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漱玉宫中待了片刻，最终以寒林郁然答应暂且留在京中为告终。
临去时，晗成帝淡淡扔下一句话：“今日陶将军设宴，似是邀请了你们，记得过去一趟。”
寒林乖乖应下，只求早点离开，翟川却是面色一沉，立刻找了个借口拒绝，“父皇，寒林昨日……”
“少拿我做幌子。”无奈寒林半点不给面子，转身就走。
“不过去陶府一次，何必这么苦恼？”晗成帝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她那柘叔父也去了那里，你们不过去一去，给大将军看看，的确是林儿回来了。”
“……儿臣知道了。”翟川稍稍松口气，一会儿务必得将那陶磊的事情同寒林说清楚，那时她想必自有分寸。
旭华轻拧着眉立在阶下，担忧的目光落在寒林手上。
寒林素白如玉的指间拈着一枚小笺，娇艳的桃红色，暗青角花作饰，上面字迹婉丽纤巧，整整齐齐。
“呵。”寒林看过之后只是笑了笑，将笺子一折收入袖内，轻抬眸子，“上车罢。”
旭华小心翼翼地看看寒林，又看看翟川，笺子上的内容她方才可已经见了，那位陶大小姐忒不省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这般胡言乱语，果真是个没管教的。
“何不撕了？”上了车，翟川低低出声，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若非如此，方才自己何至于想要拒绝。
“得遇故人，寒林心中甚喜，为何要撕？”寒林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姣好的面庞霎时生动起来，但眉间却透出一股子寒冷，“再说了……我们昨日才成亲，今日我就见着有娇俏的姑娘为夫君写……”
翟川面色一沉再沉，终于忍不住一把拽住将她拖到身前，“你闹够了没有？”触手又是她冰凉的手腕，微微一愣，被她挣开了去。
“你恼什么？”寒林摇头，仍是一副玩笑的样子，“我会记着将来请人将晚芳宫预备下的，为你安置宠妃。”
翟川无语闭目，这丫头顽劣的性子当真一点没变，可心里虽被她气得发闷，却又隐隐觉得欣慰，似乎更怕的是她漠然的样子，又似乎真在何时见过她漠然的样子，心都跟着狠狠一抽——可他们就算幼时曾见过几面，却从没说上过话，所以寒林昨日在宁天街认不出他来。
那么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难不成是上辈子就见过了？
见他不说话，寒林遗憾地摇了摇头，将那桃红色的笺子抖落手中，含笑低头，细细看着，说出口的话语却冷冰冰的，“听闻殿下亦是大祭司一手带大……当真也同他一般，无趣得紧。”
冰凉的话音落下，素白的小手里蓦地腾起一痕灵火，片刻就将那笺子烧尽。
翟川将方才那些疑惑压下去，再次伸手将她拽近，“寒林，此事容不得你这般玩笑对待。”
“为何不可？”寒林一手被他死死拽着，这回再挣不出来，只能乖乖挪近些，绷起脸不笑了，“陶先生与父亲也算有些交情，安姐同我亦自幼相识，殿下若喜欢她，自是再好不过。”
当年父母带着她离开祈天宫，为躲避追缉远遁极北，便是在那里遇上了陶磊一家，商朴见陶磊颇有几分才能，修书与他带去京城，以为引荐。
陶磊为人甚会钻营，这些年祈天宫又因最优秀的那些祭司死的死，散的散，比任何时候都低调一些，很少干涉政事，因此陶磊混得很不错，只是奈何京中大族对他这样无甚根基的人瞧不上眼，对他的宝贝女儿也无甚好感，来提亲的多半只是些庶子罢了。
因此陶磊倚仗着自己原是靠着商靳被提拔起来的，祈天宫与皇室这般亲厚，他便想索性与皇室联了姻，直接压过那些高门大族一等。
至于他那宝贝女儿陶雪安么……其实寒林看到那艳丽的笺子和上面故作纤弱的手书后就知道翟川定然不会喜欢她，方才故意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气他，好报昨日被他诓进祈天宫的仇。
当年那个在雪地里大声哭号的女孩子，当年那个想尽了办法欲同她师兄接近的女孩子……寒林称她一声“安姐”不过看在幼时父母的面子上，若是这回陶雪安再不知进退，只怕祈天宫上下都不会再给他们丝毫面子。
祈天宫是神的后裔，淌着来自天界的血脉，行事再低调也抹不去骨子里的矜傲，岂能容人轻侮利用？——这十四年间因父亲离开而改变的东西，她都会一一拿回来，之后……
寒林出神未了，腰间陡然被翟川一搂，待到回神，已经被他抱下了车，耳边听到他极温和关切的声音，“手这么凉，明日多穿些。”
一回头，车马停在一处华丽的府邸之外，阶下立满了人，全都以一种探问和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
这两人，一个终年称病，几乎从不出现在世人面前，一个幼时远引，更是无人有幸见上一面，偏偏双华的未来是要交到他们手中的，自然由不得人不好奇了。
寒林将面庞微微低下，笑了笑，诚然翟川这句关切的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那些人听的。
寒林尚未想好如何接话，已有人淡淡续上，“林儿自小体弱，殿下这倒是多虑了。”
说话之人越出人群，一身织着凤鸟暗纹的灰色衣衫，虽然不是祭衣，但也能看出是祈天宫的族人。
“柘叔父。”寒林很自然地挣出身子，不娇不羞，冲他淡淡一笑，“叔父别来无恙？”
商柘走上前携了她一双小手，草草打量了她一下，深掩了眸中怅然，“我自然无甚不好的……你这丫头倒是同旻嫂子越来越像了。”
这丫头是他嫡亲的侄女，幼时极为调皮，如今却同她那温和的母亲一般样子，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商柘身后快步走出一人，虽然年纪不大，但鬓间零星可见斑斑银丝，瞧那精彩万分的神情，大约便是陶磊。
“商小姐出落得比幼时越发清丽了。”陶磊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几乎所有听到的人都蹙了蹙眉。
今日前来的多半都是京中大族，当年商朴和淑旻的事情他们也多少知道点，若说这丫头的相貌，的确同她母亲一般美，可一上来提起这件事……听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好话。
寒林顿了顿，将目光缓缓挪到陶磊身上扫了扫，转眸轻笑，看向翟川，“大将军军务繁忙，今日才归么？”
“昨日敬酒，大将军乃是第六位，林儿忘了么？”翟川同样含笑看她，声音温和不已。
京中除皇室与祈天宫外，尚有梁、沈、甘、林、高五大族，这五族亦时常与皇室和商氏通婚，地位不可撼动，因此陶磊虽位至大将军，执掌兵权，却仍要屈居他们之下。
这句话中漠视的意味在场的人多半听得出，面色不禁微微改变，这位殿下看起来哪有身染病痛的样子？说起话也半点不饶人，听闻自幼时起便是商靳一手教养，果然与他那种冷厉的手段有些相像。
唯有寒林勾起一丝笑意，抿着唇点头，“那么……想是大将军贵人多忘事，忘了昨日寒林已嫁了人，不可再称‘商小姐’的。”
周围的人微微有些骚动，好么，这姑娘说话更狠，果然不愧是商靳嫡亲的孙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陶磊为“贵人”，任谁有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住吧？
这丫头可是传说中的神女转世，整个双华就属她地位最尊贵，暗里且不论，至少在明里，她撒个娇商靳都得让她几分，敢在她面前自逞矜贵，那绝对是有眼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