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许建国一进门，丁莲珍就扑了上来，给了他一个长长的热吻。许建国松开丁莲珍，说：“珍珍，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丁莲珍接过许建国手中的纸袋，忙打开来看。这是一件棕黄色的皮大衣，是她心仪已久的一直想要又得不到的皮大衣。
许建国在等待，他在等待着丁莲珍的一声欢快的惊呼或赞美。没想到，丁莲珍却把皮大衣往沙发上一扔，噘起了小嘴。
许建国忙问：“珍珍，怎么啦？这件皮大衣你不是去年冬天就想要的吗？”
丁莲珍嘟着嘴，问：“今天是几月几号？”
许建国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说：“9月5日，怎么啦？”
丁莲珍不高兴地说：“去年我叫你买，你嫌价格贵不买。噢，等到天热削价了你才买啊！”
许建国说：“削价怎么啦？削价就说明这大衣价格的水分太多！就这样我也花了三千多块钱呢，再说这皮大衣只是商店替你保管了几个月，仍是崭新的嘛！”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他如果把这件皮大衣拿回家，给老婆张娴娴穿，她还不高兴得跳起来？
丁莲珍坚持说：“削了价的，我不稀罕！”
许建国不高兴了，女儿许蓉要一只三四百块的随身听，他都舍不得买呢。便赌气说：“你不要，我去给张娴娴！”说着到沙发上去拿皮大衣。
丁莲珍粉脸一板，说：“谁说我不要了？你要拿走，就不要再登我的门！”丁莲珍这句话一说，许建国立时蔫了，他怎么舍得放弃丁莲珍？丁莲珍离婚不久，才三十出头，穿着时尚，浑身上下散发出一个成熟女人的迷人风韵。她虽然没有妻子张娴娴漂亮，但她比张娴娴懂风情，嗲劲十足。一双媚眼更是摄魂夺魄。他们是在一个联欢会上认识的，家花不如野花香。他就跟丁莲珍搅在了一起，已偷偷地好了三年了。张娴娴有所发觉，但到现在她还没抓到许建国背叛她的真凭实据，许建国滑得像一条泥鳅。
许建国嬉皮笑脸地走过去，扳过丁莲珍的肩膀。说：“怎么，真的生气啦？我跟你开句玩笑嘛！”许建国哄了丁莲珍好久，丁莲珍说：“那好，为表示你对我的爱，今晚你就不要回家了！”
许建国说：“你的胆怎么一下子大了起来？张娴娴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我出轨的蛛丝马迹，我要不回去，她一问我单位，知道我没出差。她要找上门来，岂不大事不好？”
这时，许建国的手机响了。他一看号码，对丁莲珍说：“你看，说曹操，曹操就找我来了，你别出声！”许建国装模作样地说：“娴娴，什么事，我跟领导汇报工作上的事呢！什么，许蓉生病住了医院？早晨还好好的嘛，好好，我马上去医院！”
许建国对丁莲珍说：“你还要我陪你一晚呢？我女儿生病了，我得回去！”许建国出了丁莲珍的家门，骑上摩托车刚驶出巷口，一个炸雷似的声音炸开：“停下！”许建国停下车，抬头一看，是他的小舅子张国胜，旁边是怒眉竖目的妻子张娴娴。许建国懵了，问：“你们到这里来干啥，许蓉不是在医院里吗？”
张娴娴的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她大声质问丈夫：“你到这里干啥来了？”
许建国吱吱唔唔地说：“我------我到一个朋------友家玩了。”
张国胜说：“姐夫，你到现在还骗人？我一直为你是个转业干部而骄傲，是一个我尊敬的人。姐对我说你有外遇，我还不相信。直到今天下午，我看见你在商场买了一件皮大衣。我想你不可能给我姐买这么好的大衣。我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你，看你进了那女人的屋里，我就把姐叫来。姐要带我打上门去，我劝住了姐。让姐给你一个面子，给你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我对姐说，我们就在这个巷口拿他，姐就打了你手机，不骗你许蓉住院，你会出来吗？”
许建国争辩说：“我刚才去了一个朋友家里，国胜你一定看花了眼，我根本就没买什么皮大衣。”
张娴娴扑到丈夫身上，伸手去掏他口袋。许建国有个习惯，买东西总爱把发票放好。现在，他着急地对妻子说：“哎，哎，你干什么？”张娴娴拿到了丈夫的钱包，从包里搜出那张皮大衣的发票。她悲愤地冲丈夫喝问：“你没有给那女人买皮大衣？这是什么？”
一张小小的发票，铁证如山。许建国低下了头，好久才说：“有话回家说去！”
回到家里，张娴娴没有大吵大闹。这种事被左邻右居听见，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说不定明天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她让丈夫写下保证书，许建国乖乖地照办了。为防止许建国耍赖，张娴娴把丈夫的保证书交给了弟弟张国胜保管。
张国胜临走时又冷冷丢下一句话：“姐夫，如果你再欺负我姐，我不会不管的！”
这一晚，张娴娴抱着被子跟女儿许蓉睡了。
22
2001年。除夕之夜的江南市，市区内爆竹、烟火、鞭炮声彻夜不绝。从半夜开始，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大年初一早晨，厉坚推开窗子，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但见窗外银装素裹，满眼都是白皑皑的一片。一片雪的世界。
