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楚府,先前与楚承道手谈的老者,接过了旁边小厮递上的毡帽,正了正衣襟,瞧着小厮温顺稚嫩的脸庞,忽而道:
“阿永,你有兄弟吗?亲生的。”
阿永如今是他的贴身小厮,却不是他府上自幼培养出来的。按理说,世家大族断然不会令不知根底的人随同左右,然而或许是缘分,他将阿永从贫民窟四处漏风的破屋里带了出来。
反正要寻个跟前伺候的,何不挑个顺眼的?他,到底是老了。
“有的,在老家。”
“倒没听你提起过。”
“回老爷的话,大哥如今在老家的一户庄主府里做长工,供小弟读书。”
阿永憨憨地答道。
“你还有个弟弟?你们三兄弟同父母么?感情如何?”
老者捋了捋颚下白须,微笑着询问道。
“回老爷的话,小弟是后娘生的,但我们哥仨感情挺好。小的来皇城里寻活计,便是为了减轻大哥的负担,也想像大哥一样攒钱替小弟买书看。”
阿永憨笑着,分外淳朴。
“兄友弟恭,你倒是有个好大哥。”
老者微微颔首,转过头看着楚府高大的院墙,眼神一阵恍惚。
承道兄啊,这么多年了,司徒忘空终于承认他不如你。骨肉血亲,手足相残。你狠得下心去布惊天之局,老夫却变得宅心仁厚只图儿孙绕膝。
官道上,一队百来人的人马护着十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行进。
开头那辆马车,红木做梁,檀木为窗,丝绸笼罩车身,负载车子的两匹马具是清一色白毛,没有丝毫杂色,马具上还镶有金箔,整辆马车富丽堂皇,教人看了便知车中主人非富即贵。
“忠伯,这还是我第一次离开东海城呢。你说,皇城会是什么样子?也有这些好看的瓷人,明媚的鲜花吗?”
车内的主人是名俊朗的公子,头顶了枚玉簪,身着白色锦袍,腰间系有羊脂玉带。脸部线条极柔,却不失男儿的阳光,英气蓬勃,眉眼与楚修彦有着七八分相似。
在他身旁还坐有一名老者,穿了身灰色稠衫,想来就是他口中的忠伯。虽然白衣公子叫得亲热,但从服饰上却可看出二人的主仆身份。
白衣公子支起了车窗,望着不远山上盛开的木芙蓉,一脸热切。在他的手边的桌案上,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神态各异的瓷人,想必是在不久前经过的城池中买的。
“公子,皇城自然会有这些,不仅是这些,比它们更好看新奇的物什,在皇城里都会有。”
忠伯望着白衣公子,眼带笑意乐呵呵道。
公子被老爷看的紧,二十一载来,这还是他初次次离开遥东城。
“既然如此,那我们快些赶路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到皇城看看了,你知道的,哥哥也在皇城呢。”
白衣公子闻言,更是兴高采烈道。
听到白衣公子这句话语,忠伯脸上眉头兀然皱起,对自家公子这句天真的话语似乎有些不满,出言劝诫道:
“公子,请恕老奴多嘴,您当他是哥哥,他未必会认您这个弟弟。”
“哎呀,忠伯,就算是那样,也不能怪哥哥,毕竟是父亲对不起他。”
白衣公子不由替他口中的哥哥出声辩解。
“公子,万万不能这般说,子不言父过,您这是大大的不孝啊。”
忠伯听见公子对老爷的评判,心中一急,连声劝道。
“哎呀,忠伯,父亲自己也是这般说的,我如何说不得。”
白衣公子的脸上好看的剑眉微微挑起,不悦道。
忠伯闻言,当下摇了摇头道:
“老爷说是老爷说的,您为人子,可千万别在提了。”
“哎呀,忠伯,别人都说书生顽固,我看你怎么比书生还要食古不化呢。”
对于忠伯的顽固,这白衣公子有些无奈,也只得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行人朝着皇城的方向奔去,而在他们所行官道的必经处,却坐了一群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些乞丐大都面色蜡黄,双目无神,他们是这次北荒蛮族入侵的受害者。战事起,满城殇。
本来,皇朝对他们这些因战争而诞生的难民会给予一定钱粮补贴,但今年的军需出了问题。大帝亲自颁发诏书曰:先急后缓。北境战事焦灼的军队自然是急,难民也自然是缓。
这群乞丐中,倒是有两个人与其它人不同。
第一人大约二十来许,他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像是一名乞丐。衣衫完整,面容白净,显然是有特意清洗。
第二人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他的不同之处恰恰是——太像一名乞丐。原先好端端的衣衫穿在他身上竟变成了布褂儿,衣衫褴褛,我见犹怜。只是,他两条胳膊空落落地暴露在空气当中,反而露出了颇为壮实的臂膀。
眼见着官道上终于来了冤大头,这些本是难民的乞丐纷纷凑上前去。
“贵人,行行好吧,我已经两日都没吃东西了。不要银子,随便打发点吃的就好……”
“贵人,行行好吧,我已经五日都没吃过了,天天都喝水填肚子啊……”
“贵人……”
……
“忠伯,前面怎么了?”
马车里的白衣公子瞧见前面的动静,问着身边的忠伯。
“公子,我们是遇着一波乞丐了,前段时间不是北荒入侵嘛,他们应该是南下逃出来的难民。咱们得让福四儿带人赶紧走,不然,等他们人齐将我们包围就糟了。”
忠伯见状也是一愣,随后连忙向自家公子劝诫道。
他生怕自家公子善心大发,耽搁了行程不说,莫闹出人命才好。毕竟,不论是乞丐们内部争抢,还是他们因为被包围而兵刃相向,都会造成伤人乃至死人的事儿,这对自家公子的名声可不妙。
福四儿,是公子自幼的贴身小厮,如今担当着这条队伍领头人的职责,修为也到了洞明境三层,倒是可堪一用。
“忠伯,这样不行,他们本来就已经无家可归了,如今饥肠辘辘就更是可怜。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我们有能力,为何不给他们一些帮助呢?”
果然不出忠伯所料,自家公子又于心不忍,发了善心。
“公子……”
“行了,忠伯不用再说了,我意已决。”
忠伯还欲再劝,却被白衣公子给强势打断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回过头又补充了句,白衣公子下了马车。
让领头的福四儿给这些人分发干粮,白衣公子仔细观察着这群已经沦为乞丐的难民,指了指被他们夹在中间不得靠近,却最为显眼的一人,道:
“你,过来。”
被他指中的正是所有乞丐中衣衫最为完整的白净男子。
“为什么他们衣衫都破损了,唯独你的却如此完整?而且脸色也白净不少?”
白衣公子微微侧了侧头,好奇道。
============================
本书虽然阅者甚少,但似乎还是有几位作者朋友在追看,低眉拱手道声歉,年关将至,5号的这更,先补上。6号的,白天里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