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出(1 / 1)

宫苑中秋风微凉,紫芝在夜色中踏月而归,一路剥着龙眼边走边吃,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十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与一个少年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原来,那个传闻中性情颇有几分狠厉的俊美皇子,与她想象的竟完全不同呢。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墨玉般的瞳仁中透出温暖而明亮的光,澄净得没有一丝阴霾,甚至,那棱角分明的面庞上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只需一眼,便让她怦然心动。

回翠微殿吃过晚饭,紫芝才欲躺下小憩片刻,就听外面响起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同住一室的宫女落桑正懒洋洋地歪在床上,不耐烦地扬声问:“谁啊?”

门外响起一个柔婉的女声:“我是延庆殿的宫女,请问紫芝姑娘在吗?”

落桑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儿,冷哼一声,对紫芝讥诮道:“居然还有人来找你,哼哼,真是奇了。”

这几日二人多有不睦,紫芝也不与她理论,走到妆台前匆匆对镜理了理鬓发,就赶忙过去开门。月色下,一位身着浅绿色宫装的窈窕少女俏立庭中,娴静妩媚,绰约多姿,正是今日在延庆殿见过的宫女碧落。紫芝忙快步上前见礼,客气地唤了一声:“碧落姑娘。”

“盛王殿下遣我给姑娘送书来。”碧落浅笑着还了礼,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女孩儿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徘徊,长睫轻垂,明眸中似有锋芒不易察觉地一闪而过。

紫芝未觉有异,只是赔笑道:“有劳姑娘了。”

还有个小黄门跟在碧落身后,手中提着两个精致的软绸包袱。碧落挥手示意他上前,将那包袱递给紫芝,微笑道:“这里还有一大包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殿下说,也一并赐给姑娘。”

紫芝跪下谢了恩,恭敬地双手接过包袱,待二人离去后才起身回房。一嗅到香味儿,落桑就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从包袱里拣了块栗粉糕,不由分说地抢来就吃。紫芝方欲开口阻止,却见落桑边嚼边笑道:“正好我今晚没吃饱。紫芝,反正你也不配吃这些好东西,不如就都孝敬给我了。”

落桑是太华公主身边颇有脸面的宫女,年纪又比紫芝略长几岁,自然处处都要抢占上风。紫芝气得唇角发抖,忍不住回嘴道:“落桑姐姐,这是盛王殿下赐给我的……”

落桑柳眉倒竖,还未等紫芝说完,就扬手把吃了一半的糕摔在她脸上,冷笑道:“哼,不就是几块栗粉糕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跟着公主这些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紫芝拂去脸上的糕点碎屑,忍气吞声道:“姐姐见多识广,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到底是掖庭局里出来的浣衣婢,小里小气的,一辈子都上不得台面。”落桑冷嘲热讽,又拿起一块糕掷在地上踩了几脚,“就凭你,还整天把盛王殿下挂在嘴边,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我以前在延庆殿的时候,见盛王殿下的机会可比你多!”

紫芝见状心疼不已,急道:“你……你欺负我便罢了,何苦糟蹋东西?”

“怎样?”落桑挑衅地扬眉,随手把一大包栗粉糕都扔在地上,颐指气使地厉声吩咐,“你,还不赶快去把地给我扫干净?这屋子脏兮兮的,可怎么住人啊!”

紫芝敢怒而不敢言,只得蹲下身来收拾散落一地的糕点,连同被踩过的碎屑,都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袱中收好。这栗粉糕虽算不上是什么名贵的点心,却是他特意送给她的啊。清理完这一地狼藉,紫芝坐在窗下幽暗的烛影中,随手用簪子剔了剔灯花,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十一岁入宫,欺凌与折辱便都成了常事,习惯了,就不会觉得有多苦了。然而,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若是姐姐还在,还有一个人真心疼爱她、保护她,那该有多好……

