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达的省会城市位处中国西南某省,在中国以生活方式悠闲与盛产美女著称。秦歌一行人从出站口里出来,便直奔售票大厅。在车上,大家已经取得一致意见,在省城并不停留,直接搭乘最近一列去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火车。
车是下午四点钟的,还有五个多小时,大家便在车站附近转了转,下午三点半的时候,进入候车室。
谭东与唐婉照例坐在一起,也不多言,只眼睛四处逡巡。杨星刚才吃了点葡萄,还是有气无力的样子,倚着小菲的肩头闭目养神。沙博与秦歌说了会儿话,见秦歌有些心不在焉,便住了嘴,买了份报纸来看。
报纸上多是些无聊的新闻,沙博看半天没看进去,忽然觉得有些精神恍惚。
候车大厅内照例有一股难闻的气味,面无表情的旅客分散在各处,还有些人拎着大包小包匆忙行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婆弓着身子慢慢向这边踱过来,逢人便伸出乌黑精瘦的一双手,一些零星的硬币丢在她的掌心。老太婆花白的头发蓬乱地堆在头上,脸上纵深的沟壑里积满了污渍,她的一条腿微跛,走动时总是一只脚先迈出,另一只脚再慢慢拖过去。
每一个城市的候车室里都会有这样一些乞讨者,沙博盯着她看,忽然眼前的老太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沙博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就扶紧了座椅,眼睛盯着已变作重影的老太婆。
老太婆没能走到沙博面前,一个穿蓝制服的车站管理员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好像嘴里还说了些什么。沙博已经听不见声音了,耳中有一些细细的但却连绵不绝的尖啸倏然而至。所有的景物都在眼中开始摇晃。几枚硬币从老太婆的手中跌落出去,有一枚打着旋儿滚到了沙博的脚下,沙博只看了这硬币一眼,整个天地便开始摇晃起来。
眩晕在陌生城市的候车室里再度发生。
无数双脚走在街道上。
许多座楼厦瞬间拔地而起,又在顷刻倒塌。
脚步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数双脚重叠在一起。
所有的景物像是老式黑白片,因为岁月久远画上了些斑驳的印记。
天空的云层骤聚骤散,如同万花筒般变幻出不同的形状。脚步、楼厦、云层,交相出现,渐渐又融合在一处。
于是视线愈发变得杂乱无章。蓦然间,强光骤现,强光过后,一切回复寂静。
七月的星空静谧极了,漫天的星星静静地闪烁。视线在星空缓缓移动,那些星星仿似静止的,又似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视觉在这里变得不再可靠。
无穷无尽的星空,任视线遨游。
倏然而至的一颗流星划落到视线之外,继而满天的星星犹如烟花般开始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光辉过后,它们便也如烟花般寂寥地坠落。
无数的星星坠落下来,荡起一地的烟尘。而当烟尘散尽,现出的却是一方陡峭的山岩,山岩有一处如刀削过般平滑,上面赫然现出一个大如摩天巨轮的图案。那图案像一个十字架,却比十字架要粗壮许多。
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消失,只有那图案巍然耸立。
沙博睁开眼睛,看到一双乌黑细瘦的手取替了那图案。那个头发蓬乱的老太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目光老僧入定般死死盯着他看,眼神里仿佛隐藏着一些笑意。
沙博也定定地盯着那老太婆看,好像要从老太婆身上发现些什么。
他不动,老太婆也不动。边上便有好些人奇怪地盯着他们看。
“老沙你傻了吧。”小菲跳过来,将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丢在老太婆掌心里,老太婆面无表情,回头瞪小菲一眼,居然很倨傲地离开。
沙博目光还是定定地瞅着脚下一个地方,适才眩晕时见到的图案清晰地映现在眼前。他想到那些纷繁复杂的画面好像只是为了映衬这个图案,那么,图案便一定具有某种意义,或是某种征兆。
——那图案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它是否和沙博将要去的沉睡谷有着某种联系?
