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原本黑曜石般的双瞳,如今是无边的血色,舒云透过他的双眼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来。
被邪气支配的魔修,要么状若癫狂,要么大开杀戒,都极难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毕竟心魔只是人们的欲念而已,又不是真正的人,怎们能控制好人类躯体的表情呢。
她小心地观察着江言的神情,低声叫他,“江言……”
江言没应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视线从她清冷美丽的眉眼到她精致的鼻梁,再到她柔软的红唇。
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好似怎么也看不腻。
江言上前一步,抬手用指腹替她拭去脸上的血迹,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他的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冰冷的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在她娇嫩的脸颊上。
血已经擦干净了,他没有收回手,自顾自地抚摸她的脸。
舒云结印的手慢慢放下,垂在身侧,抓紧了衣裙,直把红群捏的皱皱巴巴的。
“江言,你还醒着,对吗?”
江言双眼已经全部变成血色,这分明是被心魔抢夺了身躯的表现,可他表面一点异常都没有,她无法确定。
他不回话,只是静默地站在她身前,拇指抚过她的眉眼。
舒云拉住他不安分的手,五指合拢,圈住他的手腕,“江言,你要是还听得见我说话,就停下。”
闻言,江言果真停下了手,不再摩挲她已经被他弄红了的面颊。
舒云轻咳两声继续道:“就快停下吞噬魔气,你现在既然还没有彻底走火入魔,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
江言纤长柔软的睫毛颤了颤,垂眸看她。
原来不是厌恶我碰你吗……
她瞥着两人下方互相撕咬、吞噬的魔气,简直不敢想象江言的魔气吞噬掉那些黑海后将会发生什么。
“你把我的玲珑枷解开,我能用神力帮你压制住邪气,你要你别再吞噬新的魔气,你体内的魔气我们慢慢净化掉就好。”
净化不掉了,就算是解开玲珑枷,她的神力也不足以净化掉他体内的邪气。
江言望着她眼尾那朵山茶花,本该娇艳盛开的花朵,现下看起来却黯淡失色。
舒云握着江言手腕的手渐渐用力,她不得不急,他每多吞噬一分魔气,就距离走火入魔更近一分。
她听说过将魔修引入仙法修行的,可没听说过有谁解救了已经被心魔抢占了身体的魔修。
“舒云。”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舒云总算听到了江言开口说话,她好歹松了一口气,“听话,快收回魔气,我召了太阿剑来,等会儿你把玲珑枷解开,不必你出手,我也能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
他扯了扯唇角,朝舒云露出个笑来,语气有些混不吝,“你亲我一下,我就听你的话。”
舒云都要被他气死了,都什么情况了,还在胡闹,“别闹,快收回你的魔气。”
江言低垂着头,瞧着她的神情,淡淡道:“我没闹,我在认真和你谈交易,你亲我一下,你说什么我都听。”
舒云瞥了一眼脚下互相缠食的魔气,恨恨咬了咬牙,不再耽误时间,踮脚吻上江言。
四片唇瓣短暂相碰,唇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样冷,怎么能像一点温度都没有。
舒云蜻蜓点水一吻,就要缩回去。
“你快……唔……”
江言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你让她后退,一手捂住她的双眼,不由分说地加深了这个吻。
这次的吻和舒云记忆里那次江言还是凡人时浅尝辄止的吻全然不同,江言吻得极狠极深,似要把她拆吞入腹。
鼻息交缠,江言的动作越来越动情,冰凉的唇瓣总算染上了炽热的温度。
舒云每每想开口喝止,就被江言逮住机会攻城略地,不放过她的每一处,直吻得她喘气连连。
舒云被江言捂住了双眼看不见,江言与她亲吻时,那双死寂的血色双眸里涌动的欲望不休不止,泛滥在他血瞳的每一个角落,还有一些即便她瞧见也看不懂的情绪。
尝试了几次开口后,反而被江言吻得更深,舒云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
她只觉得生气,现在是什么情况江言难道不知道吗?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是他自己最清楚,他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自己。
舒云手中开始凝聚神力,她断不能让江言继续胡闹。
结果还没等她挥袖将江言甩开,江言捂着她眼睛的手忽然松开。
舒云睁眼时,江言已经没在她面前。
她在结界外,而他在结界里。
江言居然趁着两人亲近时,分散了舒云的感知能力,悄悄地把她送到了结界外。
他是怎么做到的?