院子里，几户早起的居民，嘴里相互道着：“新年好！”就忙着在自家的家门口放起了爆竹、鞭炮与烟火。“乒——、乓——！”“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嗵——啾------！”顿时，寂静的院子里爆竹、鞭炮与烟火的响声不绝于耳，凛冽寒冷的空气里充满了硝烟味。烟火们像一支支魔笔，在半空中画着一个个迷人的色彩斑斓的图案，引得大人小孩纷纷从窗口探出脑袋来观赏。那花花绿绿的爆竹碎片与纸屑像天女散花似的飘了下来，雪白的屋顶与院中的雪地上，犹如落英缤纷，院子里满地都是姹紫嫣红。除夕之夜，他们都放过烟火，鞭炮，爆竹了，那是驱邪逐霉的。今天早晨再放，那是标标准准的迎新年！本来，这迎新年往年他们都是整夜守岁，这爆竹、鞭炮与烟火要到了大年初一的零点这一刻才放的。而且一家比一家放得多，光烟火就要买一百几十块钱呢。花一百几十块钱光看个烟火，看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变幻出五颜六色的美丽图案，他们认为是值得的。因为这多彩的礼花就是他们新一年多彩的希望啊！但在昨晚，这院子里的人家为了厉坚改了守岁的惯例。厉坚带着人给十几家贫困户拜完年，送上慰问金，回到家里已是十点多了。他见家家户户都亮着灯，想“金乡邻，银亲眷”，往年，他不在家的时候，妻子与儿子都得到过邻居们的照顾，他得给大家去拜个年。厉坚去的第一家是大张家。他一进门，就双手抱拳，一边作揖一边说：“志刚，桂花，蛋蛋，我给你们一家人拜年来了！祝你们新年快乐，生活幸福！”大张见厉坚上门拜年，忙让座，又是敬烟又让妻子泡茶。厉坚笑着说：“别忙乎了，我这十几家乡邻拜年拜过来，家家喝杯茶，我晚上就忙着起夜，还睡不睡了？”大张说：“老厉，你不守岁呀？”厉坚说：“不啦，忙了一天，也累得够呛。明天还要带人出去春节慰问呢！”大张说：“你们当领导的表面看挺风光的，其实也挺辛苦。我们老百姓春节过年休息，你们不休息还要出去慰问！”厉坚说：“志刚，我们当干部的辛苦是应该的。为百姓操劳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就像你站车床干活一样嘛。”厉坚又拉了几句家常，告辞走了，又到老马家拜年去了。厉坚挨家挨户拜年，他前脚刚走，大张后脚跟了过去。他向大家透露一个消息：厉坚大年夜不守岁，他已累了一天，明天又要去慰问。他提议：“我们是不是也不要守岁了，那零点的炮仗、鞭炮与烟火等早晨起来再放，别闹得厉坚一夜睡不着觉？”
于是，这十几户人家就破了年年除夕夜守岁的惯例。厉坚家熄灯后，也都家家熄灯了。
这时，厉坚把头伸出窗户外，大声地向院子里放爆竹、鞭炮与烟火的大张、老马他们打招呼：“大家新年好！”大张、老马他们立即说：“老厉，新年好！”
厉兵被乒乒乓乓的爆竹鞭炮与烟火声惊醒，他起了床就嚷嚷着要放鞭炮与爆竹。曲萍说：“你跟爸爸去放，小心点啊！”
厉坚被儿子拖出家门，拿了爆竹来到院子里。厉坚掏出中华烟给大张、老马他们敬烟。接着他站在院子中间，举着爆竹，点燃导火索。厉坚挺立在雪地里，右手平举，导火索咝咝地响着。爆竹“乒——”地一声从厉坚手中窜上了天，又“乓——”地在院子上空开了花。
厉兵高兴地直叫：“老爸，你真行！”一般人放爆竹都是把爆竹竖在地上，点燃导火索后就远远地躲开，怕爆竹炸开来伤着自己。而厉坚是把爆竹拿在手里放的，厉兵虽淘气调皮，他也不敢这么放。
厉兵又把一个爆竹递给了爸爸。厉坚拿在手，正要点燃时，大张说：“老厉，你怎么站在院子中央放？你应该站在自己家门口放呀，这样好运、财运才到你家里来呀！”
厉坚哈哈大笑，说：“我在院子中间放，就是要让好运，财运大家一块分享！”说着他又点燃了一个爆竹。
曲萍从屋里跑出来，见丈夫拿在手里放爆竹，她双手捂着耳朵，冲丈夫说：“你拿在手里放，多危险呀！要是炸掉了手指头咋办？”说话间，那爆竹又从厉坚手里响着窜了上去，在屋顶上炸响了第二声。
厉坚回过头，冲妻子笑笑说：“没事的，瞧你这个胆，还是拿手术刀的大夫呢！”
曲萍拍拍丈夫身上的碎纸，嗔道：“人家是担心你，哪是什么胆小？”
院子里的大张、老马他们都笑了起来。厉坚一家人在大家的一片欢笑声中回屋吃早饭。
23
江小玫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羊毛外套，显示着节日的喜庆。她在演播厅播送新闻：“本台消息：今天上午，市委副书记、市长厉坚在沿江经济开发区视察。他指出，沿江经济要加快发展，必须利用长江优势，建立一个现代化的港口码头。请看报道。”
电视屏幕上立即出现了一幅画面：厉坚穿着一件蓝色的军大衣，带着几个人在长江边上指指划划。江水浩淼，一眼望不到边。江风猛烈地吹着，厉坚的头发吹得像一堆茅草。远处，有几艘打渔船只。一个渔夫把一张很大的渔网抡成一个圆形的大网撒入了江中。片刻，渔夫开始收网。厉坚看着渔夫，对旁边的人说：“这么冷的天，渔民还出来打鱼。不容易啊！”顿了顿，他又说，“今后这块水域将是禁渔区。这里来来往往与停泊的船只不是渔船，应该是各国的万吨轮！”厉坚说这番话时，是一个大特写的镜头。他傲然挺立在江堤上，伟岸的身躯像座铁塔，脸上流露的是一片刚毅的神情。他挥着大手，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大将风度。
傍晚，曲萍端着一盆红烧猪肘往餐桌上放时，江小玫正在播送新闻。当她听江小玫说市委副书记、市长厉坚时，就知道江小玫说错了。她看到丈夫穿着军大衣出现在电视上，再看看旁边几个陪同人员，他们的身上都穿的是呢大衣。相比之下，厉坚就显得十分寒酸了。她想：这不是在部队，穿的都是一样的军装，分不出高下。丈夫现在是副市长，是个公众人物了，形象也很重要啊，得给他买一件呢大衣了。
厉坚从书房出来，新闻也播送完了。曲萍开玩笑地对丈夫说：“哎，老厉，你什么时候升了官？当了市长也不告诉我一声！”
厉坚一愣：“瞎说啥呀！”
厉兵啃着一只猪肘，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油。他嘴里唔唔地说：“老爸，老妈没骗你，我也听到江阿姨说你是市长。”厉坚那天一家人到罗洪刚家吃饭，厉兵也认识了江小玫。
厉坚看着儿子吃得满嘴满脸油汪汪，两只手上也是油汪汪的，转身拿了条毛巾，替儿子擦着。说：“一个初中生了，怎么还像个孩子？吃猪肘吃成这个样子，我看你都像头小猪了！”他替儿子擦完脸，对妻子说，“江小玫肯定说错了！”
