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冬天来得晚,去得却早,还是二月天,一抹绿色便开始出现在树梢枝头。春意,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降临。
修整过的营房间,石砌的过道上,一从一从的小草,倔强地从石缝中钻了出来,似乎是在宣布,自己是春天最早的响应者。
经过一个月的施工,作为扬波军驻地的江心岛水寨,已经基本清理完毕,兵营、仓库、办公区域以及随军家属的宿舍等区域,都可以先后投入了使用。
以扬波军指挥使所在的院落为核心,左侧是水营都尉和水营正兵的住所。
水营都尉自然就是孟通,跟他住一起的,除了他的亲卫,还有一名通讯官,却是从童子班一名小奴婢,叫王忠友:王延兴的军令和行文都是用横排简体字、大白话外加阿拉伯数字组成。孟通,却是认不得这些符号,只能依赖王忠友来上下传递军令。当然,以孟通千字文都念不全的水平,写成横排繁体文言文,他只会更加看不懂。
而水营正兵,却是由原来船上,负责操船的水手改编而来。包括掌舵的、操帆的、瞭望认航向的、管账理仓库的以及煮饭做菜的等等。这些人大多是孟家的底层族人。改编后,按级别领取饷金,金额从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以后,便不再和孟家关联。
而另一侧,是由从小溪场不良人和阵列长矛兵混编而成的水营陆战队的营地。只是因为建设需要劳动力较多,除了留下了五个什守家外,有四百多人,都被调了过来搭把手。等营地建设彻底完成后,会再其中选拔两三百能坐海船的兵士,组成正式的水营陆战队,算是随船的战力。
左后方是守备都的营地,属于张逢喜的地盘;正后方,是仓库。仓库后面的大路,通向军属的宿舍区:里面现在住的,都是正兵们的家属,也许,以后也会有陆战队的家属会过来暂住。
作为一个原本可以容纳五千人的大营地,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更多的人。
其中,便划了一片屋舍,暂时给蛋人们住着。
在孟家的船队上,一共有三百多名蛋人,他们在船上,除了要干苦力外,还要防备打劫以及准备打劫。
只是,此刻,他们的身份却有些尴尬了:操船他们不会,苦力,用不了那么多。战斗?有比他们更专业的陆战队。
学者还能干干杂活,修缮营地,可营地建设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清理工作了,等这些清理工作在处理完毕了,那他们何去何从?
孟通把几个蛋头叫过来,让王忠友跟他们说了扬波军对如何处置他们的决定:加入水营陆战队的新兵训练或者申请成为勤杂员——也就是改编后的苦力,或者回家。
同时,也将这份通知宣读给了全体蛋人,希望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
很显然,如果让蛋人们自己来作这个选择,那么所有的蛋人一定会优先申请成为勤杂人员,因为勤杂人员可以每月拿到一百文的饷金。某些艰苦职位的,还可以多拿五十文。
只是,勤杂的名额有限,总数一百。
此外,加入新兵训练也不错啊!每个月可以拿六十文的饷金呢!假若通过了新兵的考核,成为了战兵,那至少可以拿一百五十文一月。
这么高的收入,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啊!此前给孟家当水手,只是有口饭罢了,想要更多收入,便只能打劫别人的船,然后分分脏,能得百十文钱,就算是笔大买卖了。
然而,是去是留,蛋人们却自己做不了主,只能听着公告,空流口水。还得听蛋头的。
至于蛋头们,他们则有另一个选择:他们可以选择留下或者带着他们的蛋人离开或者独自离开。
如果他们选择留下,他们可以进入军官学习班学习。学习内容也摆出来了,那就是经过三个月的学习后,能认识六百常用字,并会书写其中的三百个字,会三位数以内的四则运算。考核内容也很透明:能读写简单的军令,出错不超过两成;在一个时辰内,做二十道数学题,允许算错不超过六个。达到这个标准,便可在水营陆战队担任十将;十将的饷金可是每月五百钱,另外还有春夏秋冬四套衣服;如果作战英勇,则可以继续晋升……
如果他们选择独自离开,而把蛋人留下,那么按照他手下的蛋人的人数,给予蛋头每一人一千钱的一次性补偿。
当然,他也可以带着他的蛋人离开,领取蛋人每人一百钱,蛋头每人一千钱的遣散费。
铜钱,布帛都已经运过来了,一箩筐一箩筐地装着,便锁在仓库里。只等蛋头们的决定了。
明天,就是最后的时限。
“某今日,便与你们说清楚、说明白,扬波军是一支军队,兵士作战,用汗水换来的饷金、用命换来的军功都会交到兵士自己的手中……你们自己选择吧!”王延兴那日的话,还回响在众蛋人的耳中。蛋人们充满了渴望,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可蛋头们,却面临一场抉择。
入夜了,收工回到住处,蛋头们,又碰到了一起,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有的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年轻点的四名蛋头已经明确表示要参加军官培训班。不过,他们每个人手上的蛋人都只有十来个,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十多个人。有两名上了年纪的蛋头则是准备拿一笔钱回家。他们手中的蛋人,也不算多。剩下的六名蛋头,还没有明说自己的打算。不过,目光,都聚集在蛋人最多的蛋头脸上:手上蛋人最多的蛋头叫吴大,他有五十二个蛋人;第二多的叫洪得利,他有四十六名蛋人。
吴大不说话,洪得利,也不说话。场面冷了下来。
许久,终于还是洪得利先开口了:“钱、钱、钱!都他娘的掉钱眼里去了!王延兴想要某等手里的人!你们想清楚了没有!若是某等手中无人,便是任人宰割的白肉!如何能将人交出去?”