沙博忽然灵光闪现,站起来,也不理会小菲在他身前晃来晃去,径自向候车室外面跑去。小菲在他后面大叫:“老沙疯了老沙疯了。”秦歌见状,焦急地看看表,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时间。便把车票分给大家,让大家到时自行上车,他只留下两张票,跟在沙博后面追了下去。
沙博去了车站广场对面一家网吧。
坐在电脑前,沙博打开自己在tom.com的免费信箱,在一堆垃圾广告邮件之中,赫然有一封忘忧草发来的邮件。
打开邮件,里面没有一个字,却显示附件里有一张图片。
那图片只有简单数笔黑色线条,却与沙博在眩晕中见到的图案一模一样。
沙博呆呆地盯着那图片,内心被巨大的疑云所笼罩。他已经确定自己洞察到了某种先机,但却无法解释它。也许,只有到了沉睡谷,见到忘忧草,一切疑问才会得到解答。但忘忧草为什么会不留下任何语句呢?而且,她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在QQ上出现了。
沙博最后察看邮件的日期,是两天以前,也就是自己踏上列车的那一天。
沙博眉峰皱起,他想这难道也是种巧合?
秦歌这时在网吧门口出现,他看见沙博便急步奔过来:“快点回去,到点了,火车可不等人。”沙博蓦然醒悟,顺手关掉邮件的窗口。
他与秦歌赶回候车室,开往他们要去的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列车检票口已经没有人了,工作人员正要将检票口锁上,他们及时赶到,匆忙奔去。
车已停靠在站台上,汽笛已经拉响。
十个小时的旅程,因为有了前面三十六小时的比较,好像一晃而过。深夜,秦歌一行六人已经出现在那少数民族自治州的街头。按照沙博等人的猜想,既是少数民族自治州,满街自然都是身着异族服饰的人,建筑也该是些竹楼木屋什么的,可事实上那城市跟其他城市没什么区别,宽阔的街道,闪烁的霓虹,不算很高的大厦,深夜街头的排档,排档里光膀子的男人和打扮妖冶的女人,这让沙博小菲他们很是失望。
找一家宾馆住下,大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去往沉睡谷,这回连小菲都没有异议。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沙博最先醒来,耳边是一片哗哗的水声。到窗前拉开窗帘,只见阴沉的天空中,大雨如沱,城市已经弥漫在一片雨幕之中。
大家坐在宾馆餐厅临街的大玻璃窗前,等着秦歌回来。秦歌因为是这个自助旅行团的发起人,所以责无旁贷地自觉担负起旅行团日常事务。玻璃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不多的一些行人在雨里匆匆行走,疾驰而过的汽车溅起一地水花。眼见被雨阻在这个小城已成现实,大家心情都有些悒郁。
谭东与唐婉照例不多言语,沙博跟杨星小菲也是有一句没一句搭着话,不让场面过于冷清。宾馆门前的人行道上,两个身穿彝族服饰的女人,撑着花伞走过,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彝族女人身着黑色短袖上衣,胸前、袖口与下摆都有红色镶边,又配以黄色线条绣出的螺旋状图案,下身穿红色褶皱大摆裙,横向有黄黑圈状的修饰。小菲脸贴在玻璃窗上,注视着彝族女人的背影,唏嘘不已。彝族的服饰色彩鲜亮,只用红黄黑三种颜色,看起来色彩艳丽。
就在这时,坐在一侧的唐婉忽然发出低低一声惊呼,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玻璃窗外,好像看到了让她极度惊惧的东西。大家急忙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透过洁净的玻璃,透过满天的雨幕,隐约可见街对面的人行道边,有一个撑伞而立的人。隔得远,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却一见之下,立刻便感觉到那人瘦得出奇,加之穿了身黑色衣服,看起来更见瘦弱。