江小玫确实口误了。第二天一上班，台长罗永达就找上门来了。罗永达一见江小玫就说：“小江，你怎么搞的，怎么把副市长厉坚说成市长了？”罗永达这么着急，他是怕挨市长朱达的骂。
朱达没事还要找事呢。上次报社的一个摄影记者跟随朱达下乡，朱达与养殖大户养猪能手老刘在猪棚里交谈，记者把这场景抓拍了下来。但登到报上后，朱达看后大发雷霆。他发脾气的原因，他的身后是十几头肥猪。朱达姓朱，朱猪同音。他人长得又矮又胖，老百姓在背后叫他“猪市长”。这张照片一登，被人们笑说“朱市长与猪在一起”。这照片又演绎成了另一条新闻，朱达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猪市长了。朱达“龙颜”一怒，那个摄影记者就丢了饭碗。
你说罗永达他能不怕朱达吗？
江小玫听后诧异地说：“没有呀！”
罗永达说：“你说错了，不信你去听录音。”
江小玫赶忙去听录音，一点不错，她说错了。播送新闻最怕出现口误，特别是有关领导的。报纸上领导的排名不能错，电视台的新闻同样不能错。江小玫意识到犯了严重的错误，着急地问罗永达：“罗台，这怎么办？听到的人多吗？”
罗永达说：“我吃晚饭时会天天看台里播的新闻，昨晚刚接了个电话。你这个失误还是广播电视局黄局发现后打给我的。我本想昨晚打你电话，怕你一晚睡不好觉。算了，你不用担心，上头要骂只会骂我，骂不到你头上。”
江小玫十分后悔工作时仍心不在焉，这都是她的情绪造成的。自跟丈夫葛怀忠打冷战以来，她的情绪外人看不出来，但她心里波动很大。昨晚进演播厅时，她仍想着春节期间的事，葛怀忠为躲避她，竟跟几个要好的朋友去哈尔滨旅游，看冰雕去了。这几天里，她除了在父母家做乖乖女，到婆家还要做乖媳妇，强颜欢笑。回到冰冷的家，那孤寂简直像老鼠噬啃着她的心。现在，她真后悔了，后悔进演播厅时没调整好情绪，以致出现了严重的失误。她歉意地对罗永达说：“罗台，我请你喝咖啡吧！”
罗永达说：“咖啡倒用不着，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罗永达嘴上这么说，心里仍担心吹毛求疵的朱市长会寻他的麻烦。罗永达胆颤心惊地过了这一天。
第二、第三天依然风平浪静。广播电视局的黄局长也没有追究这桩事，罗永达想或许朱达市长没有在意，或许胡天成书记等市领导都没注意江小玫的这个口误。实际上，不怎么认真听的话都会疏忽这个口误的。按准确的播送频率播送新闻，副市长与市长就差一个字，一带而过，不是专业的人都会忽略的。这不像那张朱市长与猪在一起的照片有目共睹，铁证如山。罗永达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自己太胆小了，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破了头。其实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针尖大的小事也会想成大象那样大！有好多事情都是自己吓自己，罗永达放心了。
第四天清晨，罗永达还在被窝里，就得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朱达市长被“双规”了！消息千真万确，江州市电视台一个副台长打电话给他的。昨晚，江州市市委书记钱忠荣找朱达谈话，朱达进去没见到钱书记，迎接他的是江州市纪委书记陶永生还有两个纪委的人！罗永达坐在被窝中，手中举着话筒，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他不来找麻烦，原来他已没功夫管这芝麻绿豆的事了！”
厉坚比罗永达早知道几个小时，准确地说钱忠荣通知朱达后，朱达进江州宾馆1130房间时，厉坚已知道朱达将被绳之以法。他那时就在1130房隔了两间的1136房内，钱忠荣书记正跟他促膝长谈，市委常委、市组织部部长陶鼎也在座。
厉坚听到钱忠荣说的朱达的种种劣迹后，颇为震惊。组织上已掌握了朱达受贿560万元的犯罪事实。他手下有一个“能人”，叫井向红。井向红给朱达送香烟红中华整箱地送；有一次井向红打了一个警察，还要让那个警察给他赔礼道歉。那个警察当然不服，但第二天他就乖乖地来到井向红家里，向井向红赔礼道歉。因为公安局长黄新华在他的背后，朱达亲自下令黄新华陪着小警察去“能人”家里赔罪。厉坚听到这些，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起，那是给气的。他没想到一个**的市长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钱忠荣话锋一转，说：“老厉呀，群龙不可无首。一个市也不能少个市长，组织上想给你压担子，让你先把江南市这个市长代起来，到下半年换届选举时再‘扶正’。好不好？”
厉坚说：“钱书记，我回来半年还不到呀。地方上的事情还不太熟悉，对经济工作还一知半解，怎么能挑得起这副担子？”
钱忠荣沉吟了一下，说：“你说的都是实话，但可以边干边学嘛。而且你头脑敏捷，思路清晰，思维缜密，是个干经济的料。回江南市不到半年，成绩不小，有目共睹啊！”
厉坚说：“我不是怕挑担子，主要是怕不懂干不好，辜负了领导与市民们的期望！”
钱忠荣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实践出真知，实践出才干，实践出人才。组织上是相信你能挑起这副担子的！”
厉坚赶回江南市，天都亮了。
曲萍听说丈夫要当代市长，惊喜地说：“那个江小玫，莫不是个预言大师？”
