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不过刚到,楚云裳立时便察觉到了。=
她不动声色的扫了眼身后的房顶,果然瞥见重重树影间,正有着一抹玄色,繁星的光芒都照不亮那比黑暗还要更加深重的色泽,似最浓墨的重彩。她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分明是下意识想要将对面的慕与归给送走连饭也不要一起用了的,可不知怎的,许是私心作祟,竟没有开口。
只思索了会儿,将怀中的楚喻小心翼翼的递过去:“你小心点,别摔着我儿子,不然我可要你好看。”
见楚云裳肯让自己抱孩子,慕与归飞快的抛去了之前的想法,笑着接过:“我省得。”
他动作很小心,虽然生疏,但不至于抱不好。
于是楚喻翻着白眼接受了自己小手小脚只能被迫沦为大家抱来抱去的对象这么个事实。
慕与归抱孩子其实还算有天分,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楚小少爷就乖乖的安静窝在他怀里,眨巴着眼睛看向自家娘亲背后被梧桐树冠给遮挡着的房檐。
唔。
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有客人来了。
还来得一个比一个都要身份贵重,也一个比一个都要更加喜欢娘亲。
等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
对了!
喜欢娘亲,想要娶娘亲哎。
他怎么就能把小王爷慕与归给忘记了呢?
前世里,他和娘亲落魄悲惨,小王爷也是帮过不少忙的,是个真正心肠好,怀有悲天悯人之心的正人君子,堪称儒家典范。
虽然不如越王叔叔那般是多次不顾性命的救他们于种种危难之中,但怎么说小王爷也是让他跟娘亲在侯府里得以安全生活了许久,尽管他的帮助有限,他们常常还是食不果腹,但也总好过吃了上顿没下顿。
至少那一年的时间里,娘亲还不至于没饭吃,他也不至于没奶喝,绿萼姐姐和孙嬷嬷她们也不至于没衣服穿。
所以,作为娘亲的竹马,楚喻打心眼儿里觉着,其实小王爷这人真的是还不错。
不过若是要给娘亲的追求者排个名次的话,那肯定九方干爹在第一位,然后是小王爷慕与归,再来越王叔叔也勉强算个吧,唔,对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也堪堪能排在末尾。
不过想起能排在末尾的那最后一个人,楚喻其实是很有些不心甘情愿的。
可又不得不将那个人给排进来。
因为那个人,是他娘亲的前未婚夫。
没错,未婚夫,还是个前任,是位旧人。
若不是因为他的关系,怕是娘亲等今年及笄礼之后,就该跟那个男人成亲了。
据他所知,那个男人,其实对他娘亲还是很有好感的,甚至是非常喜爱,还曾在不少人面前明确表达过对娘亲的倾慕之情。
也的确,如他娘亲这般风姿卓绝的人物,其实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一般都会看上他家娘亲,从而拜倒在娘亲的石榴裙下,被他娘亲各种折服。
只是跟那男人订下婚约后没多久,娘亲出门在外,竟被人下药,跟他那传说中的便宜老爹来了场露水情缘,怀上他后,碍着面子和名声,他娘亲跟未婚夫的婚约就不作数了,连之前下聘的东西都直接被侯府里的女眷们给一抢而空,然后怀着他的娘亲就被赶出了懿都,磕磕绊绊去了敏城投靠他三舅舅。
那时候的楚喻还在他娘肚子里,没有出生,这些也只是后来听绿萼姐姐和孙嬷嬷她们说的,他自己却是没有听楚云裳讲过。
不过娘亲讲不讲也无所谓了,他只要知道,其实前未婚夫勉强算是个好人,这就可以了。
至少那人只是因为娘亲有失女德、未婚先孕方才被汝阳侯亲自找上门解除的婚约,倒是没有第一时间为明哲保身就解约,事后一直以来也没对他娘亲如何落井下石,针对个人而言,那人本身的品质还是不错的,只是那人背后的势力……
楚喻撇撇嘴。
果然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其实都有那么一堆讨人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更有一个心狠手辣的老祖宗,甚至还会有一个最老不死的老顽固。
做成功男人,真的是太讨厌了!
