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1 / 1)

只是在凡间跑东跑西为南普管孩子,而后又见到爹娘在魔渊深处默默逝去而觉得有些累的舒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些时日的歇息在外界看来是默认了要包庇那个魔神凡人,在蓬莱众人看来是为情所伤。

舒云挖了挖自己私藏的忘忧酒,拍了拍樱花树的树干,虬结扎实的树枝蠕动着编织成一个躺椅。

她舒舒服服地往上一靠,躺椅就以一个悠扬舒适的速度晃荡起来,悠哉游哉。

风子译从下界回来时,没去九重天看他老爹径直来了蓬莱,见到睡眼惺忪的她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你一直待在蓬莱?”

“那不然呢?”舒云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回去告诉你爹别把那十年的丹药给忘了。”

“当然当然,”风子译眯起眼睛笑得开心,带着狡黠,“不打扰你睡觉了,我回九重天了。”

舒云摆摆手,“去吧,别再来打扰我休息。”

这些时日除了风子译十多日前渡劫归来这次她见了一面,其他闲杂人等都被她拒之门外,拒绝的理由简单粗暴——“看着心烦。”

神仙之间家人的情感不似凡人那样深厚,幼时的陪伴与管教都很少,简而言之就是亲情淡薄,蓬莱上舒家也不例外,舒云小时候多是混在精怪中长大的,不过比之其他神仙家庭里,舒云得到父母的陪伴应该是最多的。

这也是为什么舒云看待生死离别时,比其他神仙更难以释怀的一点。

墨渊深处的昆仑木与红山茶永远失去了生机,舒云也永远失去了亲人,站在群山间,漫天的花瓣飞舞之中,即便她很小就一人撑起蓬莱,唯那一次她突然觉得她在偌大的三界中有些孤独。

她一个人待在蓬莱殿里消化着情绪,省得蓬莱那些小精怪老是围着她转,一个个担心得不行。

至于那个为情所伤版本谣言里的男主角江言,舒云这段时日里几乎没有想起他,以对方的本事和心智本就没什么值得她担心的,更何况那一次意外让舒云有心拉开距离。

她好歹也是活了万万年的上神,历过情劫,有什么不明白的。

头上枝繁叶茂,繁花盛开的樱树像是察觉到了树下人的情绪,蓬莱上空奔流的风缠绕在枝叶间,卷落花朵,细碎粉红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柔软的花瓣轻飘飘地碰上舒云的衣裙,皮肤上传来凉意,惹得舒云捻起花瓣淡然一笑,“我知道,他只是个凡人,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初历情劫的小孩了。”

她松开两指,粉红色的花瓣在她指尖缠绵一会儿,随着长风向天空飞去,前往不知名的远方。

舒云贪杯多喝了些忘忧酒,阖衣蜷在躺椅中沉沉睡去,无数的花瓣眷恋地落上她的裙裳,密密铺开。

四海八荒的顶端,本就如此无趣孤冷。

冥府。

判官眯起眼睛看着奈何桥上那一抹白色,摇了摇头回去继续工作。

黑白无常和一众小鬼们锁着新的阴魂从黄泉路上回来,一路火红的曼珠沙华烈烈燃烧。

“他怎么还站在那儿。”

白无常扯了扯手里不老实的阴魂,下巴朝奈何桥的位置抬了抬。

黑无常耸肩,“我哪知道,说是等人,这等了十数年了也没见个人影。”

一旁的小鬼们好奇地朝那人看去,他们工作忙碌,地位不高只知道那人身份有些不同,阴魂徘徊不合规矩,阎王和孟婆却都对这人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

有被押解的阴魂不了解情况,开口问:“那人怎么不跟着排队?”

嘴快的小鬼笑着回答:“人是人皇,按照规矩,冥府对于人间皇帝的阴魂不能强制其入轮回。”

阴魂一脸羡慕,“当皇帝还有这好处。”

“也不是什么皇帝都行,”黑无常摇摇头,“身上有龙气的才行,像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首领就不行,得是能左右人间历史的人物。”

一众人逐渐靠近奈何桥,桥上那人的模样逐渐清晰。

一身净白色长衫,长身玉立,墨发披垂,正低头看着奈何桥下的清流,神色不明。

好似察觉到了黑白无常的到来,一直伫立在那儿的人抬头看了过来。

面若冠玉,鼻梁高挺,两片浅色薄唇微微抿着,一双幽深如潭的黑眸沉静冷漠,扫过一干人等的容貌,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后又收回视线。

被押来冥府的阴魂倒吸一口冷气,“皇帝里还有长得这么俊的?是我死的时间太久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一干阴魂中有些有文化的,在脑子里找了找,想起一个传说,“可是那个一统三国开创靖国盛世的开国皇帝?”