几天后，江州市市委书记钱忠荣带着陶鼎来到江南市，陶鼎宣布厉坚为江南市代市长。江南市政坛又一次“地震”。朱达的倒台是一次大地震，江南市政坛有许多资深人士都没想到朱达会出事。他们认为朱达虽然大胆，做事有时会出格。但想不到朱达会这么贪，因为大家都知道朱达不是一个贪财的人。他曾经把一个送他五万块钱的老板，赶出了家门。如今，朱达在里面交代，这人心直口快，收他的钱不安全。所以朱达利用了此人的心直口快，给他自己作了一回秀，捞了个好名声。朱达倒台后，江南市政坛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副市长——戈巴。戈巴年轻，有学历，经济管理硕士生，这两条是做官的好本钱。他嘴上又一套一套的，当官的嘴就要会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提纲领契地总结出几条经验；能三言两语地说出个一二三来；让人觉得做领导的就是有水平。戈巴就是有这样的水平，他们想都没想到厉坚。他们认为厉坚确实有能耐，但他不可能会在江南市长期干，他是个镀金干部。戈巴也认为代市长这个位置，非他莫属。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难以预料，往往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厉坚任代市长出乎人们的意料，戈巴的希望也落了空。
跟戈巴的希望同时落空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市委书记胡天成。朱达跟胡天成配合不好，这在江州市人所共知。江州市委早想动动他们两个，但朱达、胡天成在地区领导面前矢口否认他们配合不好，配合不好江南市的经济能在江州市六县市中稳居第三名？江州市委也只好作罢。朱、胡既然不睦，为什么江南市的经济发展能在地区六个县市中走在前列？关键一点：他们在有关江南市的荣誉，有关他们共同利益上能达成一致的意见。比如他们对厉坚的态度，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胡天成看不惯朱达，是看不惯他的为人，看不惯他的张狂。朱达是从一个镇长一下选举为市长的，他全镇的经济占了江南市的半壁江山，他是个大能人。他当上市长后，也确实不负重望。江南市90年代末的经济比80年代增长了十几个百分点。但朱达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就说井向红打警察这桩事，朱达让公安局长黄新华领着被打的警察去跟井向红赔礼道歉，胡天成感到这是在胡闹。警察履行公事执法，挨了打，应该把打人的井向红拘起来，怎么还要向他赔礼道歉？这不荒唐吗？这还有法吗？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嘛！胡天成要阻止这件事，被朱达一句话顶了回去：“井向红一年交税金100多万块，创造了多少经济效益？那个小警察打了也活该，谁让他脑筋那么死？他能给我创造经济效益吗？”一提经济效益，胡天成就中气不足。但胡天成认为朱达这么张狂准会出事，朱达果真出事了，没想到朱达还是个巨贪！
朱达出事后，胡天成很想兼任市长，他当然有这个能力。他也是从一名乡党委书记逐步走上市委书记这个领导岗位的，他怎么会不懂经济？但他真的比不上朱达的经济头脑，所以上级让朱达做了市长。可现在机会来了，胡天成才50虚岁，可以干一届市长，再体面地退居两线。胡天成有心脏病，心动过缓。上次发病时，心跳每分钟只有42跳，胸闷得几乎要窒息死！他只能干一届，身体条件不允许呀。如果不是有病，他也容不得朱达张狂。好多时候他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干脆装作不知道。眼不见，心不烦！但他并没有把他想要兼任市长的想法向江州市委汇报，而是埋在肚里。他认为江州市委会考虑他的，戈巴并不真合适当市长。他书生气太浓，理论的东西太多。那些经济学家嘴上的理论都是一套一套的，说得头头是道，说得天花乱坠。真要给他们一个镇长、市长的位置，恐怕他们的理论行不通，他们也干不了！因为当官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天时、地利、人和。如果胡天成兼任市长，他具备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胡天成压根儿没想到厉坚会当代市长。在他看来是冷灰里爆出了一个热栗子！同时，胡天成也感到了深深的失望！失望之极的胡天成，他的心脏病又犯了。他想没什么比身体重要，什么市长、名誉地位、荣华富贵，两腿一伸统统完蛋。他干脆什么也不操心了，住进了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高干病房。
江小玫想不到她的口误成了现实，这真是匪夷所思。但她很高兴，一个转业军人能当上市长，主抓经济建设。这说明组织上不仅对厉坚个人的肯定，也是对所有转业军人的肯定。江小玫的同事则跟她开玩笑：“小玫，你真神了，你真成了仙女了！”
罗永达把一颗心实实在在地放回了肚里。
24
2001年正月15日，江南市市委常委会会议在市委二楼小会议室召开。椭圆形的桌子上放着几簇怒放的腊梅，暗暗的幽香阵阵袭人。这会议室以往是从不放腊梅花的，这表示了主持这个会议的人的喜好，同时又表明了从现在起，江南市新的历史的开始！
