特便伸了个懒腰,抓着挎包坐到沙发里。
因为切断了对痛觉的感知,艾丝特本身倒没有太大的感受,但是她知道这具身体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更准确点说,是一辆载具。”
站在门边张望的维卡立刻闭上了嘴,头摇得能出现残影。
如果刚才那些旁观的海盗压抑不住攻击冲动,在最后时刻对着瓦列里开了枪,那艾丝特也会不择手段地寄生列夫捷特,然后直接开启另一场“自相残杀”。
车夫相当实诚,这家“间海旅馆”从外面看上去虽然很普通,但是进门后就能看到一尘不染的地板与前台长桌,桌上点了一根熏香蜡烛,混合着油脂与清淡花香的味道。
艾丝特摇摇头:“谢谢,不用了,单人间就行。我们喝多了的朋友等清醒过来就会离开。”
瓦列里无奈地望着他:“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他吧?”
并不是纯粹的谎言,而是“误导”,是为了背后目的而转移注意力的手段。
因为醉意,这位女士脸上红扑扑的,但却非常称职地指了指身后写着房间价格的石板:“我们也有复合套间,总价更昂贵,但是比要两间单人房便宜。”
这位女士将钥匙推到艾丝特身前,然后才拿起那两枚金币,确认了一下成色,随口介绍道:
“我们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服务,你顺着旁边这走廊往里去,左手餐厅右手酒吧。楼梯在尽头,三楼,对着钥匙上的编号找。”
单人间虽然说不上贵,但还有一张能让人窝在上面的单人鲸鱼皮缝制沙发,盥洗室也是独立的,每间客房都有。
艾丝特脱离了瓦列里的身体,让维卡背着看上去昏睡过去的瓦列里,顶着自己的外貌走进了旅店。
“什么?”艾丝特不得不停下脚步。
不能写,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也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她锁上房间的门,检查了一圈床铺与书桌的整洁度。
如果艾丝特想,完全可以直接放弃这具身体,让斗篷把血肉统统吃干净。
瓦列里兴致缺缺地说道,看到自己被压着打了那么久,这种情况下得到的情报,足以误导他们采取错误的决定了。
“多谢您。”
艾丝特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金霍恩,按在了桌面上:“差不多,就不用找了。”
瓦列里指了指自己:“雁先生一直在关注我,我不知道他身后有什么背景,但他在店里的时候确实生出了一点招揽的心思。所以为了打消他的心思,我需要演一些桀骜不驯的风格给他看,这样他就会放弃继续探查我们的想法。
——
出租马车将两人拉到了城西的一家旅馆。
离开拿斯的时候就把这身体找个地方埋了。
艾丝特轻松地架起瓦列里的身体,将他拖进自己屋里:“难道你希望我寄生在你身上?”
还是不要询问克莱恩的建议了,在这一点上,他或许会很坚定地反对我的计划。
嘿,怎么能让他担心呢……
艾丝特闭上眼睛,意识昏沉放空,但始终没有睡着。
她并不需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