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
她移开眼,将视线放在房顶上,深深吐了口气:“谁说这话我都不信,但是你,我相信。”
她说着,又将视线回过来,里头似装着珍宝一般闪耀动人,使刘弗陵看到自己在她眼中光芒笼罩的模样。他心里一点一点的激动积累,到了一个无法抑制的程度。她却并不会知道自己这几句话,这并无异常的神情与语气,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怎么的惊涛骇浪。
“汉皇帝,”她与他更靠近了一点,毫不避讳两人之间的身份、性别与旁的,她只是将他看成了自己的伙伴,她问,“我以后还能喊你六哥吗?”
他凝着她眼里的自己,微微笑了,摇头。而后看到她眼睛里的失望,他的身影也慢慢的黯淡下去。这份黯淡,虽无关痛痒,却会让他心里生出一股恐慌,简直不应该,简直可怕。不知不觉,他对眼下的这个只能说是小女孩子的女子已到了自己也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迷恋。她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不费吹灰之力。而他要克制自己对她情绪,简直要用尽所有气力。
无论是为了她的安全,还是他自己的安全,她不得不尽快离开长安。
“往后叫我刘弗吧。帝皇都有名字,却并不被人所用。待多年之后,不过留在史册上简单的一笔。也不知何苦来哉。”
“你怎么这么说?皇帝的名字岂是什么都能随便叫的?这我知道,你们汉人讲究避讳,也说不上什么。”她想要安慰人,自己又说得乱七八糟。似觉得有点难为情,扭过脸去想要站起来,被刘弗陵将手握住,他把头靠到了她的脑袋边上。绿衣脑子里“轰”的一声,脸颊腾起两片红晕。她的手脚都僵直了,混不觉是自己的。
“对,正是因讲究‘避讳’,所以我把‘陵’字去了。也免得百姓取名难办。放了那一个字,也算是我的私心。就好像自己也得到了几分自由,去那寻常百姓家中过活了。”
他缓缓的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怨怼惆怅的情绪,仍旧是那样平淡的语气,却令绿衣听了胸腔里那颗心忍不住的纠缠起来。像被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一般。也顾不上两人靠得如此之近,叫她脑中发热,手脚发直的。整颗心都被一种叫做“怜悯”,被叫做“心疼”的感情控制住了。她对他也算不上毫无感觉,却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她自己的身份,因此不敢也不愿去多想那一步罢了。再者,她总认为,他有了皇后,她是不能够与他有过多牵扯的。可是眼下,绿衣却顾不得许多。
“你别这样。寻常百姓有寻常百姓的苦楚,人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称心如意的。好歹,你身为皇帝,吃穿用度是不用愁的。寻常百姓每天一睁开眼睛愁的就是今天一天的饭菜在哪里,全没有心思去想别的,甚至是明天的过活是怎么样,他们都不敢去想。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苦楚。也许你觉得日子难捱,或许在他们眼里,倒情愿过你这样的日子。活一日锦衣玉食,也算是活过了。”绿衣自心口压出一口气,“无论如何,正也好,反也罢,既然无法改变,不管用什么法子,总要叫自己觉得自己过得还是差强人意的,那才能继续活下去。”
她那样的脾性,平日里不知愁不知忧的个性,没想到却藏了这许多的想法。刘弗陵有些意外,微退开一些距离,眼睛落在她脸孔上。
她脸颊的肌肤是那样细腻柔嫩,离得这样近,刘弗陵都能瞧见那细细的绒毛。像是一颗还挂着水珠的水蜜桃子。他耳根子一红,原本想要说的话噎在喉咙口,眼皮往下垂着,盖住了目光里波动的颜色。
“其实,你看着我活得高兴,你又哪里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真的高兴呢?也许,我也只是装着每天都快活罢了。”她说着说着,眼皮压下去,脸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刘弗陵抬了眼去看她,嘴唇微动,他喊了她一声。
绿衣忽然笑了,眼睛那样亮,嘴角弯着像是昨天的新月。她抬手在他鼻子上刮了一道,笑他:“你看到没有,就应该这样自己逗逗自己,日子才过得有滋味嘛!旁人,不重要的时候就丢着他好了,待你有心神对付他了,再将他拾起来,好好的收拾一番。”
“刘弗,六哥,我还是喊你六哥好听。你觉得呢?”