众人还未说话,唐婉边上的谭东已经长身而立,疾奔出去。
谭东在奔出时,双拳已经握紧,一些灼热的力量飞快在体内奔涌。虽然他从不曾见过那个伫立在雨中的人影,但是,他从唐婉惊惧的神色中,料到那人必有古怪,或许,他就是这些日子一直阴魂不散跟着他们的人。
奔出宾馆大门,他抬头,还能见到街对面那那黑色的人影。
他直冲向雨幕。
穿越街道时,他的视线被一辆货车阻隔,待他穿过机动车道,对面那人影却已经消失不见。他在雨中停下,左右张望。此刻对面人行道上已经没有了人迹,视线在雨幕中格外开阔。那个黑衣人竟然在瞬间消失了,他的动作之快,犹如鬼魅。
谭东有一拳抡空的感觉,体内奔涌的力量无处宣泄。力量在体内左冲右突,灼烤着他的身体。他蓦然仰天发出一声嘶吼,面孔都在那声嘶吼中扭曲变形。加之他现在夜晚从不睡觉,两眼赤红,看上去便更添些狰狞的感觉。
他怅然转身,缓缓地一步步再次穿越街道。他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踏得很重。有车驰来,他竟然也不避让,只是侧目,用挑衅的目光瞪视着驾驶室的位置。那些司机竟也都自动慢行,让他通过。
在进入宾馆大堂的时候,他长长地呼吸,竭力让心绪平静下来。
餐厅玻璃窗前,大家正在围着唐婉问她那人是谁,唐婉满脸惊惧,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见谭东过来,唐婉飞快站起身迎上去,低声道:“我们回房间。”谭东点头,也不看众人,径自拥着唐婉而去。
小菲冲他俩的背影做个鬼脸,鼻孔里往外哼一声,以示不满。杨星耷拉着脑袋故作深沉地道:“好戏还在后头。”小菲又冲他哼了一声:“别顾着说别人,想想你自己吧。”杨星一下被她说中要害,想到自己的境况,脸上又露出凄惨的表情。小菲瞅在眼里,心下不忍,过去坐他身边,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过不多久,秦歌冒雨回来,虽然穿了雨披,但两条裤腿,却已全部湿透。
秦歌带回来的消息是,一个小时之后有一趟车去往沉睡谷。
“而且,我还问过了,往沉睡谷去的车次特别少,一星期只有两趟。”秦歌补充说。
沙博和杨星小菲面面相觑,他们明白秦歌的意思,他是在向他们征求意见。
走还是不走,只有一个小时的选择时间。
——走!
谭东和唐婉的意见说出来,便有了不容人更改的意味。大家面面相觑,竟然谁也说不出相驳的意见。
各人回房间收拾东西。
唐婉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谭东一番忙碌过后,将旅行包放到门口,过来坐到她身边。唐婉抬起眼,望着他,忽然说:“你会不会抛下我?”“我不会。”谭东眼中有了些痛感,“我永远不会。”唐婉脸上绽放一个笑容,却极凄楚。
“如果你抛下我,那么你就是杀死了我。”“我宁愿杀死我自己。”谭东重重地道。
唐婉满意地靠在他的怀里,喃喃地道:“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我只跟你在一块儿才有安全感,这世界上那么多的恶魔才不敢伤害我。所以,你就是我的全部,如果哪一天你倦了,想抛下我了,请你先杀了我再离开。”谭东用力拥紧了她:“你为什么老要说这样的话呢,我再不会离开你。我们就要到一个世外桃源了,在那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从此就会过上平静快乐的生活。我还希望,穿上婚纱的你能成为我的新娘,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能得到你这样一个漂亮的新娘,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唐婉笑得开心,眼颊上却划过两道泪痕:“我就要天天跟你说,这样,你就不会把我忘记了,你就会时刻把我记在心上。”谭东没有再说话,只把她更紧地抱住,那么用力,好像要把她的身体与自己的融到一处。