他长大了才不要成为前未婚夫那样的人,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守不住。
暗暗的将楚云裳的追求者给排序完毕,楚喻再互相对比了一下,然后无奈发现,不论他如何的去寻找越王叔叔、小王爷、前未婚夫这三人身上的优点,他竟发觉没一个人是能比得上他九方干爹的。
真真的是谁都比不上他九方干爹半分!
也就是说,这三个人,没一个能如九方干爹一样对他和娘亲更好,也没一个能如九方干爹一样为他们娘俩儿带来最想要的东西!
综上所述,他娘亲目前所吸引的桃花,只九方干爹这朵是开得最好最美艳能够博得美人一笑的,其他的则勉强算是开花儿了,甚至还有的只是个刚结出来的花骨朵。
若说他和娘亲,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无非就是安宁平静的生活。
可以不愁吃,不愁穿,高兴了可以外出玩一玩,不高兴了可以花钱逛一逛。他娘亲做个专门在家数钱的小富婆,相夫教子,养养花逗逗鸟,看看书写写字;他则要么靠读书去考取功名进入官场,让娘亲的生活过得更好,要么就去练武习得一身好本事来赚钱养家,出人头地。
如此,再好不过。
可这也仅只是他和娘亲梦想之中的场景而已。
他和娘亲都无比清晰的明白,想要达成这个愿望,怕是不等到许多年之后大陆格局平静,任何的漩涡陷阱都将不复存在,真正能够解甲归田的那一日,便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因为真正的现实却是不管娘亲日后会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娘亲给人做小的,宁做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就娘亲那汝阳侯府楚家嫡女、太师府莫太师嫡长外孙女的身份,以及种种的身份和响亮名声,都绝对无法让娘亲趋于平庸。
总有些人,生来便带着光环,且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将那光环给摘掉。
便是有朝一日死了,那光环也依旧光芒万丈!
楚喻从来都是无比坚定的相信,这句话,说的就是娘亲。
因为只有他这个当儿子的,才最为真切的知道,他的娘亲,究竟是有多么的强大,究竟是有多么的厉害!
否则,前世里,他本都该不能生下来的,就以那时候蠢笨蠢笨的娘亲的头脑和能力,是如何保全了尚在胎中的他的性命?又是如何在那么多方势力的共同打压之下,亲自将他抚养到三岁?
那背后的秘密,楚喻想,或许他将会一辈子都给烂到肚子里也说不定。
他还正胡思乱想着,就感到自己被抱来抱去的,又回到了娘亲那香香软软的怀抱里。
然后耳边就响起了他家娘亲清清冷冷,可在他的面前,又会显得有些温软的语调:“喻儿,发什么呆呢,该吃晚饭了。”
“咿咿呀呀。”
楚喻回过神来,小手搂住娘亲纤细的腰肢,幸福的狠蹭了一把她的胸怀。
娘亲娘亲娘亲!
你知道吗?
上辈子和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娘亲,真好。
这真的是我最大的荣幸。
小孩儿的头颅犹如平常吃奶的动作一般,紧紧地埋在自家娘亲柔软的胸前,大大的眼睛眯起来,感受着这带着淡淡奶香的绵软,一脸满足和享受。
这蹭胸的动作直看得在场一明一暗两朵桃花颇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尤其是暗中的那朵桃花,几乎要咬牙切齿了。
这臭小子!
当着陌生人的面都敢做出这样的动作!
看下回不逮着他屁股狠狠揍一顿!