八名常委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两旁。戈巴坐在厉坚的身旁，脸上的表情轻松怡然。不知他对自己未能主政江南市真的是不在意呢，还是故作姿态装出来的。会议桌南端的位置上，坐着市委副书记屠学明。今天这个会议是根据**江南市委九届十二次全会《关于制订江南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建议》的精神，把编制的江南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2001-2005）计划在常委会上通一通。屠学明主持会议。本来，这个会议应该是由胡天成主持的，但胡天成住院了。现在，八名常委的手上都拿着这份“十五”计划。厉坚在看这份计划，这计划他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已烂熟于心了。这计划的总体思路是：以邓小平理论和**同志“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为指导，以富民强市、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总揽全局，以发展为主题，以经济结构调整为主线，以改革开放和科技进步为动力，实施科教兴市、经济国际化、城市化和可持续发展战略，加快形成“大港口、大交通、大工业、大市场、大城市”的新优势，把江南市建设成为经济繁荣、生活富裕、科教发达、环境优美、法制健全、社会文明的现代化中等城市。
根据上述总体思路，“十五”期间，江南市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预期目标是：
经济增长目标。国内生产总值年均递增11——12%，到2005年超过435亿元（按2000年价，下同），人均gdp超过5000美元；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五年累计达到370亿元；财政收入年均递增12%以上。
经济结构调整目标。到2005年，服务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超过41。5%，服务业从业人员占全社会从业人员的比重达到35%以上；高新技术产品产值占工业总产值（500万元以上企业）比重达到30%以上；城市化率达到50%以上。
外向型经济发展目标。进出口总额年均递增15%，其中年出口到2005年超过20亿美元，实际利用外资五年累计15亿美元以上。
经济体制改革目标。全面完成企业改制任务，基本建立起比较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运行机制、开放有序的市场体系、比较健全的覆盖率高的社会保障体系和廉洁高效的行政管理体制。
科技教育发展目标。农业贡献率达到60%；工业贡献率达到50%；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45%以上；每万人拥有专业技术人员达到780人左右。
城乡环境发展目标。城市建成区绿化覆盖率58%以上，人均公共绿地达到13。3平方米；城市生活污水处理率达65%以上。
人民生活水平目标。城镇职工平均工资达到13700元，年均递增7%；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7400元，年均递增6%；城市人均住房使用面积达到21。5平方米；城镇职工、农民基本养老保险覆盖率分别达到100%和80%；失业率控制在4%以内；人口自然增长率保持零增长；人均期望寿命77。5岁以上。
为实现上述目标，要着力实施四大战略。
科教兴市战略：要加快建立以企业为主体的技术创新体系，完善技术创新机制，加快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优先发展教育事业，培育各类人才。同时，不失时机地推进国民经济和社会的信息化。
经济国际化战略：要坚持“三外”齐上，三次产业全面开放，不断优化、完善开放型经济发展的软硬环境和机制，推动江南市经济广泛深入地参与国际分工、合作和竞争。
城市化战略：要按照“城市现代化、农村城镇化、城乡一体化”的要求，强化城区功能，建管并举，努力实现“天更蓝，水变清，地更绿，居更佳”的县级市中城市规模最大、人气最旺、品位最高的现代化中等城市。
可持续发展战略：要严格控制人口、节约资源、保护环境。转变经济增长方式，使经济和社会发展真正建立在科技不断进步、资源永续利用、生态平衡、环境清洁的基础上，推进物质文明建设与精神文明建设协调发展。
厉坚轻轻地敲敲额头，这个“十五”计划，他倾注了许许多多的心血。过完节，他就急着召开这个会议了。这是一个继往开来的会议，也是厉坚当代市长后开的第一个市委常委会。
会议之前，厉坚与屠学明到医院看望胡天成，胡天成正坐在病床上看报。胡天成见厉坚、屠学明来了，忙让座。
厉坚把花篮放在胡天成的床头柜上。他问胡天成：“胡书记，身体好点了没有？”
胡天成说：“就这个样，时好时坏。人老了，不中用喽！”
屠学明说：“你并不老，主要是得了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好了，我跟老厉还盼着你领着我们一块干呢！”
胡天成说：“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哇。光看看文件，看着看着好像心不在跳了，就赶紧躺下！老厉呀，你前两天送来的‘十五’计划，我看完了。这个五年规划构想很好，新世纪，新时代，新气象。这个五年规划很大气，真正是江南市的宏伟蓝图呀。如果真能实现，那我们江南市就腾飞起来了，就能走在全国的县级市的前头喽。这是一个继往开来，开拓创新的五年规划呀，也是一个令人鼓舞的五年规划！好好干吧！”胡天成说这番话是真心的。他作为一个江南市的市民，目前还是这个市的市委书记，他怎么不希望江南市的经济腾飞起来？能一下走在地区、全省乃至全国的前列？而且，不管他以前认为厉坚是镀金干部也好，现在是代市长也罢，厉坚能拿出这个五年规划，令他刮目相看。
屠学明说：“胡书记。这个‘十五’计划厉市长早有设想构思了，他为这个计划还请了上海、北京的专家来江南市，让他们给我们江南市规划规划。他连春节都没休息一天。”厉坚忙说：“胡书记，我们想开个常委会，就是商讨一下这个我市的“十五”计划，你如果身体可以的话，就回去主持这个常委会。”
胡天成说：“老厉，看了这个规划我想得很多。我真的老了，思想老了，跟不上形势了。我想啊，我的身体也不行，该退下来了，让年轻的同志上了。”