外面有人敲门,秦歌与沙博已经在催促他们上路了。
一行六人分乘两辆出租车去车站。这城市不大,车站却修得颇为壮观。大家一块进入售票厅,里面冷冷清清,只有不多的几个旅客。秦歌到售票窗口买了票,回来分发给大家。杨星接过来看,奇怪地“咦”了一声,小菲便凑过头去看他手上的票。小菲脸上也旋即露出疑惑的神色,还有些紧张。
“你们看,我们的票是一到六号,也就是说,这趟车上,只有我们六个人。”沙博和谭东唐婉仔细看票,果然如此。但三人却并不在意,谭东与唐婉相视的目光里,甚至还有了些轻松的味道。
离开车时间还有十分钟,大家一块儿去候车室等车。
检票上车,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车是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车上的座位更是脏不拉叽的,坐垫上的人造革也破损严重,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来。车上司机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块头中年人,乌黑的脸上,皮肤粗糙,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导致的结果。大家上车时,司机还躺在车后的座椅上睡觉,车后窗的玻璃少了一块,雨水被风吹得淅淅沥沥飘进来,直落在他的胸前,他居然恍若不觉。
秦歌上前把他拍醒,醒过来时,先擦干净嘴上的口水,再冲大家谦卑地笑笑,也不说话,直接坐到前面驾驶座上。
待到了时间,车子发动,车上真的只有秦歌一行六人。
小菲在空旷的车厢内走了两圈,踱到驾驶座后面,拍拍司机的肩膀:“这一车就拉我们几个,你不是亏了?”司机回过头来,嘿嘿笑两声,竟是一语不发。
“是不是平时往沉睡谷去的人特别少?这样的话,你一家老小不是要喝西北风啦。”小菲故意想逗司机说话。
司机这回回过头来,嘴里“咿啊”着,一只手指指嘴巴,再连续摆动。
“不会吧,你是哑巴!”小菲再笨也看明白了,她摊开两手,做个无奈的表情,转过身时,看到大家都在盯着她看。
沙博笑道:“我看你这回可真是对牛弹琴了。”小菲冷着脸回去坐到杨星身边,心里觉得怪怪的。旁边的杨星便伸手揽住她,在她耳边低低笑道:“奇怪的事情才刚刚开始,你得有点心里准备。”杨星说得轻松,小菲却觉得心里发毛,真有种不祥的预感。
车子停在车站的大院内,此刻绕过停靠的诸多车辆,向院门驶去。大雨如注,雨幕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乘着一辆哑巴司机开着的破旧中巴车,在雨天里去往一个陌生偏僻的山谷,这是种不好的感觉。到这时,就连杨星心里都有些后悔来这鬼地方了。
院门就在视线里,前面已再无其他车辆,眼看着中巴车就要驰出院门,忽然,雨幕中多出了一条人影。人影就伫立在院门正中间,还冲中巴车伸出了手,示意停车。
哑巴司机猝不及防,急踩刹车。车停下,车上众人身子前冲,此刻也都看清了站在车前的那人。这一瞬间,唐婉身子骤然一紧,双臂下意识地就抱在了胸前。谭东转头看她脸上已现出一片惊恐,便再凝神盯着拦车的那人细看。
拦车的人撑着一柄黑伞,穿一身黑色的衣服。窄窄的肩,细细的腰,浑身加起来不满一百斤的样子。这男人留着三七开的分头,戴着副黑框眼镜,两边眼角有些下垂,看起来满脸苦相。他的脸在伞下阴影里,显得异常苍白。
谭东已经想起这人就是适才在宾馆餐厅里,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那男人。
——他既已消失,为什么会再度出现?
——如果他就是这些日子跟踪谭东与唐婉的人,为什么这时候由暗处转到明处?可是因为他知道去往沉睡谷,他便无所遁形?
