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开了哪一扇门,进了哪一间房。她反手把门一扣,也不管现在是几月的天气,冷还是热,一屁股坐到地上,两手撑着膝盖,脸往里一埋,红着眼睛左右揉。
这么不干不脆,真不是她的作风。虽说刘病已和她有些好感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摊放在心上,这算什么呢?五哥常教训她,没心胸的小女子才要斤斤计较过去的事情,他们是驰骋在马背上的长大的孩子,天大的事都要挥着鞭子往前赶,断不能回头,一回头,心思散了,手上松了缰绳就要掉下马去。可是,这一件事却不比寻常,她再三再四的告诫自己不能介意,不能在意,却实在不能够事事都顺她的心来。
“五哥五哥,要是你在多好。我就不用自己一个人这么难过。”好歹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兴许她恼了、怒了,发了一通脾气,闹了一阵不痛快也就过去了。现在这样憋闷着,心里,竟还有些隐隐的痛。
“出了什么事?”
悠缓浅淡的嗓音在耳畔响起,绿衣愣了一下,忙抬头。刘弗陵已走到她跟前,屈着腿儿,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绿衣傻了一阵才惊觉,自己方才匆匆回头,竟是又钻进了他的房间。绿衣瞪着他脸孔瞧着,忽然跳起来,去拉了他的手:“别坐别坐!你还没好全呢!不能受了凉的!”
一边说一边拽着他,将他拉到旁边席子上才松了口气。
她眼珠儿一转,又回身去拽件外衣披到他身上,才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她明明心里难受,却还要顾及着他的身子,刘弗陵一只手拉住外衣的衣领,嘴巴里有些苦味。他偏侧了头看她:“不打算告诉我?”
绿衣听闻,低垂下眉目,抿紧了双唇。她要怎么说?说她无缘无故的被人抛弃了?似乎不对。虽然她和刘病已互生好感,可究竟没有到那一个地步。可要说她只是自作多情,在这里无端伤感,那更加不对,刘病已对她,明明是有感觉的。再者,她抬眼瞥了身旁人的衣裳角一眼,像这样子的事情,叫她开口对他说出来,实在又不能够。
默默的咬了咬唇瓣,她把头更往下低了,肩膀收缩起来。看着就像受了伤的小鸟,把脑袋都要藏到翅膀底下去,独自慢慢的疗伤。
暗暗的叹了口气,刘弗陵将身上的外衣摘下来,反披到她的身上。绿衣受动,抬头看了看他,伸手又要把衣裳摘下来还回去。
“别动。”他两手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令她知道他的决心。
“既然不想说,就不要说了罢。横竖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缓缓开口道,“这世上除了生死,什么事情都能够过去。不过耗费一点时间罢了。”
绿衣听到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她的感情,虽明知他并不知晓自己与刘病已之间的事情,可总还是觉得他轻看了她的感情。因此有点恼怒,抬了一双盛了薄怒的眼睛瞪他:“你知道什么?无端端的这样说。这世上不单单是只有生死叫人心痛难忍的。还有很多事情。”
他微微带了一点笑看着她,好像她这样微恼的冲他叫唤,都因着他纵容的关系。绿衣卯起来就想要和他对峙,可是敛下心神一想,她可不就是仗着他待她好,所以才敢在他跟前这样无所顾忌么?他待她好……这四个字闹到脑海里,就像一个大浪,打得她措手不及。绿衣有点呆呆的,眼里的火光也暗了下去,捏着衣领子坐在那里不动,双目垂落在席子上。
“譬如,男女之情。”却没想到他会接着她的话说下去。他嗓音低低的,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绿衣闻得,扭头把视线落到他脸上,半边面孔枕在了自己的膝盖上。那样子看着有一些单纯的懵懂。刘弗陵暗下里摇摇头,她说得这样振振有词,恐怕也并非有多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
“你也知道?”她像是找到了知己,突然不再忌讳当着他的面提起自己那段还未开始就结束的感情。她吐出口气,把脑袋调转回去,下巴搁在膝盖上说:“究竟你们男子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就和我五哥讲的,男子总会在不同的时间喜欢上不同的女子,不是他们天生花心,只是他们天生多情?有没有男子,像戏文里唱的那样,一生都念着一个女子?”