完全无视了娘亲那两朵桃花复杂各异的目光,楚喻例行蹭胸完毕,抬头一瞧,算不得多么丰盛,但卖相还算不错的饭菜已经都做好端上来了,绿萼姐姐还专门给他做了一碗奶蛋羹,因为娘亲今天在春日宴上喝酒了,怕奶水被酒精刺激对他的肠胃不好,娘亲今日就不打算喂奶给他了。
楚喻皱了皱小鼻子。
不能喝奶奶,真的好可惜哦。
不然的话……
哼哼哼。
楚喻小盆友表示自己想让娘亲当众给自己喂奶的想法真的很纯洁。
因为完全双管齐下:
一来他能吃得饱饱的,今天晚上娘亲就再也不用担心他的小肚子啦;二来他还能借着娘亲的春光乍泄,从而评判一下在场两朵桃花谁对他娘亲更加的*熏心。
咳咳。
其实说白了,他就想看看谁更色,谁更能被娘亲给吸引。
不过楚喻还是出于直觉得认为,像小王爷这般的正人君子,肯定是秉承非礼勿视的原则吧。
也就他的九方干爹最不知道脸皮为何物,因为他干爹的脸皮实在是已经厚到修炼到家,天打雷劈都是无法让那脸皮变薄一分。
楚喻忿忿的想着,然后“啊”的乖乖张嘴,让他娘亲喂他吃羹。
而见到楚喻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能吃奶羹了,坐在对面的慕与归很是有些惊讶。
“喻儿吃这个不会肚子不舒服吗?”
楚云裳头也不抬的回道:“不会啊,喻儿身体很好的,出生这么久,从没生过病。”
“哦,那你也挺辛苦的,一个人把他拉扯这么大。”
慕与归说着,悄悄的觑着楚云裳的反应。
这话言下之意就是一个人带孩子很难的,你就没想过要赶紧给孩子找个爹吗?
却见楚云裳拿帕子给小孩儿擦了擦从嘴角流出来的奶液,然后继续用拿小勺子喂着奶羹,闻言随口道:“还好,喻儿很乖的,特别听话,我带着他都不觉得哪里累。”
慕与归:“……”
喂喂喂!
青梅,本竹马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别误解啊喂——
慕与归搅了搅碗里的汤,低着头不敢看楚云裳,只那被烛光给照耀着的耳朵尖儿,似乎又有些红了。
“云裳,你跟那位爷的婚约解除了是吧?”
楚云裳“嗯”了一声。
慕与归继续低着头:“那你现在就没有婚约在身了是吧?”
问话居然能问到这个份上,楚云裳再迟钝也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了。
她再给楚喻擦了擦嘴,就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你干吗,你想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甭,就我这生了孩子的老女人,谁能看上我啊。”
她随意的说着,一点都不在意,神态间完全没有要自暴自弃的样子。
可慕与归却不这样觉得了。
“啪嗒。”
勺子掉进瓷碗里的清脆声音响起,慕与归耳朵尖儿上不过刚染上一抹绯红,就被楚云裳这话给激得生生又褪去了颜色。
他当即抬眼,又羞又怒的看着她。
“楚云裳!”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
别当他今儿不知道,十里桃里,春日宴开始之前,她抱着小孩儿从重重桃林中走出来的时候,那一袭素白与桃红交织,比以前的清丽绝色要更多出了一抹自信淡然的神态,让多少男人都看直了眼!
尤其是宴会开始后,她一次与那头白狼表演人狼共舞,一次与他堂弟对弹合奏共谱一首天人之曲,更是让多少男人都暗叹可惜!