屠学明说：“胡书记，你------”
胡天成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屠学明的话。说：“你别说什么。过去，我跟朱达搞不到一块去，你也知道。朱达虽有罪，但客观地说他对江南市是有很大贡献的。我虽跟他在江南市的大政方针上基本一致，但我看不惯他的为人。这样就客观上造成了工作中的牵牵扯扯，也影响了江南市经济的发展。如果齐心协力的话，我市不会在全国的百强县市中只排名90位。我省是个经济大省，江州市市委对我市寄以很大希望，可我们一直停滞在地区的第三名。邻近的几个县市发展势头很猛，最落后的吴中市也赶了上来，我们在第三名上停滞不前，固步自封！我们应该完全有能力再上几个新台阶。这些天，我在病床上想了很多很多。江州市委任用厉坚，让他当代市长，来打开江南市的经济建设新局面，这很好！学明，我要向江州市委推荐你，你跟厉市长做搭档。这半年来，你们工作配合默契，两个人也挺谈得来，我都看在眼里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虽离退居两线的年龄都不到，但身体不争气呀！这个市委常委会你主持吧！”
厉坚、屠学明也从他的神态表情中都看出来了，胡天成是认真的。
确实，胡天成说这番话是诚恳的，发自肺腑的。现在他对厉坚的看法有了根本的改变，不再认为他这个转业干部一点也不懂什么，也不再认为他是个镀金干部。既然上级让厉坚当代市长，那么按常规他至少要在江南市下一届的市政府任上干完一届，厉坚今后的前途也是无法估量的。他如果搞好了江南市，他上面又有人，再干个五年十年，他当上省长也是有可能的。胡天成在病中看了厉坚送来的这份“十五”计划，他感到这份计划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搞出来的。他钦佩厉坚的远见卓识，更钦佩厉坚的魄力。他的胆识与魄力是个搞大事业的人！但胡天成又认为厉坚胆太大，会出事的。这在厉坚后来在招商引资引进外资的一个项目时，也引起了胡天成的不满与反对。
胡天成把江南市“十五”计划的文件递给了厉坚，上面他已签了“同意”两字。
现在，屠学明朝厉坚看看，用目光询问是不是现在开始开会？厉坚点了点头。
屠学明说：“好，现在开始开会。今天这个会议的主题是讨论我市2001年——200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下面由厉市长向大家详细介绍这个‘十五’计划。”
屠学明的这个开场白十分简短，简短得有点不像样子，甚至可以说算不上开场白。如果是胡天成主持这个会议，这个开场白他至少也要讲个半小时吧。他一定会把“十五”计划的目的、重大意义提到一个很高很高的高度；绘声绘色地把“十五”计划的远大前景，说得就在眼前一样，说得激动人心，热血沸腾；而且一定要把目的意义强调再强调。不这样就不显得领导对这个“十五”计划的重视；不这样就不显得这个“十五”计划在江南市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不这样就不显得这个“十五”计划在江南市gdp中的份量。
屠学明的开场白是务实的，快节奏的。它与这个江南市新的十五计划一样，是一个全新的开始。犹如一股清风扑面，令人神清气爽。
厉坚环视了大家一眼，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只烧一把火。这把火从上任开始烧起，一直烧到我卸任。如果没有意外，我这个代市长到下半年在人代会上选举当选市长，在我的任期内这个‘十五’计划还完不成呢！所以我只烧一把火，把江南市‘十五’计划一步步地变为现实！要把纸上的东西变成现实，就像是从一张图纸到一座高楼大厦的落成，有千头万绪的工作要做，这就要靠在座的各位了。大家把各自负责的分工干好，一起来把这把火烧好！这个‘十五’计划大家手上都有，我就不念了。实际上大家都看过了，我现在只想听听大家对这个‘十五’计划的意见和建议，让它更完善，更完美。”
戈巴心想：厉坚这家伙挺别出心裁的嘛。照常规，他把这个“十五”计划念一念，大家举举手就通过了，他是吃饱了撑的？
屠学明说：“这个会议之前，我和厉市长商量过这个会如何开。原先打算也只是走走过场，这计划是反复拟定，推翻了几次再最后搞成的。现在厉市长又变了，把念念文件变为了提建议，他的脑子转得快，我又落后一步了。我看他这个提议很好，把念‘十五’计划的时间省出来，让大家动动脑筋提建议，大家就畅所欲言吧！”
会议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厉坚参加常委会不是第一次，以往他是以一个普通常委的身份参加的，大家并不把他当回事。现在他是个代市长，以后还会是市长，那他在常委们眼中的份量就大不同了。他们都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示无能，一个个积极发言。组织部部长权松年见状，心里叫苦连天。原来，他没有看这个江南市“十五”计划，只例行公事签了个阅，签了他的大名。这两天他忙着上网聊qq了。他是个接受新事物比较快的人，刚流行电脑286时，他自己家里就买了一台。当然，现在他家里的电脑早更新换代了。如今为提高办公效率，办公室也有电脑了，实行办公自动化。可他毕竟年龄大了，上网聊qq，他打字速度慢不说，对网上的术语也经常“晕菜”。这两天他就在网上的术语上下功夫，什么“我”是“偶”，“东西”变成了“东东”，“呵呵”也成了“和和”，还有一大堆表示喜怒哀乐的表情符号，他更搞不懂。他哪里会想到厉坚会突然出题目，不念稿子变成了让大家提建议？以往权松年在常委会上，除了对干部的任免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与意见外，他对经济工作是从不发表见解的，只举举手了事。今天真是“逼上梁山”了。好在他尽管不懂经济，但市委经济工作方面的会议他也开得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他临时抱佛脚，在别人嚼过的馍中，提炼出“真知灼见”，像生孩子似的把他的“真知灼见”说了出来。权松年总算没出洋相，说完还自我感觉挺好地看了看大家。