少年言笑晏晏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紫芝低头咬了咬唇角,默默翻开他送来的书——《诗经》、《魏武帝集》和《王子安集》。说来也巧,这三卷半旧的诗集,正是她一直最喜欢读的。小姑娘以手托腮,恍惚间,却见一张诗笺从书页间蹁跹而落,宛如蝶舞。纸的边缘点缀着金粉绘成的合欢,上面的两行字刚劲如铁画银钩: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是他的亲笔手书,落款处还盖着一方典雅的印章:盛王琦印。紫芝惊喜不已,用手轻轻摩挲着诗笺,仿佛在那幽淡的墨香中,还依稀残留着他指尖的暖意。这……是他特地写给自己的么?她微笑,把诗笺小心地收在怀中,想起那少年皇子的明亮笑颜时,眼中却有泪水无声渐涌。

次月初十即是咸宜公主出降的大日子,这天清晨,太华公主李灵曦卯时三刻即起身穿戴梳妆,携着落桑、云姝等几名年长稳重的宫人,前往延庆殿拜贺姐姐新婚之喜。紫芝留在翠微殿为公主的床帐熏香,见卧房中插瓶的丹桂有些凋残了,便想去庭中折几枝新的来。才一出门,就见落桑慌慌张张地跑回来,手中捧着一只小巧的碧地金银绘箱,神情颇有些古怪。

紫芝心中烦腻,也不想与她多话,连忙闪身躲到庭中的一株桂花树后。落桑却是眼前一亮,一个箭步蹿到紫芝面前,恳求道:“紫芝妹妹,我现在突然有些内急,实在……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忙,替我把东西送到延庆殿去?”

见她额上冷汗涔涔,似乎是真的不能再忍耐了,紫芝只得把箱子接了过来,问道:“这是咱们公主送给咸宜公主的贺礼么?”

“是,你快些去吧。”落桑明显松了口气,只略答了一句,就匆匆转身跑了。

兹事体大,紫芝丝毫不敢耽搁,即刻捧着箱子前往延庆殿,在丹墀下静候半晌,待掌赞女官传召时,才与诸位呈送贺礼的宫人们一同入殿。这是她第一次踏入延庆殿的正殿,只见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位雍容明艳的中年美妇,正是这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武惠妃。

关于武惠妃的传闻紫芝听过很多,甚至可以说,她一直都生活在这个女人强势而冷酷的阴影之下。阿秀的死,秦美人的死,甚至……姐姐的死似乎也与这个女人有关。秦美人临死前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回心院,真是个不祥的地方啊……姓武的,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毒妇!十四年前,你在这里造下了杀孽……如今,又要来害我么?”

宫中的武姓妃嫔不止一人,除了武惠妃之外,还有武贤仪、武美人等也都颇为得宠,但紫芝几乎可以断定,秦美人话中所指的就是武惠妃。那一袋金子究竟从何而来,姐姐为何就莫名其妙地成了后宫争斗的牺牲品,紫芝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却又没能完全想明白。

不过,这个女人真的很美,仅凭那妩媚的容颜和婀娜的身段,很难想象她已是一个育有数位子女的四旬妇人。武惠妃承宠二十余年,始终长盛不衰,宫中礼秩一如皇后。今日惠妃嫁女,诸位妃嫔媵嫱、皇子公主皆来逢迎拜贺,正殿内一时间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咸宜公主端坐于母亲身侧,垂目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贺礼,唇角浮起一抹骄傲而矜持的微笑。

掌赞女官高声宣读礼单,各殿阁的宫人们依次呈上贺礼,恭敬端肃,井然有序。须臾,只听掌赞女官朗声道:“翠微殿太华公主,献珍珠地荷花鸳鸯纹瓷枕一对。”紫芝忙收起思绪,应声上前,将手中的碧地金银绘箱呈给咸宜公主。鸳鸯瓷枕寓意伉俪恩爱、婚姻美满,武惠妃见了甚是满意,对灵曦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用心。”

难得见母亲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灵曦几乎是受宠若惊,忙站起身来说了几句祝福的吉利话。咸宜公主亦是笑容满面,对身边的内侍吩咐道:“去把那瓷枕取出来,拿给我瞧瞧。”

内侍掀开箱盖,伸手去取瓷枕时却蓦地变了脸色,只见那两只瓷枕上都各有几道狭长的裂纹,才一被拿起,就哗啦一声碎了满地。内侍惊得慌忙跪下,颤声道:“禀公主,这瓷枕……这瓷枕是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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