他当时可是坐在右首,清楚的听到旁边不少跟他一样同为王府世子的公子哥儿们,甚至还窃窃私语,说如果能将楚七小姐还娶到手,别管会多出那么一个便宜儿子,就冲着楚云裳的容貌才华、身份地位,就算是倾家荡产,娶了她回家,那就相当于是娶了一棵摇钱树。
毕竟,楚云裳这么个人,抚琴、对诗、作画、写字,样样都精;医学、断案、政治、帝术,亦是统统涉猎。
几乎是想要什么,楚云裳就能给出什么来,比起懿都里其余冠有才女之称的贵女们,显然楚云裳才是真的不负这么个称呼。
这就要归功于她幼时所接受的比太子还要更好的良好教育——兜兜转转,还是她的身份占据了主要地位,这就也是在十里桃的时候,原本该有无数人都要对着难得落魄的楚云裳狠狠踩上一脚,可偏生除了月非颜那个女人外,再没有人胆敢和她对着干。
她可是无数男人心目中的女神……
包括他。
他小时候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是个坠落人间的小仙女,只是找不到回天庭的路,这才迷失在人间,同他邂逅。
那时候的楚云裳,是个多可爱、多柔软、多纯真的小姑娘。
他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池塘边看到她,她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裙子,正蹲在岸边,将手中的鱼食撒进池塘里,一边撒一边小小声的念叨:“快吃饭,快吃饭,吃饱饱就能长大了,长大了就不会被欺负了。”
那话是对那些鱼儿说的,还是她对她自己说的?
慕与归回想着,分明正对着楚云裳生气的,可唇边却还是不自觉的漾开一抹笑意。
至今他都还记着从小到大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知多少次曾在心中暗暗地许愿,等他弱冠之年,是个真正的男人了,那时候她也年华正好,他就会八抬大轿,将她风风光光十里红妆的迎进门。
他要她这只青梅,彻底的和他这个竹马成为一对。
他要她做他的世子妃,做他的小王妃,等以后继承了亲王之位,他会让她成为他的王妃,将她的身份和名字刻入宫碟。
她会是他此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
就算日后垂垂老矣,葬入坟墓,她也将和他生不同衾死同穴,他们的尸体将会永远的埋葬在一起。
只是,不等他弱冠,也不等她及笄,她就已经许给了别的男人。
直至如今,更是给不知名的男人生下了孩子,再不是他心中原本那个纯真无暇的小仙女。
可是,可是。
尽管已经隔了半年之久没见,他却发现,自己竟还是喜欢着她。
喜欢她,真的好喜欢好喜欢。
喜欢到没有她他好像会活不下去一样。
喜欢到就算是她和别的男人生下的儿子,他也想真的将其认作是自己的孩子,想要和她一起抚养孩子长大,然后再生个弟弟妹妹,以免小喻儿一个人会感到孤单。
然后等孩子长大了,可以给他们兄弟或者兄妹物色哪家的少爷小姐适合,他会和她一起看着孩子们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他将未来一切的蓝图都已经构划好,就等小仙女有朝一日能明白他这么多年以来的心意,能为了他留在人间,再不会回那冷冰冰的天庭。
这是他的夙愿。
存在于心中至少已经十年的夙愿。
慕与归想着,眉眼间的羞怒之气,已然全部消失不见。
但听着他之前的喊声,他对面早就长大了还生了孩子的大仙女皱了皱眉:“干什么?叫这么大声,会吓着喻儿的。”
楚喻立时“嘤嘤嘤”的假哭两声,然后幸灾乐祸的看着慕与归。
果见慕与归直接就蔫掉了,有些垂头丧气:“算了,没什么,我就喊喊你。”
楚云裳立时冷哼一声:“好好吃你的饭,大晚上的,发什么羊癫疯,我可没那个闲工夫给你治病。”
慕与归闻言乖乖吃饭,果然不再发疯了。
许是因为三番两次的在楚云裳这里碰软钉子,这顿饭慕与归吃得很快。不过一刻钟,他就说自己吃饱了,然后极潇洒的一抹嘴就走。
楚云裳看着他的背影冷哼:“还跟小时候一样幼稚,堂堂小宣王居然跟个神经病似的,说出去真要笑死人了。”
听见这句话,正走得十分潇洒的慕与归立时踉跄了一下。
他回头幽怨的看了他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的女神一眼,然后揣着一颗受伤的玻璃心走了。
边走还边严肃的思考,为什么他的小仙女、他的女神长大后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小时候软萌软萌的,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哪像现在,要多毒舌就有多毒舌,半点软绵绵的话都不会和他讲。
莫非真的是女大十八变,外加一孕傻三年?
