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楚府。
湖心亭外依旧水波荡漾,水中,鱼儿欢畅,格外肆意。
楚修彦手中没有钓竿,但看着水底的鱼,脸上却浮现了琢磨不定的笑意。
皇城东门前,一队百来人的人马正在接受城门兵士的登记。
巨石砌就的城墙在大陆的中心巍峨耸立,一道道犹如剑状的尖端竖在城墙顶上,直插云霄,遥遥看去,才知这座城池的墙体高达百丈。城墙下宽约六丈高达十丈的中门紧闭,左右各有宽高不过两丈的小门供人车进出。在中门顶上的巨石表面,被人以剑气刻画着二字——皇城。
这是苍澜皇朝第一任大帝书写的,皇城已经有数万年的历史了,巨石表面深浅不一的图腾与刀剑等各色兵器留下的痕迹,是亘古留下的气息。
皇城的街人来人往,繁华如昨,嘈杂的叫卖声与禁卫执勤游走时身上兵甲的嚯嚯声汇成了这座古老城池万年不曾衰竭的赞歌。
“这就是皇城吗?忠伯,这么雄伟的城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呢。”
刚进皇城,这队百来人队伍的马车里,一名白衣公子满脸新奇道。
“是啊,公子,这就是皇城,老奴也近二十年不曾回来过了。”
忠伯透过车窗看着城内的熙熙攘攘,抚须感慨道。
“忠伯,你是那件事后离开的皇城吗?”
白衣公子正是公孙陌,轻声问道。
是哪件事,公孙陌没有明说,但他相信忠伯是知道他话里意思的。
稍作犹豫,忠伯还是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
“公子,我们进入皇城后先寻一家客栈安顿吧,至于老爷曾经的府邸……如今怕是……”
忠伯不便点明,只得隐晦提示自家公子。担心他又心血来潮,做出什么天真事儿来。
公孙洛河,在东海颇得民心不错,但在皇城绝对是令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名字。当年的事与如今的景况,苍澜大帝心里都惦记着呢。
即使还没打探,忠伯也能猜到曾经的公孙府多半是被皇朝摧毁泻火,早不复存在了。
“也好,等安顿完毕,我要拜访外公。”
公孙陌点点头,明亮的眸子里透露一丝狡黠之色,微微笑道。
看着自家公子脸上灿烂的笑意,忠伯也只得无奈点头,能劝的他已经劝过了,若是再劝,引得公子反感不说,那千两聘金怎么办?看来,自家公子注定要去楚府走上一圈了。
忠伯将脸转向窗外,眼里划过一道深思。或许,此次皇城之行,不会如他预计般顺利,公孙陌的性子实在太过于跳脱。
楚府,大厅。
楚承道刚刚下朝,身着一身紫色锦袍,是皇朝的官服。
在离他不远的桌椅上,还坐着名英姿勃发的男子,头顶了枚玉簪,身着白色锦袍,腰间系有羊脂玉带,脚下穿着镶有金色云纹的牛皮靴,端的仪表堂堂。
“外孙公孙陌拜见外公!”
男子十分有礼地作揖拜道。
“起来吧,我不喜欢那些虚礼,今年二十一了吧?”
楚承道捋了捋颚下的三寸长须,微微笑道。
“外公好记性。”
公孙陌灿烂一笑,回道。
“唔,转眼也十多年了,你说你母亲她自个儿不回来也就罢了,还不让你回来看看,真是!”
楚承道板着脸,佯装斥责道。
他这么一说道,倒让公孙陌想起了家中父亲每每斥责自己的样子,心中顿生暖意。?“外公,母亲这些年也很想您,常常向外孙提起您当年战场上的伟岸雄姿……”
公孙陌和煦地笑着,一边替自己母亲辩解,一边细数着楚清秋在东海的日常点滴,丝毫不嫌唠叨。
楚承道含笑在一旁听着,并不表态,待公孙陌唠嗑完,才又道:
“她倒是养了个好儿子,不像她老子养了个……”
说到这,楚承道突然停了声,似乎觉得在自己外孙面前说自个儿女儿,话有些重了,捋了捋须,继续拉着家常:
“二十一岁,唔,如今你到了哪个境界?”
“回外公的话,外孙已经洞明境六层了。”
公孙陌笑笑,对先前楚承道的话不以为意,依旧恭谨地答道。上一辈的恩怨,他这个做小辈哪里好掺合呢。
“洞明境六层,你这个年纪也很不错啦。陌儿啊,到了皇城,看看这花花世界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学你哥哥!我们修仙人士,扎实苦练才是根本。”
有意无意间,楚承道将修行为主的思想灌输给了公孙陌,似乎不欲其花心思于诸多庞杂。
“外孙省得,在家时,父亲也是这般说的。对了,外公,怎么没见着哥哥?”
公孙陌笑了笑清声回道,突然发觉他已坐下多时也未见着他血缘中的哥哥。
“他呀,我让管家去寻没见回讯,怕又是去了红粉楼之类的胭脂堆里了。你呀,可别学他!”
楚承道皱了皱眉头,似是对楚修彦有些不满。
对楚修彦全然没有了解的公孙陌,骤闻此言,顿时对自己那个哥哥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湖心亭。
管家桐伯站在亭子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苦笑道:
“少爷,您真不去见见他吗?好歹也是您的亲生弟弟啊。”
“不必了。”
楚修彦静静道,手腕轻甩,一串颗粒状的鱼食如抛物线般,在阳光下格外炫目,落在水里亦划开涟漪斑斓。
注定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何必相见,何必多见?
同室操戈,是他们之间的宿命。
从立场出发,公孙洛河注定要反,楚宗注定守护苍澜,这不会动摇。
从私情而言,他要迎娶他灵魂中早已认定的恋人,又何异于夺妻之恨?
而从他自身来看,作为被抛弃的那个孩子,他楚修彦如果不能将他们亲手调教出的另一个踩在脚下,又如何甘心。
当年,他们只顾着自己安危将他甩手抛下,何曾有想过他的感受?难道他就不想过着如公孙陌一般,阳光下自由奔跑的日子吗?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做一个纨绔又或者少女心中的翩翩公子。难道他生来就愿意担负起楚宗的传承?如今的他或风流肆意,或冷血理智,但到底是身不由己。
从来没人寻问过他的感受,生来就被教导要太上忘情。
对他而言,又是何等的残忍。
楚修彦也曾想过,当年被抛弃的人若不是他而是公孙陌,世事又会怎样。
是否楚宗就不会遭遇那人而灭亡;是否他将不会遭遇宫浅月,不必情迹斑驳;是否,他的幼年可以欢声笑语……太多太多的是否。
但后来,楚修彦忽地悟了。这些个是否当面对楚承道一手教导出的阴谋论时,简直不堪一击。
无论楚宗的少主是谁,对八万将士的死都不会无动于衷。而楚宗被灭也并非那人一己之力,反而是苍澜皇室对楚宗万年忌讳下来的结果。
炸药早已累积完毕,叶天辰,只是个点火的罢了。
与此同时,若选择欢乐童年的代价是失去宫浅月的相依相伴,他也依然是万万不肯。
宁愿守着这不可得的感情一生相望,背负两世枷锁,也不愿双双相忘,错失在生命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