旁边的小鬼也来了兴致,“你知道他的身世?”

黑白无常没有阻止,这点小事无伤大雅。

“这人可厉害了,平定乱世,一手纵横术天下无双,据说当上皇帝之前是一个当代大儒的关门弟子。”

“比起他流传千古的成就,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远胜潘安的美貌,和他一生空荡荡的后宫。”

有人不信,“不是吧,后宫里一个美人都没有?怕是金屋藏娇你们不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史书上可没记载。”

众人越走越近,越近越觉得此人容色惊人,精致而不阴柔,眼睫低垂时那点子阴郁让人忍不住遐想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忧心。

黑白无常不论看几次这人,都觉得这人相貌优越,比之他们见过的许多神仙都丝毫不差,甚至更甚一筹。

他们拉着阴魂路过那人到孟婆面前速速交差。

白无常余光看了桥上那人一眼,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不会是在等那位吧?”

孟婆头都没抬,手上不停地搅着孟婆汤,苍老的声音响起,“不知道。”

白无常和黑无常在一旁坐下休息一会儿,“奈何桥下的水照不出他的记忆,那位亲自夺了他的记忆,他再怎么等也等不到那位。”

好歹也是在凡间纵横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皇帝,名垂青史,如今默默在那儿等了这么久了也没见那位想起过他,这样等不是浪费时间么。

又是一锅孟婆汤出炉,小鬼们把锅抱下去开始舀汤分发,滞留的队伍又开始前进。

孟婆马不停蹄地又开始下一锅,“上面的想法你瞎揣测些什么,人皇又怎么样,那位才是四海八荒的顶点。”

她终于看了一眼那个容色昳丽的白衣男子,“仗着人间和那位的一点缘分就妄图一步登天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再来第二个那位可不会心软了。”

白无常嗅到了八卦的气息,“还有一个凡人跟上神有关系?谁啊谁啊?”

这事黑无常从喝醉酒的判官那儿听说过,他拉了拉白无常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白无常瞪大眼睛,多么劲爆的消息啊。

等等,他转头看着黑无常,横眉冷对。

“你小子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黑无常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判官喝醉后偶然听说的,再说我也不感兴趣。”

白无常不满地“哼”了一声,“下次这种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行行行。”黑无常赶紧答应。

远处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桥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奈何桥下的记忆之流,右手在左手手腕上摩挲着。

白无常还是有些同情他,他总觉得这人不是孟婆口中说的想利用上神获得地位,“那就一直放任他这样不管吗?”

“自然不会,”孟婆熬汤熬得心烦,恶声恶气地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人皇,让他在冥府闲逛了这么久不过是看在上神的面子上,现在看来那位说不定都不记得他了,阎王不久后应该会处置这件事。”

“怎么处置?”

黑无常淡定接话,“摁住人直接灌下孟婆汤,再投入轮回。”

白无常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们冥府其实没少干这种事,以往有不少知道人皇身份不同寻常后闹起来端架子的人皇阴魂,阎王直接摆摆手让小鬼们拖下去一碗孟婆汤灌下去。

反正冥界阎王最大,其余人知道了也睁只眼闭只眼当作不知道。

一碗孟婆汤下去,这一世再大的爱念嗔痴皆化作虚无,什么都再也想不起来,开始新的一生。

这样想想其实也不错,反正如果他要等的是那个人的话,还不如忘掉回归到凡人应有的轮回中。

江言哪怕没有看过桥下的记忆之流,他也很明确地感知到自己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一部分记忆模糊不清毫无逻辑,这放在寻常人身上就是稀疏平常,在他身上就是不对劲,他不可能会忘记自己的经历,哪怕那些经历全无用处。

更何况他内心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段记忆极其重要,他非得要找回来不可。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的推演着,尝试着把前后因果串通起来,幻想着能把逻辑连贯起来的情节。

他想起风子译临死前的话,那个被他压制了一生的靖国宰相在回光返照之际突然容光焕发,神采夺目,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是一贯的厌恶不满,反而带着高高在上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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