原来是她心情不好,突然闯到他这里来,他想要找些话说,找些事想,好让她转移心神。不料到最后反而成了她在这里宽慰他,说服他。刘弗陵怔怔的望了她一会儿,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他手往前一伸,握住她的颈子,闭眼吻了上去。
柔软,带着温凉的清新,与他想象力一般无二。好似三春的暖阳,叫冰雪融化,恰似山涧里的清泉,养育了空谷幽兰。他眷恋又有些贪婪的吻着她,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亲吻都做完了似的。
绿衣一时之间也是呆住了,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感觉都聚集在唇上两片。那样温柔,那样玩转,那样惜之重之。将她当做珍宝一般的亲吻。她生平头一遭遇到,全没有一点经验可取,此时只有僵直了手脚,眼睛还圆睁着盯着他放大的脸庞。
于是,她看到了他眼角一颗极细小的红痣。藏在眉毛底下,若是平日,若非这般亲近,绝无可能见到。也不知怎的,绿衣心里柔软下来,手脚也放松下来,满腹酸楚也都涌了上来。她将双臂缠到他的脖子上,两个人便滚做了一团。
分开时都是气息喘喘,沉默,却没有尴尬。绿衣到底有些皮薄,头靠在他肩膀上,脸皮红得很。她声音闷闷的,开口道:“这可怎么好,我这算不算冒犯圣驾?”
未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刘弗陵笑了:“倘若说算,你要怎么求我开恩?”
绿衣还当真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会儿,侧过身来,反着趴在席子上,将脸枕到他臂腕上,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的侧脸:“这样吧,我占了你的便宜,再让你把便宜占回去,你说好不好?”
边说边把仍旧潋滟的一双红唇翘起来,不由分说往他嘴上凑。这个食髓知味的小女子。刘弗陵笑起来,侧过脸,由她亲在了自己面颊上,口中笑意不减:“罢了罢了,我怎么觉得自己是上了一艘贼船?”
绿衣摇头晃脑的握着他的手臂眯眼发笑:“既然是贼船,就不要想还能下去了吧。”
而后伏起身,两只手左右扶住他的面孔,低下去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嘴唇。然而不得要领,未免显得笨拙又莽撞。胡乱亲了一气,她颇懊恼的松手躺在他胸口,气道:“为什么我却不行?”
他笑了,伸手捏住她的鼻子,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赶紧起吧,莫教人瞧见了,你往后还怎么嫁人去?”
绿衣一听,心里似砸下来一大块石头。刚刚自蜜罐里偷到的一丝甜蜜都被砸得无影无踪。她木着脸坐起来,瞪他的视线里也尽是愤怒。她心口闷着发疼,直问:“是不是你们大汉男子都是这般,趁着自己心里想要怎样就怎样,恣意玩闹过后随意将女子一丢,就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了?”
“在你们的眼里,女子不过是可以随意玩闹的小玩意儿是不是?”
她恼得一下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刘弗陵,说话间,眼珠儿一转,眼眶登时红了。
“绿衣,”那句话虽说得无情,却是实情,他必不会将她留下来,陪着他这个早晚要死的人耗费时日,耽误了下半辈子,“方才只当是我的错,是我一时情难自禁。你想要什么只管和我说,我能够办到的,分毫不差都给你。”
“我要不撒谎,我要真情实意呢?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绿衣觉得自己要哭出来,这竟比她当日看到刘病已和许平君在一块儿时更汹涌。一个大浪头打过来,打得她措手不及,连反应都来不及有,就被牢牢的拍死在了沙滩上。这算什么呢?不是所有人都说他对她并非普通男子对女子,他对她是有真心有情义的吗?可是眼下又是什么呢?与她有肌肤之亲,转眼又告诉她,不过是他一时之差,她只管讨要个封赏,日后她仍旧可以去找别的如意郎君。她李绿衣在他的眼里,在他们的眼里都算是什么呢?
难过、失意、痛苦,她竟是难以自持的哭出声来。她极不愿意在人前哭,到长安这么久,单单是在阿穆达身前哭过。可那不一样,她当阿穆达是自己的亲哥哥,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她对着他不必顾忌任何事。但是刘弗陵不一样,他理当和刘病已一样,再在她心里留了痕迹,也不过是个外人。然而今天,她站在这个外人面前哭了。一开始是意料之外的无法控制,慢慢的竟是委屈至极的不愿控制了。
“刘弗,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不是说喜欢我吗?你就是这么喜欢人的?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杀了我还叫我痛快些!”
她说得激动起来,横眼瞧见他挂在床旁,她赠给他的那把弯刀。跑过去,一把将刀锋拔了出来。刘弗陵惊骇、恐惧,立刻冲过去阻止她。李绿衣哭得泣不成声,往后退着直抵到窗沿边上,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又恨又苦又羞的望着他:“我不是由着你们作践的小玩意儿!”
咬牙喝了一句,她提到往自己脖子上抹去。刘弗陵大惊,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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