谭东的血往上撞,顷刻间又有些力量在体内升腾。
车停下,着黑衣的瘦子便转到了车门边。哑巴司机开了车门,瘦子刚想上车,还未抬步,发现门边已经站着一个精壮的青年人。青年人赤红着眼睛,面目有些狰狞,正用异常凌厉的目光瞪着他。
他稍停一下,仍然收了伞迈进车门。
他的整个人接着便倒飞出去,跌落在雨幕之中。
他被谭东一脚踹了出去。
车上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小菲瞬间还发出一声尖叫。此刻谭东立在门边,全身肌肉收紧,一动不动,握拳的双臂青筋暴起,全身弥漫着一股逼人的杀气。
众人为这杀气所震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黑衣的瘦子倒在离车五六步的地上,全身已被雨水淋湿。他捂着肚子轻微扭动,显然谭东那一脚已让他受伤不轻,竟似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内异常沉静,众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哑巴司机陡见这变故,惊得更是呆了,嘴巴微张,有些不知所措。
谭东盯着地上不动的瘦子,半天,扭头冲着哑巴司机低低地道:“关门。开车。”哑巴司机清醒过来,嘴里“咿啊”一声,便要关门。这时,他忽然看见谭东忽地一挥手,赶忙停住,探着脑袋往车下看,那瘦子此时居然已经站了起来。
瘦子站在雨中,抹一把脸上的雨水,目光与车上的谭东对视,竟是毫不相让。
怒火在谭东心中沸腾,他还有种冲动,上前抓住那瘦子,把他撕裂。但他隐忍不发,因为心里还有一个极细的声音在告诫他,让他冷静。
那瘦子淋湿的黑衣贴在身上,精瘦的身子已让人一览无遗,他的脸色在雨中,也更加苍白——苍白得有些扎眼。他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居然又一步步向着车门方向走来。
谭东身子凝立不动,力量又已积聚到了一处。
瘦子到了车门前,居然毫不犹豫,再次迈步上车。
这一回,他跌得更远更重。
他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一些绯红从他身上层层消散开来。这回他一动不动,竟似连扭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车上众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凄惨神情,大家都可以预见谭东出击的力量,不知道那人精瘦的身子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攻击。大家又想到,如果这样的攻击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一时间,众人俱都沉默不语,只是目光盯着雨中倒地的瘦子,既希望他能再次站起来,又隐约替他担心站起来再受攻击。
瘦子第二次站起来,已经站不稳了。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抚在小腹上,苍白的脸抽搐着,嘴角还有未被雨水淋尽的血渍。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再次向车门方向走来。
他的步子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思索一下。但他的腿很长,每一步迈出的距离差不多要赶上别人一步半,因而很快便又站到了车前。
这回他在车门前停住,目光依然毫不相让地与谭东对视,只是,眼中透露出那么浓的忧伤。这样的目光柔软得没有丝毫力度,但它却能承受住谭东目光中凌厉的杀机。
雨直落下来,他在雨中巍然不动,精瘦的身子竟然有了另一种不可撼动的力量。
然后,他又开始动了,却极缓慢。
他的腿抬起,落在了车门前的踏板上。
谭东右肩微耸,眼看这一脚又要即刻踹出。蓦然间,他的身子被人一把抱住,这一脚便踢不出去了。谭东使劲一挣,居然没能挣开。这时,黑衣的瘦子已经上了车,从他身边轻轻走过。
谭东低吼一声,看清了抱住他的是沙博。沙博文质彬彬的样子,居然力气还不小。谭东怒吼一声:“你要干什么!”“你再踢会踢死他的。”沙博说。
这时沙博已经抱不住谭东了,但秦歌与杨星小菲已一齐上前拦在谭东的身前,一齐劝他冷静些。
那边瘦子自顾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目光飘向窗外,竟似发生的事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谭东见状心里更加愤怒,他挥动双臂,轻易就把秦歌跟杨星推开。
“谭东!”座位上的唐婉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谭东目光落到唐婉脸上,看到她落寞的神色,立刻就平静下来。谭东慢慢走回唐婉身边,慢慢坐下。
“也许他真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根本不认识他,只不过曾经在公司的电梯里见过他一次。”唐婉低语。
“一定是他,跟踪我们的人一定是他。”谭东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不是他,你现在害怕什么呢?”唐婉怔一下,接着发现自己真的仍然在不停地瑟瑟抖动。
谭东忽然大声道:“你不用害怕,如果有谁胆敢伤害你,我保证他一定会死得很惨。”他的声音里透着坚定与力量,有些回音在车厢里飘荡,竟然让众人身上骤起一阵痉挛,皮肤凉凉的,都觉出了一股寒意。惟独坐在后座穿黑衣的瘦子,目光仍然飘在窗外,好像丝毫不受那声音影响。
他的脸颊仍然因为疼痛轻微地颤动,他的手还捂在适才被踢中的小腹上,但他的神态却异常安详,甚至,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座的谭东与唐婉时,还会流露出一丝微笑。忧伤的微笑。
——他的微笑可是因为适才一战虽败犹胜?
——他的忧伤呢?可是因为谭东与唐婉?