心真的好痛,有点被伤到了。
慕与归捂着胸口走了。
竹马就这样被青梅几句话打败退场。
眼见着慕与归出了明月小筑,楚云裳还没吃饱。她将楚喻递给在旁边伺候着的绿萼:“去带小少爷找花雉。”顿了顿,才有意无意的看了眼身后房檐,“让蓝月再下一碗清汤面。”
绿萼接过楚喻,闻言愣了愣:“小姐,你没吃饱吗?”
楚云裳懒得答话,低头继续吃饭。
然后一阵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响起,绿萼就见眼前人影一晃,她定睛一看,刚刚还在空着的原本小王爷坐的地方,此刻居然多出了个人来。
一看,头戴黑纱斗笠,身穿玄色长袍,不是九方少主,还能是谁?
绿萼立即明白,原来是要给九方少主下面吃。
她给九方长渊行了个半礼,然后抱着楚喻就离开了,不过心里却是疑惑的想,九方少主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她居然不知道诶,小姐果然神机妙算。
小丫鬟脑补着先去厨房了,准备等下再找花雉一起陪小少爷玩。
而不相干的人都走了后,院子里就只剩下围着小桌案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了。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淡淡的月光伴随着星光倾洒而下,映得本来就点着灯的院落里更加明亮。楚云裳坐在老梧桐下,清浅月光映在她的脸侧,裁剪出一抹朦朦胧胧的光晕。她低头安静的吃着饭,动作优雅,慢条斯理,看也不看她对面的人一眼。
看样子,她似乎还在生气。
——在有关医学之上,对于从不认真听医嘱的病患,楚云裳向来都是很固执的。
她认为,既然找上她让她帮忙看病治疗,不说她的医术能否将对方彻底治好,至少能缓解病患的症状,让病人感到好受这点,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既然都肯找她,那肯定是比较信任她和她的医术,觉得自己能被她治好。
既如此,为什么不遵从她所说的医嘱?
她是学医的,是从神医谷里出来的,是医仙九方卿远唯一一个关门弟子,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是他们神医谷的宗旨,师父和各位师叔总会教导她可以不救人,但也不要用自己的医术去害了人,难道她还会害了他吗?
连最简单的医嘱都不听……
想死啊!
楚云裳分明是很生气的,但她表情看起来依旧是平平淡淡,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九方长渊原本是带着对慕与归的满腔怒意下来了,准备在楚云裳面前好好的说一说慕与归的坏话,挑明她若是要嫁给慕与归,将会承受如何如何的坏处和压力,表明一下慕与归是半点都比不上他的。
可一看到楚云裳这么个无视自己的姿态,他怒火立时消散无踪,想起今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哦,对,他是来负荆请罪的。
所以……
院子里已经没有别人,他取下黑纱斗笠,然后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就想要说话。
却见楚云裳头也不抬:“我正在吃饭。要咳去外面咳,别弄脏我的菜。”
“……”
九方长渊跟之前的慕与归一样,一下子就蔫掉了。
他自知今晚是来认错的,所以现下楚云裳不给他好脸色,这样的毒舌他,他也认为是应该的。
谁让他原本跟她说不会去春日宴的,结果他还是屁颠屁颠的跑去了,还非常倒霉的被她发现自己就是十里桃的主人,后面更是瞧她被人挤兑就没按捺得住,跟她出了回风头不说,末了还受伤,导致才好了一丢丢的病症又发作,又吐了回血。
这一切要是被她知道了,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她打死。
不过,幸好他找了京玉子,将和越王有关的伤势用障眼法遮掩,不然要是被她发现自己就是慕玖越,那指不得又要如何的跟他甩脸色。
九方少主觉着自己做人真是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当真是可怜死了。
他一边自怨自艾,一边悄悄观察着楚云裳的反应。
果然见她只是在吃着饭,好似并没有发现自己手上的异常。
转头四处看看,大白也没在这里,大憨更是在马棚里,这里没人也没兽会发现他手上的障眼法。
九方长渊顿感安心,甚至是哼哼哈嘿的准备一展身手获取楚云裳的谅解。
那什么,追女人难,追生了孩子的女人更难,追跟自己生了孩子自己却还不能表明身份的女人更是难上加难!
