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均先生吃好了?”
食肆中,白衡放下碗筷,就有一仆僮走来,为他收拾桌上的碗筷。
白衡已渐渐习惯被人叫做先生了。
因为他本身,也算是一个先生。
学宫里的先生。
白衡付了钱,从食肆中走出,街道上人来人往,见到白衡则纷纷拱手,言必称“子均先生”。
也不知那个嘴巴没把门的,一下朝就将陛下为他赐字这种事情传了出去。
咸阳的百姓们,对这位受到陛下褒奖的小年轻更加好奇了,然后时间久了,大多也都认识了白衡。
毕竟距离白衡上一次早朝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了。
虽然任少府,但少府之下还有众多属官,白衡倒也落得个清闲,只需要盯着这些属官做事,其余的倒也就不需要做什么,这就相当于挂个名而已。
至于廷尉正,上面还有廷尉,下边还有一大帮属官,更不要说这里是咸阳呢,偷鸡摸狗的事几乎没有,倒是杀人偷盗的有一些。不过这些也不归他管,他管的是炼气士以及妖怪之事。
听说,陛下原本是准备给白衡一咸阳镇守的官职的,但后来因为某些问题所以放弃了。
而白衡也觉得庆幸。
真要给他安一个咸阳镇守,他可抗不住。
多少人就盯着这个位置呢,少府也就算了,镇守太重要了。
它负责监管咸阳的炼气士,妖怪。
一旦谁家有人出了问题,像白衡这样毫无牵挂的人可不一定会顾及什么,真把谁家的谁揪出来,涉及到家族的,都经不起查的,谁家还没有点问题呢!
白衡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廷尉正好歹上头还有廷尉管着,镇守上头,就是皇帝了。
白衡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在一间学宫前停下下来。
学宫名为终南。
倒不是因为终南山。
白衡觉得这名字是源于《诗经·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听说,这是周之遗民所着,以终南山指代秦王,算是一首赞美秦王的诗歌。
但也夹着周遗民的私货在里面!
终南何有?终南何有?翻译过来就是终南山上何所有,但你也可以理解为终南山因何而有!
因何而有的,这就得与“天子建德,因生以赐姓,胙之土而命之氏。”的理念有关。
秦王的先祖,也不过是无名无姓的黔首,只是因为立了功劳,而被周天子赐姓,封为诸侯。
可以这么说,因周天子才有的秦王,才有的秦国。
于是,可以从《终南》中引申出这样一层意义来!
周遗民一方面期望秦君修德爱民以副民望,如山之有木然后才能成山之高。另一方面,也希望秦王不要忘记给他带来这一切的周天子。
恐怕也有着期望秦王能行“正道”以报答周天子的恩典,匡扶周室,使天下归一。
但现在呢,周室灭了亡了,不仅是周室,还有六国皇室,他们都亡了,绝了。
天下的确归一了,但这个天下已不再是周的天下,也不是六国的天下了。
始皇帝是在用《终南》去回应那些意图复辟周制,意图“拨乱反正”的宵小吗?
但白衡觉得,这首诗在始皇帝心中已经没了原有的意思。
在他的笔下,这首赞美诗,成了告诫诗。
他想告诫入了终南学宫学习的学子们,同时,也是在向天下之人传递一个信息。
天下能有今日之安定,繁华,是因为朕在。
你们应该懂得感恩,而不是用叛乱回应朕。
我希望你们能成为终南山上的山楸与梅树,做于秦国有用的梓材。
主要是始皇帝功绩已经做到了前无古人了,就算往后,他的思想,也被人接受并且持续了将近两千年。
说让他修德爱民,以副民望。
他坐在哪儿,就是民望。
虽然始皇帝的确有残暴的一面,但这不代表他不是一位好君王。
而在咸阳,这种矛盾的感觉更能在这些普通人身上提现出来。
他们一方面会埋怨说秦律严苛,说始皇帝残暴,但这是秦人说的,你要让一操着楚地口音的楚人,或是齐地口音的齐人说了,还是当着这些秦人的面说的,看他们打不打你。
残暴是一方面,尊不尊重就是另一方面了。尤其是从六国战争中获得爵位的那帮新贵族,他们的利益几乎与秦国一致。
白衡行走于街道之上,最终来到了一座尚未竣工的建筑之前。
“子均先生来了?”
监工看见白衡走来,连忙拱手行礼。
这位几乎每日都会往这里来一次,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那个世家子弟从家中偷偷跑出来的,到后面有一次蒙毅来时,才从他口中知道白衡的名字。
一时间,白衡的长相样貌也在他们这些人口中流通。
毕竟,为人取字的,一般都是取字者的长辈或是上级,被始皇帝赐姓的人倒是有,但被取字的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听说过。
所以就算作为上级,能给你取字,就代表两人关系亲疏了。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
现在咸阳中盛传的小道消息中,就有一条让所有人都无法忽略的,那就是白衡与始皇帝其实是师出同门,算是同门师兄弟关系。
消息虽然没有上台面,但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该信的人也都信了。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白衡耳朵里面。
说不是同门吧,道法同源,也的确算是同门,说是吧,但白衡学的只是道承的一部分,也不知是否算得上是同门,放在道门中,这种就叫做记名弟子。
记名也就是老师记得你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不教你,全凭你自己去领悟,自己去学习。这能算是同门吗?
白衡并不这样认为,但别人怎么想的,他也不知道。
“程五百主,这学宫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没办法啊,虽然不是皇帝钦点的祭酒,但毕竟是他上的奏,修建学宫,就是他的责任。
程五百主只是身后这些徭役的监工,而白衡,则是这些监工的监工。
要是学宫造不好,有的是好果子吃。
白衡觉得还是上郡好啊,哪里有妖魔鬼怪闹事,就往哪里去,其他的,都有怒,可他们去解决。
而到了咸阳这里,一切变得都不同了。
程五百主回应了白衡。
一个月!
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修建完毕。
白衡点点头,然后在学宫附近寻了一处酒肆,不喝酒,只喝茶,一边喝,一边监督着这些人工作。
正喝着,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白衡看清来人,心中嘀咕一声:“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