厉坚对权松年的发言却不满意。说：“权部长刚才的发言，大家都听到了。不痛不痒，没有一点自己的意见。从今天开始，以后开会每人都要拿出一个建设性的意见。集思广益，几个脑袋想问题总会比一个脑袋想问题想得全面，想得周到。这也体现了民主，有了民主才有民主集中制。搞干部工作的其实更应该要懂经济，不懂经济怎么去管懂经济的干部？怎么去选拔与考察干部？我是飞行员出身，对经济工作一窍不通。学了就懂了，多学多懂，这跟孩子读书完全一样！”
权松年听了厉坚的一席话，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此时，他恨不得像个网上qq聊天时的隐身人，让在座的人都看不见他。
2001年江南市市委常委会第一次会议，一致通过了“江南市2001年——2005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
25
蒯正明这个春节过得优哉游哉。厉坚带着北京、上海的经济专家在江南市东奔西跑，拟定江南市“十五”计划时，蒯正明一家人正在新疆。他怎么跑到新疆来了？只因女儿蒯慧云生日时的一句话，他就带着一家人来了。江南市民间习俗把除夕这天叫大年夜，除夕的前一天叫小年夜。小年夜这天街上节日的气氛已经很浓很浓了，街上到处是人，到处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街心广场上更是花山花海，百花争艳，十几只巨大的氢气球在广场上空飘荡。商家都在造声势，各种优惠让利的海报铺天盖地。他们都想在新世纪的第一个新春佳节狠赚一笔。
蒯正明牵着女儿的手，徜徉在街上的人流中。两人边走边看，蒯正明说：“慧云，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喜欢什么，老爸就给你买。”
蒯慧云问：“老爸，买了生日礼物，你还答应我的其他要求吗？”
蒯正明说：“只要合理，我都同意。”
蒯慧云踮起脚尖，凑着爸爸的耳朵，大声说：“这个春节，我们到新疆去过一个浪漫的春节好不好？”蒯正明一呆：“怎么想要去新疆？”
蒯慧云随手一指，只见人流中有几个戴着维吾尔族小帽的脑袋忽现忽隐。她说：“我不是对你说过我们班上来了个新疆女孩吗？她把她的家乡说得比我们江南市还好，我就想到新疆去看看。在电视，电脑上看，总不及到实地去看好。”
蒯正明兴致很高，说：“行，我们马上去订飞机票！”
父女俩订了飞机票回家，蒯正明对妻子说：“丽华，今年我们这个春节到新疆去过。慧云她要去新疆看看。”
徐丽华的眉毛拔成了一条细线。她一扬两道细线，说：“她要摘星星，你也摘给她呀？”
蒯正明说：“过去，我在部队时，没能好好照顾到你们母女，欠了你们很多。现在生活好了，出去开开眼界，对孩子的成长也有好处，飞机票我都订好了。”
26
蒯正明做梦也想不到在新疆乌鲁木齐市的一个饭店里，会遇上失踪了三年多的高强。他见到高强时像是见到了一个外星人！
27
蒯正明一家人在乌鲁木齐市的人民大街逛到中午，又累又饿。三个人穿着厚厚的波司登羽绒服，手上戴着波司登羽绒手套，嘴里哈着热气走着。蒯正明见前面有一家规模挺大挺气派的饭店，说：“就这家吧！”他走在最前面，他手上提着，肩上挎着，背上背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脖子上还挂着她们母女的手袋，他像一头骆驼似的喘着粗气一步步踏上台阶。徐丽华与女儿蒯慧云空着双手跟在后面，她们跑了那么多的路，买了那么多的东西，快累趴了，最后全被蒯正明收缴了过去。从最后一家商店出来，蒯正明说要打的，她们娘俩说不要。她们还要走走看看街景，顺便还可以买点小吃，蒯正明就只好当骆驼了。
一家人进了饭店，点上菜。徐丽华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说：“这什么菜呀，怎么都有一股膻腥味？早知这样，我从家里带点出来好了！”她的声音又尖又高，说的又是江南话，在这异域他乡，就显得格外突出。
蒯正明说：“你好歹吃上两口，这菜都花了大价钱的。你呀还不及慧云乖，你看她吃得挺香的！”
蒯慧云是真饿了。她像蒯正明，虽然是个姑娘，嘴却不刁不挑食。这时她把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对母亲说：“老妈，你现在是大富婆了。大富婆了也不能忘了过去呀，过去你给我吃什么？天天蒸茄子、水炖蛋。你快吃，回家后，这新疆的菜你想吃还吃不到呢！”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说着话。一个衣着破旧，肩上挎着个擦皮鞋的小木箱的中年男子，蓦地在这异域他乡听到了家乡的乡音，便仔细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这个到饭店里来给人擦皮鞋的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就是高强！