九方长渊忍不住又想,其实真的好想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一出,以一种酷帅狂霸拽的姿态跟对面的女人说他就是孩儿他爹,然后一手扛着儿子,一手扛着女人就回他的越王府,再将儿子扔给无影,自己先和女人将洞房花烛夜给提前办了再说。
每天看得到吃不到不说,连摸一摸亲一亲都是要偷偷的私下里来,这简直是能要了人的命。
可惜啊,可惜。
他根本不能说。
说了,一切就都要毁了……
他叹息一声。
这时楚云裳刚好吃完。
恰巧听见他的叹息,她施舍般的抬眼看他,就见他一脸忧愁得跟娶不到老婆生不了儿子似的。她观察了一下他的气色,见比起昨天要好了那么一点,不由冷哼一声:“说吧,这大晚上的,你又来我这里做什么?私闯民宅这档子事,闹大了去说,可是要报官的。”
听楚云裳在问自己话,九方长渊立时回过神来。
他开口刚要说话,就感到有人来,忙重新戴上斗笠,是蓝月下好了一碗面端过来了。
“九方少主,请慢用。”
蓝月说了句,静悄悄的退下。
因为之前还在敏城的时候,九方长渊跟楚云裳同住一个院子的时间不算短,一日三餐都是一起吃的,所以针对九方长渊的饮食习惯,蓝月蓝香也都有所了解。尽管只是简单的一碗清汤面,也做得很是合九方长渊的口味,他之前在十里桃的时候根本没吃什么,现下一闻汤面的香味,还真有些饿了。
楚云裳冷眼看他:“快吃,吃完再说。”
“哦,好。”
他取下斗笠,埋头吃面,乖巧得跟小孩子似的。
楚云裳瞧着他,见他还是跟以前一样,葱姜蒜什么的一概都先拿筷子挑出来,连沾都不沾,挑剔得简直可以。她也不说他,只盛了一碗米汤慢慢的喝着,同样碗里都是水,没有米。
她喝稀饭从来都喜欢喝水,这点倒是跟九方长渊吃主食的时候只吃面不吃米一样有些相似之处。
这却委实是因为九方长渊的出生之地了,那边地处北方,比大周朝和游牧民族的边境还要更加的靠北。那里只有小麦而没有水稻,所以吃面已经是浸淫在骨子里的习惯,改不过来的,九方长渊根本没吃过米饭,就算是以慕玖越身份出现在人前的时候,也是不吃米,连那种最寻常的糯米团子做的的小点心都没吃过。
不过这一点,楚云裳不知道,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他一定是北方人。
听说北方人往往都很疼媳妇——
诶,等等,她想到哪里去了。
九方是北方人,北方人疼媳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是他媳妇。
嗯,还是回归正题。
所以,这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们两人一个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吃食营养一定要均衡才好;另一个则根本就是医者,也清楚营养均衡对人体的好处。
可偏生都是一样的挑食,简直了。
楚云裳眯着眼睛看对面的人,眼光犀利得几乎能将他的身体都给灼出两个洞来。
于是这一碗面,九方长渊吃得很是迅速,因为对面女人的眼光实在是太*裸,饶是他镇定如斯,也是有些承受不住。
很快,难得一改往常的贵族姿态,他右手本来就是在包扎着的,拿筷子就有些困难,为防楚云裳发现什么端倪,他动作飞快饿狼投胎一样将一整碗面风卷残云的吃完,然后擦了嘴,还小心翼翼的装模作样净了手,以免让水沾上纱布。
接着蓝月蓝香过来将碗筷都收拾了,再灌满一壶刚烧开的水,挑了挑旁边灯火的灯芯,就又退下了。
偌大的院落立时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楚云裳往后靠了靠。
身后的梧桐树干早被丫鬟们清理过,也没生什么虫子,靠在上面不用担心衣服会被蹭脏,也不用担心会有虫子爬到身上。她懒洋洋的靠着,坐在那里消食,见对面的人还是一脸“我是乖孩子我很听话”的样子,冷笑一声。
“说吧,找我什么事?”