他这话,确实直指本质,可是,当孟家都无以为继的时候,依靠孟家的船过生活的蛋头,又能有多好日子过?大家都不是瞎子,能看出来王延兴有诚意,给出的选择,也不那么糟糕。说句难听的,手上的蛋人,还不都是各自评手段弄来的?一千钱一个交出去,就不能再去弄一批过来?
见没人响应,他转向吴大。吴大已经四十二了,在一众蛋人中,身材显得额外高大,一张马脸,被太阳晒得显出一层的黑色。洪得利嚷嚷道:“吴老大!你倒是给各说法!”
“唉!若某是再年轻五岁,某便投了这军官培训班!”吴大皱着眉头道,“可现在,老大一把年纪了,再去学写字,算术,如何能学得会!”
“那吴老大也是准备与某一般?”洪得利脸上露出了笑意,大家都知道王延兴想要蛋人,也知道王延兴势大,所以,都有些怕王延兴得不到蛋人后,会翻脸不认人。如果只有洪得利一个人准备带人跑路,王延兴翻脸了,那洪得利几乎是死定了。可再加上一个吴大,就不同了。至少可以拼个鱼死网破。
谁知吴大听了洪得利的话之后,却又摇头道:“若是带着人改投他家,谁家能容得下某等?再说了,谁家能有指挥使这般手笔!某属下的这些人,可都是某的乡邻,某也愿他们能过几天好日子啊……”
吴大这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共鸣,蛋人也有家!也有对家的依恋,许多人,少小便离了家在外漂泊,还不是被苦怕了,才推举了领头人出来寻活计?吴大也是这般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忘了自己的初衷。
吴大没忘,却不代表洪得利认同,他冷笑一声道:“那吴老大是准备卖了人头,回家享福了!”
洪得利的质问,却没有得到吴大的立即响应。五十二千钱,用三两个箩筐都要装不下,确实是不少了,可要说拿着这钱就可以享福了,那却是想多了。吴大踌躇地看了看众人的表情,保持沉默……
吴大不开口,洪得利也不敢逼他。能当上蛋头的,都不会是什么憨厚的老实人。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跟何况,他还有这里最多的蛋人。洪得利转向其他没有做决定的四个人,让他们表态!
最终,只有两个人表示,他们也想带着人走,可是,要洪得利领头的,另外两人,还在等,想来,他们是跟定了吴大。
这个结果不是洪得利最想要的,不过,三个蛋头手下的蛋人一共有九十多个了,只要抱成团,也就不怕王延兴下黑手了。
第二天,一早,众蛋人在蛋头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码头前坪。宽敞的平地前,王延兴带着十几个人过来了,见十二名蛋头都在,便走了过去:“想来诸位都想清楚了吧!愿意留下的,某欢迎!接下来,便可以去校场领衣服,进行编组训练了;要走的,某也不反对,还会奉上一点点盘缠!”说罢,王延兴让孟通过来主持。
孟通也不废话,直接逐一问那些蛋头的决定,那些已经决定可以把蛋人留下的蛋头先做出了决定,他们属下的蛋人们,登时就兴高采烈地跟着前来带队的列兵往校场走去。而蛋头们,愿意走的,便领着往仓库走去,愿意留的,则直接站在了王延兴的后面。
接下来,该轮到吴大了。现场气氛,突然,就压抑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吴大直到昨夜里,还没做好决定。
可到了今天,他必须说出他的打算了。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他又回过头来,对自己的蛋人问道:“你们跟某最长的,有十多年了,平日里,某待你们如何?”
众蛋人一听,心情立即复杂了起来,站在前面的几个蛋人回话道:“吴老大待某等都很好!无论吴老大去哪里,某等都跟这老大!”