刘弗陵摇头笑笑,甚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
绿衣露出失望的神色,闭上了眼睛:“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不是皇帝吗?你的身边有那么多的女子,你一定比其他男子更能知道一个男子对于女子的感情。”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刘弗陵往后躺下去,一点儿没有了帝皇的派头,两只手交叠放到脑后,视线望着顶上雕花房梁,“我这个皇帝比不得旁的皇帝,哪里由得我去选后妃?”
绿衣睁开眼睛,脸颊挨在膝盖上,问他:“皇后不是自己能选的,后妃也不能够吗?你不是皇帝吗?”
刘弗陵露出嘲讽般的浅笑:“倘若我能够选,朝臣又何必不遗余力的要我与皇后圆房呢?”
虽行事不同寻常了一些,绿衣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女子,听到“圆房”两个字,脸上不禁飞了红晕。她扭了扭嘴唇,脑子也不似自己的,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问道:“那么你呢?你想要和皇后圆房吗?”
语毕,自己亦觉得羞怯难当,拿手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她忙的要站起来,哪里还能去等刘弗陵的回答?不料腕上一紧,被人猛然拽住。绿衣还未反应,身后一重,人就仰着往后倒了过去。她惊魂未定,后脑勺砸在软软的物什上,眼梢看到刘弗陵从她脑后抽手,方知道她刚才砸到的是他的掌心。绿衣胸腔里的那颗心跳着,颇有点不知所措的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刘弗陵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抽手又是原来的那副姿态,两手交叠在脑后,视线落在顶上。他缓缓的出声回答:“不做什么,邀你与我一道躺会儿。”
绿衣扭捏了一下,也未反驳什么,安安分分和他并排躺着。一时之间两人无话,各自看着顶上房梁的纹路,还有悬在那顶上的各色珠宝绫罗。
“我从前有个心仪的女子。说心仪也谈不上,无非是入得了眼罢了。”寂静里,他开腔说话。绿衣听了心里蓦然冒出一阵纠结,不大舒坦。她未动声色,由着他继续往下说。
刘弗陵也不知怎么,想到与她说起周阳氏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传奇的故事,周阳氏是盖长公主带进宫来伴驾的,他看在自己亲近的长公主份上将她接纳下来,两人虽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但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而后周阳氏有孕,再然后,叫人发现无端死在宫内。刘弗陵讲得简单,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讲得绿衣手脚一阵发寒,心也发慌。她问:“那你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连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好狠的心!”
刘弗陵摇摇头,原不是想与她讲这些的,她关注的重点却不同。他说:“不久上官一门谋反被诛,与此相比,她的死实在微不足道,自然是无人理会的了。”
“你不是皇帝吗?你可以……”绿衣话说到一半,将牙齿一咬,咽下了余下的半截话。她也知道他这个皇帝受制于人,并非面上看到的那般风光。无论说话行事,似乎总要忌惮着那么一位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上人。
想到那位人上人,有什么东西一点就透。绿衣绕过弯儿来,猛然侧过身来看他,瞪了眼睛:“其实你知道是谁做的!”
刘弗陵也侧过身看她,两个人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呼吸都能轻易感触。他凝着她的面孔,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笑得那样轻淡,好像他方才讲的都是别人的事。绿衣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窒闷难受翻涌上来,半晌说不出话来,脑中念叨,他真可怜,目光也就带了怜悯。她缓缓往他那一侧移近了点儿,然后才说:“所以你才不愿意亲近皇后吗?可是皇后也可怜,她当时还很小,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的。你这样迁怒她,有没有想过她多无辜呢?”
“绿衣,”他盯着她的目光像是最闪亮的星星,“汉宫里没有谁是无辜的,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沾满了污秽。”
绿衣听到,心尖猛然一颤。难道说,彼时幼小的皇后其实也参与到那件事中了?不,那时的皇后还那么小!但是,霍光和她的关系,要说她一点都不知晓,大约也是不能的。想到这一层,她又往他近了一分,期待的望着他:“你也是吗?”
他明明和她说过,他的手上不干净,可是她还是想要问,绿衣问完,又觉得他大约不会回答。垂下目光。
不料他却说了。他说:“每一个人都有他的逼不得已,我也不例外。但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为天下计,而非留恋这个宝座。”
闻言,绿衣一瞬间睁开了眼睛,起先盯着他不动,慢慢的,她扬起了眼角,唇边带了一丝微笑。她冲着他笑了,她未说话,只从鼻端轻轻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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