九方长渊嗫喏着开口:“我,我是来负荆请罪的。”
负荆请罪?
楚云裳闻言看了看他的背后。
半根荆条都没有,以为她眼瞎?
因为她目光太直白,九方长渊抬手摸了摸鼻子:“我来得急,忘记带荆条了。”
楚云裳冷嗤一声。
她信他的话才有鬼了。
然后九方长渊压低了声音道:“我是怕你在春日宴上出什么事才过去的,我原本不打算去的,只是你去了,我才准备去的,那什么,你师叔也是同意我过去的,我才……”
他越说声音越小。
然后真的跟个犯了错误正在接受长辈教训的小孩子一样,再说不下去了,老老实实低着头,等待着对面人的发难。
楚云裳双手抱胸,冷眼睨着他:“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了?我正洗耳恭听,你别这样吊人胃口。”
九方长渊抿抿唇角:“裳儿,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楚云裳陡然眯眼:“你喊我什么?”
“……楚七小姐,别这样。”他从顺如流的改口,态度看似十分诚恳,“我知道错了。”
她再冷哼一声,没有再计较他刚刚的称呼问题,却似乎是要将这几日来一直都没能在他面前发出的冷哼给一股脑的表现出来一样。
楚云裳觉着,对面这男人,绝对是自己的克星。
这辈子就算遇见的再不听话的病人,也都没这个男人让她更感到棘手。
说真的,如果他老老实实听从医嘱,按时服药好生休养,再进行适时的锻炼,他的体弱血虚之症虽然不能一蹴而就的立即治好,但慢慢调养,至多也不过半年就能好。
半年后,绝逼是一条好汉。
可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今儿肯定又吐血了。
果然,楚云裳冷眼瞧着他,突兀道:“你是不是又吐血了?”
九方长渊一怔,不敢隐瞒,乖乖点头。
她冷笑:“我就知道。”然后恨铁不成钢般的道,“真是吐死你也活该。一天吐一回,你以为你血很多,吐吐更健康?”
他立即想起自己在敏城跟她初见时她说的话,便小声的反驳:“你之前不是说,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楚云裳:“……”
她瞪着他。
恶狠狠的瞪着。
恨不得能用眼神把他戳死一样的瞪着。
这人怎么这样,认错不改就算了,居然还敢跟她这个主治医师顶嘴?
楚云裳觉得这家伙真的没救了,她实在是没那个气量能治得好他。
于是楚小神医以一种有些阴阳怪气的语气道:“得,其实吐血什么的,的确是吐着吐着就习惯了。要吐血,可以,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说着,她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拂袖就走:“蓝香,送客。”
蓝香立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请九方长渊走:“九方少主,这边请。”
九方长渊眼疼的看着楚云裳头也不回的背影。
这是怎么了,他是真的来认错了,怎么反倒把她给惹得更生气了?
他坐着没动,想起白日里那个侍女跟自己出的主意,不由眼睛一亮,转头看向蓝香。
蓝香被他亮晶晶的眼神给看得心头一跳,小姑娘脸颊不自知的腾上一抹红晕。然后她小心翼翼的道:“九方少主,怎么了?”
怕被楚云裳听到,九方长渊压低了声音问道:“蓝香,你家小姐,平时都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蓝香愣了,“什么喜欢什么?”