江言不断吞噬着那片黑海,吞噬得越多,他便越强,被黑海的魔气同化得也越厉害。
这里的结界本就是这些魔气所设,用以困住不慎落入其中的修仙者。
江言吞噬那些魔气吞噬得越多,对这片地底的掌握能力也就越大,曾经这里的主宰——那片黑海,已经被江言取而代之。
舒云眼见着江言立身于一片黑雾之中,都是黑色,先前魔气作出相互缠食之状,她自然以为那是江言的魔气和黑海在抗争。
却不曾想,江言的魔气早早地就压制了黑海,每吞噬一片黑海,江言的魔气就更强上一分,如同滚雪球,越滚越大。
黑雾化为雾丝缭绕在江言身周,他一身玄衣站在黑雾之上,仿佛要和那些黑气融为一体。
只有裸露出来苍白的皮肤,和那双血色的眼眸能让人清晰地看到黑雾之中还有个人在那儿。
这次舒云看清楚了,那些盘旋弥漫的黑雾皆出自江言的手笔,黑海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压制到只能蜷缩在地底的角落。
认识到这一点,不详的感觉涌上舒云心头。
她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使其听上去尽量别颤抖,“江言,你出来。”
江言抬头看她,墨发披散在他身后,一张俊美无俦,昳丽无双的面容没了之前的笑意。
黑海被吞噬得越来越快,黑雾所占的体积成几何倍数地膨胀。
“江言!”舒云终于还是忍不住大喊了起来,“别吞噬魔气了!你快出来!”
体内的邪气疯狂的四处滚动,江言只觉得气血翻涌。
自己的身体当然是自己最清楚,他急功近利,大肆吞食大妖的内丹和魔气,早就是强弩之末。
现在他又吞噬了这地底如此之多的魔气,那个所有魔修都终会到达的结局,已经慢慢铺现在他眼前。
她的神力可以净化魔气,和魔气纠缠在一起,彼此侵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而他的能力又恰恰是魔气,连他们俩的能力都彼此水火不容,这真的是……
江言开始在体内强行压缩魔气,她是蓬莱的上神,是守护三界安稳,受人敬仰的神明,是他太过奢望了。
如今的结局,他能帮她解决掉这地底的隐患,也算是他最后的付出了,只盼着这点了付出,能让她记住自己记久一点。
舒云眼尾的山茶花花瓣簌簌凋零,很快整朵花都消失在她眼尾,为她换来了磅礴的神力。
她调动神力时,愣了愣,这股力量……
她低头看去,玲珑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了。
江言在把她送出结界外的时候,也偷偷打开了玲珑枷!
肉眼可见的大片大片黑雾被江言吸入体内,他望着正疯狂攻击结界的舒云,有些意识模糊。
“师父,离结界远一点,等会儿会很危险。”
其实就这样放手,他一点儿也不甘心,但他大限已至,别无他法。
不如就此惨烈地死在她的面前,还能留在她记忆里久一点。
从幻境出来以后,他心中布满了绝望,有几分是幻境制造的,更多的还是他无法自控地回想起以前的经历。
幻境影响了他的情绪,让他的理智被感性压制,使他陷入了负面情绪中,一遍一遍沉溺于那些从前他埋于心底的记忆,无法自拔。
方才从幻境中苏醒过来,如果见到的是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江言都没办法保证自己会不会被心魔攻占身体,从而大开杀戒。
所幸他一睁眼,见到的是她。
回想他这一世,全是为她而活,始终追逐在她身后,拼尽了所有算计,去握住小时候平阳栖柳巷见到的那一束光。
他被柳儿姐出卖,佝偻在巷子里肮脏的泥土里,忍受着拳打脚踢,巷子的青石板人躺上去很冷,天上还下着细雨,一个没有名字的奴仆而已,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意。
幽暗悠长的暗巷口,有一位青衣女道停下了脚步,她撑着油纸伞,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只观其通身气度,就必定不是普通人。
他睁大了眼睛,心中燃起希望,努力朝巷口的方向伸出了手去。
光,从外面移到了他身上。
江言和其他面临魔道结局的魔修一样,不愿自己变成面目狰狞,没有意识的怪物。
从凡间到魔界,他终究还是陷在黑暗里,亏他费尽心机,真是可笑。
他在意识的最后时分,一直注视着那抹艳丽的绯色。
只是这次和平阳那条巷子里不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明艳的光,没有再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