高强这一看，就看到了蒯正明一家人。他吃了一惊。原先他听到乡音时，还想问问家乡的情况，他躲债出来，已在外面过第三个年了！他从不敢打个电话回家，怕讨债的人追踪过来。其实，他不敢打电话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感到愧对妻儿，愧对父母。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妻儿都养不活，不能给父母尽点孝，他还有什么脸面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这时，高强看到蒯正明，他当然不愿让蒯正明看到他这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高强头一低，转过了身。但来不及了，蒯正明已看到了高强。蒯正明看到高强时就像看到了一个外星人，那惊讶的程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后又变成了阵阵的怒涛。操！堂堂一个营级干部，一个功臣，最后沦为给别人擦皮鞋？这叫什么鸟事？蒯正明拍案而起！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菜肴盆子，饭碗都跳了起来，又跌落到桌上。
高强转身想离开时，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响。接着，传来蒯正明的一声大喊：“高强！”随即，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大手已抓到他的肩上。高强转过脸，蒯正明又大声说：“高强，你怎么在这儿？”
高强尴尬地笑笑：“老蒯，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如今这个样子，你一定感到好笑死了！”
蒯正明说：“什么话！你还没吃饭吧？来，我们吃饭去！”
徐丽华早让服务员添了碗筷。蒯慧云站起身来喊了高强一声“高叔叔！”高强回答：“哎！”他的眼里立时涌出了泪水，这一声“高叔叔”让他想起了妻子申燕与儿子高峰。高峰跟蒯慧云差不多大，人家一家人欢天喜地出来过年，自己漂泊在外，儿子高峰这时还不知在干什么呢？但高强很快擦擦眼，尴尬地冲蒯正明一家人笑笑，说：“不好意思，看到你们，我想到了家人！”
高强不客气，坐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蒯正明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徐丽华会意，快步走向服务台，让服务员再加几个菜。
高强扒拉了几口饭后，问：“老蒯，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蒯正明说：“你慢慢吃，吃完后到我住的饭店，我们再慢慢细说。”
高强说：“老蒯，看你一家人的装束，又到新疆来玩，你好像有钱了？你不在厂里组织科干了？”
蒯正明说：“嗨，还组织科呢？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们厂已进行了两次大的改革，先是入股，后又买断，光明机械厂也换了厂名，现在叫光明机械集团公司了。我跟十几个人已把厂子买了下来，我占了53%，他们占了47%。”
高强说：“啊，那你现在是大老板了？”
蒯正明说：“是啊。厉坚说的，我是**让我发的财！”
高强问：“厉坚是谁啊？”
蒯正明说：“他是刚从部队回来的一个副师长，就是罗洪刚的老上级。他现在回来当了我市的代市长，今年下半年选举，他肯定会当市长的。回去后，我与洪刚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上次在洪刚家里，我们已在厉坚面前提起过你了！”
高强立即摇摇头，他已吃饱了。站起身说：“谢谢了，我要走了！我不可能回去的，我回去了还不被讨债的人逼死打死？”他说完，挎起了小木箱想走。
蒯正明一把拉住了高强，说：“你好糊涂，你逃得了初一，你躲得过十五吗？你这种做法还像个男子汉吗？还是个功臣的样子吗？几年过去了，你光想了你自己，你不想想你家人？本来我还不想说的，等会儿再告诉你的。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那些讨债的人追到你妻子申燕的单位里，申燕跳楼自杀！”
“叭嗒”一声，高强肩上擦鞋的小木箱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攥住了蒯正明，把蒯正明的肩膀攥得生痛。他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声地问：“你说的是真的？申燕她------她怎------样了？”
蒯正明拍拍高强的肩膀，又把他的手拿下来。这才说道：“幸好申燕单位在扩建，她的窗下是一大堆黄沙，申燕从四楼跳下去才没被摔死！那些讨债的人被申燕的工友们轰了出去，说有本事去跟她男人讨，关申燕什么事？那些讨债人见几乎闹出了人命，才悻悻地走了，以后也没有再找申燕的麻烦！”
高强蹲到地上，捧着脸哭了起来：“我还算个什么男人？燕燕，我对不住你啊！”
蒯正明把高强从地上拉起来，说：“咱当过兵的人没有眼泪，别哭，拿出点过去当兵时的精神来！你跟我回去，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高强说：“大约一百多万吧。”
蒯正明一挥手，豪放地说：“这事要搁在几年前，让我拿10万块钱，就是抽我的筋，扒我的皮，我都拿不出来。如今嘛，你这一百多万包在我身上好了！”
高强说：“这怎么能行？”
蒯正明说：“还是那句话，我是**让我发的财。我现在有的是钱，先替你解决难题，让你一家人团圆，好好过日子！再说，我也需要个帮手，你跟我一块干吧！这钱就算我先给你垫着，你以后再慢慢还我好了。”
高强说：“老蒯，这叫我怎么心安呢？”
蒯正明一拍他的肩膀，说：“什么心安不心安，我们是老战友嘛！”
28
2001年正月十五这天，高强被蒯正明任命为光明机械集团公司总经理助理。
高强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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