“就是吃的喝的,嗯,还有玩的之类。”
蓝香想了想:“好像没什么喜欢的,小姐挺博爱的,好吃的都喜欢。至于玩的,小姐天天都要照顾小少爷,哪里有空出去玩呀,就算要玩,那也肯定是陪小少爷去玩了。”
“那胭脂水粉,衣服首饰呢?你们女人不是都很喜欢打扮自己。”
说起这个,蓝香立即摇头笑道:“九方少主,您和我家小姐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小姐她不出席宴会的时候,平常是连唇脂都不用的,根本就是素颜。至于衣服和首饰,那就更谈不上了,小姐的衣服都很普通,首饰也很少,妆奁盒里统共也就几根簪钗,多余的珠花那些,小姐根本是不用的。”
九方长渊听着,思索了一下,也是。
他印象中的裳儿,向来都是一袭白衣,素容清丽,简简单单一根银簪,就将三千青丝挽成简单却不失婉约的发髻,分明是极简单的妆扮,可偏生能让人看得视线都舍不得转移。
想到这里,九方长渊就纠结了。
那他该送些什么好?
听人说女人心海底针,他将她气成那个样子,要再不好好讨她欢心,以后别指望这个那个了,想把她连人带孩子的娶回家,那更是遥遥无期。
见九方长渊满脸忧虑,蓝香想起之前自己前晚睡觉前刚看完的一个小话本。
于是在楚云裳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小丫鬟就神秘兮兮的道:“九方少主,您是不是喜欢我家小姐啊?”
那小话本里面的男主角,可不就是因为暗恋着女主角,成天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问这个人问那个人,就为了能在女主角的生辰宴上,送上最好最特别,能让女主角记住自己的礼物。
眼下,九方少主这样问她,可不就是跟小话本里那个男主角一样?
被一个小丫头给说中了心事,九方长渊也不恼,甚至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对啊,我在追你家小姐来着。你有什么办法吗?”
蓝香立即将那小话本里男主角追女主角时用的手段倒豆子一样的倒出来。
“九方少主,我觉着吧,我家小姐都生了孩子的,所以平常的泡妞技术,对我家小姐肯定没用,因为小姐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
九方长渊赞同的点头。
对,没生孩子的女人和生了孩子的女人,这差别绝对大。
于是蓝香就跟他继续分析:“所以啊,奴婢觉着,像什么写情诗唱情歌这种,对小姐肯定是没用的,说不定小姐还会放大白直接将人撵出去。送小礼物那种,小姐估计也没多大兴趣,她从小就不喜欢那些玩意儿。”
九方长渊虚心请教:“那我该送什么好?”
蓝香道:“送医书吧。”
“医书?”
“嗯。尤其是孤本,世间少有的,小姐喜欢这些。”蓝香颇有见解的道,“九方少主,俗话说得好,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一个人的胃。小姐她平常没什么爱好,也就看看书写写字,研究一下药方,然后拿去完虐花雉。其实奴婢跟在小姐身后也不少年了,小姐能一直坚持做下去的事情,就只有这个,所以,奴婢建议,想套牢小姐的心,就先掌握小姐的爱好。”
九方长渊听了,敏锐的抓住一个重点:“花雉很得你家小姐欢心?”
蓝香点头。
这是当然。
因为花雉那个妖孽,是跟小姐同出本源,但他不会救人,只会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痒痒粉啊、臭臭粉啊、挠挠粉啊,往往他新研究出来一个什么花样儿,拿去给小姐看,小姐不出半刻钟,就绝对能给出最正确也是最简单的破解方法。
如此,一来二去,花雉继续钻研,小姐也就继续破解,两人难得臭味相投,所以不过短短几天,花雉已然成为了小姐跟前的一大红人。
蓝香将这点给讲出来,九方长渊听着,心里头果然就有了个法子。
于是他意气风发的对蓝香道:“跟你家小姐说,后日去越王府,记得打扮隆重点,越王会带她去一个地方。”
说完就走了,只留下蓝香在院子里干瞪眼。
诶?
等等,不对啊。
九方少主怎么这样说,难道他也认识越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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