“那,某要是带你们走,你们会不会怨某?”吴大又问道。
那几名蛋人相互对视,心道,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是,不怨能如何,怨又能如何?几人犹豫了一下,都摇头道:“不怨!”
“唉……”吴大叹了一口气,准备回转过身来,对孟通说自己的决定,却见自己所属的蛋人群中,挤出一人。单单瘦瘦的身板,矮小的个头,还有,和所有人一样,都被晒得泛黑的脸庞。他叫吴小。
吴小几步小跑到吴大面前,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大!吴小知道,平日你对吴小是最照顾的,若不是老大,吴小可能早就在海里喂了王八!可是,老大!你能不能让吴小留下来!吴小的老娘实在要活不下去了……老大……”突然,吴小往前一扑,抱住了吴大的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吴大身体猛地一僵,机械地低头看了看吴小,又机械地看了看手下的蛋人,见人群中,竟然有好几个,也开始在抹眼泪了。回头往孟通看去,孟通却是一脸僵硬地看过来……
许久,吴大才会过神来,他缓缓地弯下腰,扶起吴小:“你会留下的!别哭!站起来!站直了!要像一个男人!”
吴小用破旧的袖子,在脸上使劲将眼泪擦去,不甘地站直了起来……
见吴小止住了哭泣,吴大用力地在吴小肩膀上拍了拍,转身朝孟通走去。走到了跟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都尉!某一个人走!”
说罢!也不理会孟通满脸的错愕,转身便离去……
现场诸人,还以为他会求孟通留下吴小一人,谁想,他竟然会将他手下全部的蛋人都留下……那些蛋人见状,竟然感激得不少当场哭了起来。
吴大却听不得这哭声:“哭什么!都是些婆娘!”他愤愤地骂道,他骂完之后,那些蛋人竟然也都不再哭泣……他便不再多看蛋人一眼,提脚又要准备走。
“吴老大!请留步!”就在此时,王延兴却出声叫道。
“指挥使唤某何事?”吴大头也不回地答道。
“吴老大为何不一起留下来?你看!他们都舍不得你!”王延兴指指那一脸依恋的蛋人们,“等你培训完毕,还是有机会可以率领他们,当然,跟之前或许会有些不同!”
吴大无奈地苦笑道:“指挥使好意!某自小就坐不住,哪能学得会那么多字?”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王延兴摊手劝道,“再难,总也难不过今日的决定吧!”
这几个字,一入吴大的耳朵,就好像是被踩了一脚刹车一样,再也提不起脚来。不错,指挥使说得对,再难,又能难过今日的这般揪心?
他回过头来,半跪一拜:“谢指挥使指点,吴大,定当好好地认字!誓要通过这考核!”
王延兴哈哈一笑,快步走过去,拉起吴大来:“你要努力学认字!某也要努力谋划大家的未来!某等一同努力!如何?”
吴大何曾被人这么期许过?只觉得心胸猛地燃起了一团火焰一般,朗声道:“喏!吴大定然不负指挥使期待!”
拉着吴大站到自己身后来,示意孟通继续。
那两个一直在等吴大做决定的蛋头,见状也将自己手下的蛋人交了出来,自己站到了王延兴身后。
该轮到洪得利了。
突然冒出来的这出把戏,让他觉得很被动……他脸上一阵阴测测,凶厉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下的蛋人,见一个个不敢接他的眼神,才冷哼了一声,迈步向前,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蛋人,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学吴小一般,朝他跪去。
不等那蛋人开口,他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现在想跑了是吧!想都别想!”说罢,也不理会那倒在地上的蛋人,继续往孟通走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那被揣到在地上的蛋人突然爬了起来,同时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对着洪得利的后心,一刀就扎了下去……
啊……洪得利察觉背后有异,急忙躲闪,可那蛋人出手又快又突然,还是在背后下手,洪得利哪能完全躲闪,还是让那蛋人一刀扎在肩膀,一声惨叫还没落音,整个人,扑着往前倒去。而那蛋人又追上去,一手压住扑倒在地洪得利,一手快速地抽出了刀子,然后猛地又扎一刀,这次,却是正中后心,惊呼声,就像被扭断脖子的鸭子一样,戛然而止,那蛋人却还嫌不够……又一刀……又扎一刀……
这情节变化实在是太快了,简直让人无法接受,众人失声喝道:“住手!”又叫道,“快抓住他!”
几个人急忙扑过去,抓住那蛋人的臂膀,夺了短刀。可就在这一会功夫,他起码又在洪得利后背扎五、六刀。洪得利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刺眼的血红,流了一地。而那蛋人,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通红的血渍。被人抓住后,他也不挣扎,反而哈哈大笑道:“让你不给老子生路!哈哈……老子够本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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